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s腊肠
“早先老夫曾言,此处阻滞,正是探花郎未能苏醒之症结所在,然何时能解,尚未可知。但若一旦寻得并疏通,探花郎必能迅速醒转。且不日之前,淤血已除,若再稍作适当刺激,必可唤其复苏。果不其然,探花郎比预想中更早苏醒。”
说罢,陈大夫站起身检查顾陵川的腿部,随即又继续说道:“现下所需,不过是助探花郎恢复元气。头一个月或有行动不便,切勿强求,待筋骨渐复,方可开始锻炼步伐。不出三月,必能恢复如初!”
众人听完,皆面露喜色,纷纷向陈大夫道谢。然陈大夫却挥了挥手,眉头微挑,带着好奇问道:“可否告知,是何人何事刺激了探花郎?若日后遇到相同症状的病患,老夫亦可如法炮制。”
陈大夫这么一说,让众人一下想起了为顾陵川冲喜而来的哑女章韵竹。
老夫人这才发现她并不在房中,心中有些惭愧。转念一想,既然小姑娘不在,加之孙儿也刚醒转,还需多加休息,不如过几日再将章韵竹冲喜一事告知。
二夫人林氏看到婆母欲言又止,正中了下怀。她权当什么都不知,只忙着命人去膳房取些清淡的粥汤给儿子进食。
二老爷则自知自己没多少说话的份儿,继续装聋作哑。
同样地,顾陵川也想起了醒转时,那名让他颇为不满,且尚未调教合格的丫鬟。只是当时刚醒转,他的眼睛受不得光,能回想起来的只有一张模糊的脸庞和那股凛冽的气味。
于是乎,他敷衍地答道:“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陈大夫您老人家无需知晓。”
第21章 毒
为了不打扰顾陵川休养,在陈大夫离去之后,众人也陆续离开了顾陵川的院子。
回想起这数月来备受煎熬,不知主子能否苏醒的日日夜夜,香墨终于放松了紧绷的情绪,忍不住啜泣起来。一旁的孟青同样深有感触,却紧抿着嘴,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那微微泛红的双目还是出卖了他的心中所想。
两人率屋里的下人们朝顾陵川跪下,深深一拜:“公子!”
简简单单两字,却包含着失而复得的激动与感慨。情绪外露是最易让人拿住把柄的,但这一回,顾陵川却没有责怪他们。
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他便独留了孟青问话。
孟青全名顾孟青,是顾大海的长子,从小跟在顾陵川身边伺候,从开原到京城,一直是顾陵川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他知道顾陵川想要问些什么,于是未等主子开口,便上前禀报:“您出事后,圣上便压着消息禁止外传,待古刹国使臣离京后半月,突然下旨由内阁代为处理政务。”
顾陵川半靠在床榻上,他嫌靠枕太软,撤了后便靠在冰冷坚硬的红木床头,开始思考孟青的话。
当今圣上是开国皇帝,早年间驰骋沙场,落下一身伤病。新朝建立后,更是一心扑在朝政上,龙体没有得到妥善修养。两年前,与他同甘共苦的皇后薨逝,他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于是正式下旨由太子代为监理朝政。
皇后殁后,后宫由贵妃梁氏打理。梁贵妃的兄长为当今镇守边疆的定国公,定国公在前朝便跟着圣上征战沙场,是圣上亲认的开国功臣,新朝建立后,便留下妻儿,自请驻守大周、古刹与西藩的三国交界。
西藩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资源匮乏,自古便有马上盗贼之称。古刹国则位于一片绿洲,虽为小国但自给自足,然而国小心也小,狡猾非常。古刹因祖上与西藩有旧,因此常暗中资助西藩骚扰前朝边疆,前朝不胜烦扰,时常出兵攻打古刹与西藩。然而输赢参半,并未有好的方法治理。也正因为此,圣上当年与定国公便是趁前朝无暇分身之际,发动内战,攻下前朝,自立称帝。
大周成立后,定国公以亲古刹,远西藩为谋,加之古刹向来无利不起早。于是在小恩小惠下,成功离间两边境小国,化解了困扰前朝数十年的边境问题。
这两年,梁贵妃尽心尽力调理圣上身体,打理后宫。加之她是除皇后外,唯一一位在圣上未称帝时便跟在身边的老人儿。于是在这一年的新年伊始晋梁贵妃为皇贵妃。
两相加成之下,皇贵妃家族日渐势大,皇贵妃的亲生子三皇子也日益得到圣上的喜爱。
皇后育有两子,太子与二皇子。皇贵妃也有两子,三皇子和年纪尚幼的四皇子。于是朝堂之上自然而然的便分成了三派,支持太子的一派,归属皇贵妃家族势力的一派,和顾陵川与顾大老爷这种中立的一派。
此次古刹国来访,是国与国的日常往来,由太子负责。意外发生后,自然是太子首当其冲。圣上将马场意外尽量压制,不仅是为了太子颜面,也是为了在古刹国使臣面前挽回本国形象。
顾陵川理解并赞同皇帝的做法,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只是为什么半个月后,又撤了太子协理朝政的大权,这个处罚未免太重,等同于当众打了太子的脸。
顾陵川有点想不明白,他官职翰林,确实是朝堂上颇为重要的职位,此次意外就算是人为,也只能说明有人蓄意为之,太子存有疏忽之责,顾陵川自知自己虽为翰林,但资质尚浅,圣上怎可能因此他而如此严罚太子?
