朕与夫人 第41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慕晚在人后,默默看阿沅在三跪九叩后,站起身来时,眸中已噙满了泪珠。阿沅是个十分重感情的孩子,即使与曾祖母相认时间也就两个月左右,但仍是为曾祖母的离世感到真切的悲伤。

  而其他皇室中人,也多曾感受到太皇太后的恩慈,面上也俱是哀凄之色。向来被太皇太后疼爱的长乐县主,这会儿哭得不能自已,若不是她的丈夫宋挽舟扶着她一条手臂,长乐县主似是能当场昏厥过去。

  慕晚在看向长乐县主时,目光与宋挽舟交接了一瞬,她下意识感觉到了寒冷,也许是因为她站的位置太靠后,已快到太仪殿殿门之外,身受着殿外廊下料峭的寒风。

  慕晚不由轻抚了抚手臂时,见远处皇帝的目光,越过殿中一众人等,朝她看了过来。“过来”,皇帝嗓音沉哑,透着几分硬撑的虚弱无力,但仍似雷霆万钧,降落在太仪殿中,“过来,皇后。”

  殿中寂静,却又似无形中腾起了惊涛骇浪,激荡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中。慕晚怔愣在原地,未有任何动作时,见皇帝朝她走来,皇帝甩开了陈祯意欲搀扶的手,尽管身形微有踉跄,但还是亲自一步步地朝她走了过来,走到了她的身前,在一众皇室宗亲、后宫妃嫔、文武百官面前,牵挽住了她的手。

  “随朕来,皇后。”皇帝的这一声,落在慕晚耳中,已有近似恳求的意味,慕晚因皇帝走到她跟前,比先前看得更清楚,皇帝的面色十分不好,不仅仅似有病态,还似有几分灰败之色,竟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皇帝身体像已极度虚弱,但牵着她的那只手,牢牢地没有松开,他牵着她,慢慢地穿过如潮水退开的人影,将她牵到众人之前,令她位居后宫之首,他像是还有话要说,却在微张口时,面色一变,突然侧过身去,咳喷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液喷落在太皇太后的棺椁上,也有几滴,飞溅在慕晚的面颊上。

  牢牢紧牵着她的那只手,终是无力地松开了,慕晚见皇帝昏倒在了太皇太后的棺椁旁,见阿沅哭着扑了过来,见文武百官、宗亲妃嫔等皆如潮水汇聚了过来,四周惊慌嘈杂的声音像是震天的海浪,将她淹没在深海的正中心,慕晚听不清自己心中的声音,只是在骇人的血色中,终是俯身抓住那个人的手臂,一声声唤道:“陛……陛下……萧离……萧离!”

  对晟朝子民来说,去岁已然是十分多事的一年,而今年竟比去岁更加要不太平,才正月刚过,宫中就大事频出,先是太皇太后骤然病逝,其后圣上似也因悲伤过度,骤然病倒。太皇太后的丧事,转由德高望重的皇亲端王主持料理,前朝要事则压在几位阁臣身上,圣上虽放下一应俗事,每日在紫宸宫用药静养,但身体状况仍似无任何好转,不仅没有好转,传闻中还每况愈下,药石无灵。

第100章

  ◎是何人谋害陛下?◎

  太皇太后年迈体虚,陡然急症病逝,尚在情理之中,但皇帝方才二十余岁,一向身体康健,就算是因为失去至亲,悲痛到难以自持,也不至于忽然就病到这般地步,慕晚不由猜测皇帝的病情笼罩在阴谋的暗影中,但皇帝在醒来后,并未大张旗鼓地派人深查,不知是否是因为已经无力为之。

  自那日昏倒在太皇太后灵前后,皇帝病势愈发沉珂,他人虽苏醒过来了,但身体每况愈下,渐竟卧床难起。慕晚多次向太医询问皇帝的具体病情,但太医们像早有御命在身,皆三缄其口,只是每日沉默诊视、煎煮药汤。慕晚不通医理,也不知那些药汤具体有何作用,但感觉皇帝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慕晚也不能时时见到皇帝,总管陈祯常将她和孩子拦在天子寝殿之外,皇帝在回到紫宸宫后,就让她和一双儿女迁出了之前的寝殿,另住在紫宸宫内东侧的清和堂中,常常慕晚带孩子去看望时,陈祯都会委婉劝退,或说圣上正睡着,不能打扰,或说圣上担心她们染了病气,请她们暂先回去。

  偶尔能进寝殿时,皇帝也看起来病势越来越沉,像生机在渐渐流逝,已让慕晚不能不往“死”之一字上想。曾经,在认定皇帝就是杀害谢疏临的凶手时,慕晚心中恨彻,真盼着皇帝以死偿命,但如今,她的那份“认定”早就模糊起来,她心中的怀疑摇摇颤颤,再想到皇帝或许真的会死时,慕晚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像过往的一切都搅乱在心头。

  慕晚在迷茫煎熬的等待中度日如年,直到这天,总管陈祯来到清和堂,说是圣上要见她。这是皇帝自昏倒醒来后,第一次要主动见她,慕晚听见,就要起身过去时,心中又涌起深深的不详之感,脚步顿在原地,僵凝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问陈祯道:“……陛下有好转吗?”

  陈祯神色黯然地轻摇了摇头,又道:“娘娘快去吧,陛下正等着您呢。”虽还没有任何正式册封,但自那天在太仪殿,皇帝唤她为“皇后”后,紫宸宫宫人皆已对她改口,不再称呼“夫人”,而是“皇后娘娘”。

  慕晚心中抗拒这一重身份,她只想做谢疏临的妻子,无论谢疏临生死,无论她自己生死,但这种时候,也无暇去纠正一个称呼,她就要去往皇帝寝殿时,见阿沅也跟了过来,说要一起过去,阿沅眼巴巴地望着她道:“我很担心……”

  慕晚原是要带阿沅一起过去,陈祯却拦住了,说是圣上这会儿只想见她,大抵是有些话,只想对她说。慕晚只能将阿沅劝留在了清和堂中,让阿沅陪伴襁褓中的妹妹,自己一个人走进了皇帝的寝殿。

  寝殿内帷幕静垂,像是侍从太医等,都已被皇帝屏退出去了,只有无边无际的酸苦药味,沉沉地弥漫在其中。慕晚走至皇帝榻前,见皇帝靠枕倚坐着,他苍白的面容缺少血色,望她的眸光却蕴着淡微的笑意,尽管似是虚弱无力,但还是微微抬动了下手臂,示意她坐在他的榻边。

  慕晚走近前去,靠着榻沿坐在皇帝身前,自去年初再次见到皇帝,她何曾见过皇帝这般模样,那个年轻气盛的天子,气急时十分蛮横骄狂的天子,像是完全被病情压垮了,慕晚望着这样的皇帝,不知要说什么好时,听皇帝先开口说道:“朕现在这般虚弱模样,是不是很像当初你刚捡到朕时?”

  皇帝说这话时,轻低的声音犹带着淡淡的自嘲笑意,令慕晚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她咬抿着唇,无法言语时,又见皇帝深深地看着她,眸光复杂惆怅,“当年那件事,朕一直欠你一句话,无论如何,你是救了朕,朕该对你说一声‘谢谢’……”

  “……不……不,陛下”,在这等情境下,慕晚愈发无地自容,“那时陛下伤得并不十分严重,纵是在岸边无人管问,我想陛下也会吉人自有天相的……我那时并没有纯粹救人,只是为了我的一己私心……”

  “可是私心的结果很好”,皇帝打断她自责的话道,“阿沅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因为年纪小、心肠软了一点,等假以时日教导,他会是个好太子,好皇帝,来日可以守成江山、造福社稷苍生。”皇帝低低的叹息,落在慕晚的耳中,“只是朕恐怕不能慢慢亲自教导他了。”

  虽已有预感,但真听皇帝亲口这么说,慕晚仍是心惊得难以言表,她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就听皇帝轻声说道:“朕中了奸人的歹计,中了奇毒,这几日虽太医们皆已竭力救治,但朕好不了了,药汤只是续吊着朕的性命而已,并且吊不了多少时日,往后,朕昏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朕应会在昏迷中死去。”

  “朕要在尚有意识时,为你和*阿沅还有韫宜,铺好往后的路”,皇帝挽住她手的动作,没有多少力气,却蕴着坚定的决心,“那边的书案上,放着册封皇后的圣旨、金册与金宝,朕早就备好了这些,早在朕刚接你进宫的时候,朕知道你先前为何不肯要皇后的位置,可是现在,你一定要做皇后,为了阿沅。”

  皇帝道:“阿沅是朕唯一的孩子,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太多想要掌权的人,都会想将年幼的阿沅控在手中,你如果不做皇后,朕后宫里那些有家族倚仗的妃嫔,就会在前朝的支持下,争着做阿沅的母亲,你仅仅拥有生母的身份而没有任何位份,不但争不过她们,还可能死在谋算之下,你必须成为皇后,才能保护自己,也亲自保护阿沅和韫宜,你难道忍心见阿沅被人夺去,成为他人弄权的傀儡吗?!”

  做母亲的,如何能忍受被人夺去孩子,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他人操控利用。慕晚无法反驳皇帝的话,清楚在皇帝病沉甚至病死时,成为皇后,是她能保护儿女的唯一手段,是她将阿沅推到了皇子的位置上,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保护好阿沅,为此,哪怕必须抛却她原先的坚持。

  皇帝说他是中了奇毒,是从何时开始,在太皇太后病重的时候吗?太皇太后的死因,是否也有阴谋作祟?事情,会否与宋挽舟有关,与长乐县主有关?慕晚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担忧,却又因种种顾虑,不知能向皇帝问说多少,就只能问道:“是何人谋害陛下?”

  “朕以为在登基时,已将齐王党连根拔起了,却还是大意了,让一些漏网之鱼活到如今,那些人协助齐王逃出皇陵,还狠狠地反咬了朕一口”,皇帝道,“若不是宋挽舟暗中通报,朕应已中毒更深,恐怕早就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慕晚正怀疑宋挽舟与阴谋有关,却陡然从皇帝口中听到宋挽舟的名字,且听皇帝言下之意,好像是宋挽舟反水了长乐县主与齐王党,转而密报投诚于皇帝?!

  慕晚正为此惊怔无言时,又听皇帝说道:“往后朕就只是一个等死的人,无力再顾及朝政,诸事都要交托于你,前朝魏成等几位老臣对朕忠心耿耿,你可放心用他们,不必急着对长乐等人动手,且让他们自以为谋算无遗,任他们看轻孤儿寡母,在朝中奸佞皆忍不住冒头时,再将他们连根拔起,一网打尽,相关事宜朕已密嘱于宋挽舟,他会帮你。”

  【作者有话说】

  戏精狗皇帝说了一章的狗话,临近结局,收尾码字速度比较慢

第101章

  ◎微臣谢疏临……参见皇后娘娘。◎

  慕晚曾深深信任宋挽舟,为在江州时的情谊,为宋挽舟对她一而再的相助,慕晚也不由怀疑宋挽舟,因宋挽舟的另一重身份是长乐县主的丈夫,怀疑宋挽舟另有所谋,而现下听皇帝言下之意,宋挽舟似同时游走在齐王党与皇帝之间,表面与齐王党一伙,而暗地里投诚于皇帝,宋挽舟仍假意效忠他的内兄齐王,但会与她暗通消息,在将来,协助她和阿沅,将齐王党铲除干净。

  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慕晚心中仍堆积着太多的不安与疑虑,她还要深问皇帝时,见病重的皇帝,在与她一气说了许多话之后,此刻似已接近力竭。慕晚只能先忍住心中疑虑,赶紧倒了一杯温茶,想要递与皇帝,却又担心病弱的皇帝拿不稳茶杯,在微一犹豫后,坐在床头,将茶递送到皇帝唇边,让皇帝低头就着她的手,将茶饮了一些。

  略微缓了点力气后,皇帝向她问起了两个孩子的事,说他不敢多见孩子,怕孩子们年幼体弱,经受不住病气。慕晚说了些孩子们都很好的话,见皇帝像已精疲力尽,无力再与她继续这次会面。慕晚只得准备离开,让皇帝好好休息,在临走前,终究还是因心中惶恐不安,说了一句,“我怕我做不好……”

  “朕相信你,皇后。”这是皇帝那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像是皇帝此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此后皇帝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中,偶尔醒来,也是意识不清并苏醒时间非常短暂。

  慕晚也无暇终日守在皇帝寝殿中,将照料皇帝的事,都交给了总管陈祯与太医等。因为皇帝昏迷前的安排,慕晚现在的身份相当于是摄政的皇后,这样的转变对她来说太突然,她此前从未涉足前朝,对朝堂诸事了解有限,尽管魏成等阁臣正如皇帝所说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不致使朝政荒驰,但前朝仍是因天子病危人心惊惶、暗流涌动。

  与此同时,民间也越发不太平,有流言传出,道是先帝临终前曾写下遗诏,废了今上的太子之位,将皇位传给了齐王,齐王才是晟朝江山的正统继承人,今上忽病重不起,是因其得位不正,受了上天诅咒,甚至还有流言说,谢疏临是遗诏的知情人,嘉州驿站的那场大火,是今上想烧死知情人。

  尽管皇帝在昏迷前,似是十分信任宋挽舟,让慕晚在宋挽舟的辅佐下剿灭乱党,但慕晚因觉自己完全看不透宋挽舟这个人,不知他游走各方诸多行事到底为何,本想静观其变,再做考量。可是现实的乱象频生与风雨欲来,似逼得慕晚不能不快刀斩乱麻,即使皇帝昏迷前令她不必心急,但慕晚在反复思量后,仍是有意尽快动手,先控制住已知的长乐县主等人,只是即使如此,她却还像是迟了一步。

  在她就要动手的前夜,齐王党人竟意图逼宫,深夜时候,消息一波波紧急传来,一时是宣和门守将早被策反,齐王已掌控部分禁军,一时是齐王叫嚣着是奉遗诏入宫登基,身边有宋挽舟等乱臣贼子。

  宋挽舟是按皇帝安排引齐王入瓮,还是真的包藏祸心,慕晚无法判断,也不敢拿儿女的性命去赌。其他宫门守将也有被策反的可能,慕晚在情急之下,想起了紫宸宫的密室,那密室不仅可以暂时藏身,且有可通往宫外的密道。

  慕晚想将儿女与昏迷不醒的皇帝,俱藏在密室中,自己再出去应对调度,却在来到皇帝寝殿时,见榻上被褥齐整,空无一人。尚未等慕晚惊问,总管陈祯就已不慌不忙地向她行礼道:“陛下龙体康健、早有安排,请皇后娘娘与殿下、小姐在此静待,今夜过后,歹人伏诛,诸事尘埃落定。”

  陛下龙体康健、早有安排,简单的一句话,似雷霆震响在慕晚心间,慕晚无法为惊茫的阿沅解惑,因她自己的心,似也被震颤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盈满了深重的疑影。

  远处似有兵戈交接之声,身边襁褓中的韫宜,因半夜被吵醒,攥着小手嚎哭了起来,慕晚忙将女儿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尽力抚慰,慕晚抱着女儿在殿中走了大半夜,心也像在暗夜的波涛中起伏了大半夜,她想仔细回忆这些时日以来的许多事,却在深浓的夜色中,越想越是混乱,最终,竟什么也不愿再深想,心念落在了她与谢疏临去宁西的路上,她怀着韫宜,牵着阿沅,在溶溶落日下与谢疏临走在车边,那时心中的平和与宁静,似是此生都不会再有。

  漫长的一夜过去,翌日天明时,似诸事真如陈祯所说,已然尘埃落定,慕晚见到了“龙体康健”的皇帝,见皇帝面色正常走进殿中,与先前中毒病危时判若两人,阿沅虽不知父皇怎就突然好起来了,但高兴地立即就扑进了皇帝的怀中,阿沅本以为又要失去一位爹爹,如今见父皇转危为安,心中怎不欢喜。

  要是谢爹爹也能活过来就好了,阿沅一边为父皇欢喜,一边又为谢爹爹伤心时,忽然感觉有人揉了揉自己的头,被揉的感觉,很是熟悉,阿沅抬眸看去,竟似是看到了谢爹爹,谢爹爹的身影融在初明的天光中,比他记忆里要清瘦许多,好像……真是谢爹爹?!

  阿沅以为出现了幻觉,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动一动、发出一点声音,幻觉里的谢爹爹就会消失,他僵凝着身子时,听到娘亲忽地颤声唤了一声“疏临”,娘亲轻微的唤声里蕴着摇摇颤颤的难以置信,似也像他一样,怕一不小心,会将这美好的幻觉碰碎。

  因陈祯昨夜就已说皇帝龙体康健,今晨真看到这样的皇帝时,慕晚心中虽有许多疑惑愤懑,但并不感到十分吃惊,然而,不止皇帝一人走进了殿中,竟有一人也缓缓地跟走了进来,竟是她思念了日日夜夜的那个人,她魂牵梦萦的夫君,竟似从九泉之下走回了人间。

  极度震惊之下,慕晚不由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怀疑她在昨夜的宫变中已然遇难,此刻所见都是死后的幻影。可是,眼前之人是她朝思暮想的丈夫,就算只是幻影,她也不能不近前,就像每回在梦中望见谢疏临的身影时,她都会拼命追逐上前,拥抱住谢疏临,哪怕明知在梦中是幻影,她也要贪恋那一刻虚幻的温暖,依偎在谢疏临怀中,向他诉说她的思念。

  慕晚望着那道刻在心中的人影,像此刻眼里只能够看得到他,一步步朝他走近前去,在看得愈发清楚分明时,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然不等她似梦中拥抱他、依偎他,他已在天光中微弯身,向她拱手行礼道:“微臣谢疏临……参见皇后娘娘。”

  慕晚似是骤然从梦中醒了过来,也望见了殿内殿外的许多人,侍卫、宫人、她的孩子阿沅还有皇帝陛下,她紧紧抿咬着唇,一字未语,只是泪水寂静无声地夺眶而出,淌落下她的脸颊。

  二月二十三日夜,宣和宫变,齐王纠集乱党逼宫事败,齐王本人当场被杀,其余乱党或也身死,或被下狱问罪待斩,所谓遗诏为假,而本已“入土为安”的谢疏临,竟重回人间,本已一脚踏进鬼关门的圣上,也龙体康健,骤然间,风云暗涌的乱象忽被一涤而清,世人只知天下似乎又重新太平了,而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俱是云里雾里的。

  而慕晚,则因为谢疏临和皇帝的坦诚,知晓更多内情。原来嘉州驿站失火,乃是齐王党所为,齐王党人知晓遗诏存在,在暗查几年后,终于查出当年遗诏是被谢疏临匿藏,遂在谢疏临去往宁西的路上,一路悄然尾随,意图拿回遗诏,却发现遗诏匣为空,谢疏临将遗诏藏在别处,并未随身携带,齐王党人遂另生一计,欲嫁祸皇帝,并令谢疏临为己所用。

  齐王党人将事情伪造成是皇帝为遗诏欲杀谢疏临,而他们在知晓皇帝阴谋后,连夜赶至嘉州,以假尸代之,将谢疏临从火海中秘密救下。齐王党人需要遗诏,也需要谢疏临充当人证,需要谢疏临在朝中的故友亲朋、在民间的重大人望等,以保护之名限制谢疏临离开,并用种种外事刺激谢疏临对皇帝的恨心,比如在他“死”后,天子竟常留宿他妻子的寝居等,数月之后,谢疏临决定“归顺”齐王,愿拿出遗诏助襄助齐王举事。

  而皇帝那边,则是早就查出嘉州驿站的火灾背后似有隐情,只是因始终不知遗诏存在,无法判断背后势力为何,亦不确定谢疏临究竟是死是活,被藏在何处。皇帝遂一壁派人深查,一壁静观其变,最终在敌方蠢蠢欲动时,故意以己之身入局,将背后势力全部引出,也辨出朝中潜藏奸佞,诱引乱党倾巢而出,将之困在“瓮”中,一举剿灭。

  至于宋挽舟,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本是齐王党中的一员,却又对皇帝通风报信,又私下曾与谢疏临接触,言明驿站失火乃齐王党所为,劝谢疏临假意归顺,待时机成熟时再铲除奸党,又在宫变那日夜里,从后亲手射杀了齐王,其言行表现,仿佛虽身在敌营,但赤胆忠心。

  若不是宋挽舟也像对皇帝和谢疏临那般,私下里曾对她有另一番言谈的话,慕晚面对宋挽舟这等言行,应不会有任何疑心。皇帝应不知宋挽舟对她说的那番话,但对宋挽舟仍有意味深长的一句评价,“他通风报信的时机,未免有点太巧了。”

  皇帝在察觉到齐王党暗中异动时,想到太皇太后对长乐县主的疼爱,就有意提醒了太皇太后两句,想让太皇太后对长乐县主敲打敲打,让长乐县主别昏了头搅进谋反的事里,若是那般,皇帝绝不会再容她。皇帝提前让太皇太后训诫长乐县主,也是省得到时候处置长乐县主时,太皇太后会埋怨他狠心,不肯再给长乐县主一次机会,又要为保下孙女做出绝食的事来。

  却不想他的一时仁慈,却害了太皇太后,长乐县主及其背后奸人丧心病狂,竟想通过毒害太皇太后给皇帝下毒。皇帝警觉在先,而宋挽舟通报在后,如果皇帝真在宋挽舟通报后方才发觉奸人歹计,那奇毒无药可解,只能拖延一时性命,皇帝就真要似他装模作样的那般,终日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一只脚已迈进鬼门关中。

  也许宋挽舟的真实目的,是希望谢疏临与齐王党同归于尽,而皇帝死于毒害,但或是低估了谢疏临与皇帝,或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有现今的局面。慕晚对此已无力深想,所有的真相在她这里,都不及谢疏临平安归来,来得重要,自去岁至今的漫长时日里,她为谢疏临的死亡哀痛不已,而今得见谢疏临平安地活着回来,唯有喜极而泣。

  欢喜的泪水中,亦有无尽的懊悔与怅然,为她如今,已不是谢疏临的妻子,她如今的身份由来,固然有皇帝的故意哄骗,有宋挽舟的设计推动,但也因她自己,在谢疏临“死”后,误将皇帝认定为杀夫仇人,误判了皇帝的为人,误判了皇帝对阿沅的态度等,才使得走到今日这一步,已走到今日这一步,还能有回头之路吗?

第102章

  ◎皇后……想要过去吗?◎

  对谢家人来说,震荡天下的宣和宫变、真假遗诏都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最要紧的,是谢疏临死而复生,平安归来。在过去大半年的时间里,谢循夫妇都已因丧子之痛白了头发,骤然得知儿子未死、见儿子活生生地回到谢家,夫妻俩欢喜地抱头痛哭,甚至因为极度的欢喜,激动地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直等到一两日之后,谢循夫妇心境才能平稳下来。如今慕晚已贵为皇后,对于皇帝与皇后之间的事,谢循夫妇本不敢置喙,但怕儿子会因为想不开,暗地里做出什么事来,害了他自己,还是只能委婉地劝上几句,“陛下与娘娘既早有前缘,便是天意注定,娘娘与你,只是一段错缘,错了的事,就不会有什么结果,你必须得将旧事放下,千万……千万不能再将娘娘看成以前的慕晚,还当成是你的妻子……”

  谢疏临知晓在他“死亡”期间,父母亲承受了多大的伤痛,不愿双亲再为他担忧分毫,遂表现平静淡然,对父母亲的话,都一一应下。

  谢循夫妇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道:“韫宜那个孩子,陛下像是想留在娘娘身边养大,你……”

  谢疏临道:“我是臣子,自是遵从陛下和娘娘的旨意。”

  见儿子不似从前,在慕晚的事上犹为倔强,谢循松了一口气,放心了不少,而谢夫人则知儿子对慕晚用情至深,越见儿子能够平静地接受现实,心中就越为儿子感到酸楚,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噙泪良久,最终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只当是认命吧,是命中该当如此。”

  将父母亲送回房休息后,夜色里,谢疏临一个人走在回清筠院的路上,清筠院内没有慕晚,没有阿沅,也没有韫宜,凄清的月色下,谢疏临步伐迟缓,渐渐地停在幽寂无人的铺石小道上,父母亲一再劝他认命,他却并不怨责命运,而是在心中深深怨责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若是去年,他选择告诉慕晚,陛下并不怨恨她而是喜欢她,慕晚就不会因为重重的误解,以为陛下是为遗诏对他有杀心,不会因为想为他报仇和保护孩子,而主动接近陛下或是放任陛下的接近,最终在诸事叠加引导下,成为了陛下的妻子,与他之间,从此隔着天堑,再无任何可能。

  他去年选择隐瞒,是为一己私心,是担心慕晚在知道陛下喜欢她后,会将阿沅的身世和盘托出,陛下会利用阿沅的身世得到慕晚,也担心慕晚在发现陛下对她的真正心意后,会对陛下有情感上的转变,毕竟她与陛下早有前缘,远远早于他。

  他是因自私地不想失去慕晚而选择隐瞒,然而世事仿佛在嘲弄他,正是他隐瞒的这一选择,促成了如今的局面,阿沅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慕晚成为了陛下的妻子,陛下的皇后。

  真所谓自作孽,谢疏临在回到人前之后,便只与慕晚在紫宸宫见过一面,那是他在两百余日夜里朝思暮想的妻子,却在再相见时,他只能垂首躬身,参见当朝的皇后娘娘,不能亲吻抱拥,亦不能诉说思念,不仅如此,他还需克制心中的爱念,明明思念至极,却匆匆退下,未与她再相见,因他深知自己克制的意念,在对她的爱念之前,有多么薄弱,多么地不堪一击。

  谢疏临忽然有些明白陛下,即使深知礼教伦常又如何呢,即使顾惜道德名声又如何呢,爱念暗燃如火时,再深的世俗阻碍,都只是一张薄纸,去岁陛下的种种荒唐之举,只不过是实在难以克制爱|欲,而今,似乎世事处境翻转了过来,只是他不能,他只是臣子而已。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皇帝虽为处理乱党余波,近两日忙得几乎没有离开御书房,但在要用晚膳时,还是赶回了慕晚和孩子身边,坚持和她们一起用饭,一家人就该一起用饭。

  除了偶尔的箸勺碰盏之声,晚膳几乎无声无息,阿沅心里有个请求,但不知能不能说,他持筷慢慢地拨着碗里的米粒,双眸看看静默的娘亲,再看看寡言的父皇,想了又想,还是说道:“父皇,我想……我明天想去谢家,陪伴看望谢爹爹,可以吗?”

  谢爹爹尚未正式还朝,父皇说谢爹爹早前受到奸人囚害,需要时间休养身体,恩准谢爹爹在休养一段时间后再归朝理事。阿沅眼巴巴地看着父皇,见父皇在回答他前,眸光先默默地瞟了娘亲一眼,而后对他说道:“可以,但去半日即可,还有半日需回书房读书,你现在正是要用功的时候,不可耽误了课业。”

  阿沅其实还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没问,在谢过父皇后,又默默地看向娘亲。自打那天谢爹爹忽然“死而复生”后,娘亲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谢爹爹,在谢爹爹“死”后,娘亲和他一样伤心,一样地思念,娘亲应该也像他一样,想要陪伴看望谢爹爹,和谢爹爹说许多许多的话。

  阿沅现下年纪,处在一个应该懂点世俗常理却又懵懵懂懂的时候,他朦朦胧胧感觉娘亲大抵不应该和他一起去谢家,但在心中迷糊地想了会儿后,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明天娘亲……娘亲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皇帝搅拨米粒的动作顿住,眸光微抬,再度悄悄看向慕晚。慕晚很平静,就像没听到她儿子说的那句话,依然平静地用着晚膳,不似他和阿沅父子两个,都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只那天在骤然见到活着的谢疏临时,慕晚失态落泪,在那之后,慕晚都表现地异常地平静,没有不顾一切地想见谢疏临,也没有因为他的故意哄骗,对他愤恨不已。

  他是哄骗了她,故意利用了齐王作乱的事,哄骗慕晚为了保护孩子,成为了他的皇后。那时他不能不那么做,若慕晚不是天下皆知的皇后,不是他的妻子,而在名分上仍是谢疏临的妻子,等解决了齐王的事,慕晚在见到尚在人世的谢疏临时,定会不顾一切地想回到谢疏临身边去,当慕晚在谢家别院勾起他的心念时,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再放手,若是时间倒流,他还是会那样做,会想尽一切办法,在谢疏临归来前,让慕晚成为他的皇后。

  皇帝有设想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慕晚对他这一哄骗之举的反应,他想过慕晚可能会十分怨恨他的欺骗,也为此想了种种应对之道,然而慕晚反应实在出乎他意料,她过于平静,这份异常的平静,不仅无法使皇帝心安,还比直接明了的怨怼,更让他忐忑地不知所措。

  阿沅还在等待他的回答,皇帝见慕晚神情始终不因儿子的问话有任何波澜,在沉默片刻后,开口问慕晚道:“皇后……想要过去吗?”问着时,皇帝心想,若是慕晚想要明日去见谢疏临,他抽空一起跟过去就是。

  却见慕晚没有什么迟疑,就垂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皇帝心里当然清楚,慕晚对他,可没有对谢疏临那样的深情,她不会是因顾念现任丈夫的想法,而不去见前夫,但既不是如此,那是为何,皇帝一时捉摸不透,只是心中愈发忐忑。

  一顿安静的晚膳用完,皇帝没再熬夜处理政事,而是借着逗看韫宜,赖在了慕晚的寝殿中,他逗着韫宜,却也心不在焉,耳朵聆听着慕晚的动静,听更衣后的慕晚,也渐渐走到了摇床前。

第103章

  ◎他还是慕晚与谢疏临之间的那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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