这里面定有其他原因,于是他问道:“太子被除去协理之责前,还发生了什么事?”
孟青认真地想了想,否认道:“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也无旨意下发。”
不可能!
顾陵川启发道:“流言蜚语呢?太子失势,三皇子必得利,你再好好想想。”
经顾陵川一点拨,孟青回想起来:“您出事以后,即被皇上密送回府,向外宣称您伤及筋骨,需要时日调养。然而皇贵妃居然派人来送了好多补品和药品,一车车的,十分惹眼。之后便有传言,您是替三皇子挡灾,原本上马的应是三皇子。”
果然不出所料,顾陵川点头道:“这便是了,之后呢,还有何事发生?”
“在府里休养了数月,您的外伤已经痊愈。可是人却还一直没有醒转,那日常来府问诊的御医束手无策,只留下一句好生照料。大老爷这才允小的往开原传信。”
孟青回想起当时情景,心中还是很难受,他当时真的以为公子将不久于人事。多亏了陈大夫,也多亏了冲喜的章小姐。
“对了,刚才陈大夫离去时,悄悄塞给我一封信,公子请过目。”
顾陵川拿到信后,忍不住拿着信笺往孟青头上一敲,没有使劲,只是以此来告诉他,怎么这么晚才让他看到这封信。
孟青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公子醒了,他太过激动,刚才陈大夫塞信给他的时候,他也只是顺势接过,当时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公子身上。
只见公子展信,不久,便开口苦笑道:“吾竟成了两党相争的一枚棋子!”
陈大夫在信中告知,其实他的昏迷不醒,是有人故意在他的药中掺了东西,此药从他一受伤便开始用。于是他陷入了昏迷状态,这种慢性毒药会随着时间慢慢渗透进五脏六腑,当时送回开原的时候已经药石无用。只因为有人算准了时间,知道他很快便会离世,才下的药石无用,好生照料的结论。
谁知,对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开原竟然有一位神医,以针灸并药汤化解了他五脏六腑的毒性,才使他醒转。
然而陈大夫心思缜密,在第一次诊脉时便发现了蹊跷,谨慎起见,他按照之前顾老夫人告知的信息,顺着之前的御医讲法,宣称探花郎确实药石无用。除非他日能探得头部淤堵阻滞之处,实则阻滞不足已至他昏迷数月,下毒才是真正缘由。
尽管此事被圣上下令封锁,然而在场的朝廷高官们都知晓。若不是有他挡着,这意外便落到了三皇子的头上,他伤的越重,害三皇子的心就越狠毒。如果他死了,三皇子便更成了皇上极度关爱保护的对象。
回想起曾经大伯母有意牵线他与定国公千金的婚事,他豁然开朗:他本不属于太子一派,出了事,既避免让人联想是有人故意针对太子设局,又成功免去了三皇子的嫌疑。同时由于他的伤情,又加重了圣上对于三皇子险些成为受害者的后怕,引得圣上心中对太子的不信任更深了一分。最妙的是,还顺势除掉了一位不愿意依附于三皇子的翰林。
可谓一石多鸟,此招甚毒!
第22章 荒唐
顾陵川冷静地将信递了出去,孟青则默契地接过,把信一折,挨上了近处的一个烛台。转瞬之间,信便被跳动的火光一口吞没。
眼瞧着灰烬簌簌落下,顾陵川继续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孟青点头,“那位每隔半月都会寄来一包京城老字号的肉干。”
顾陵川原本冷峻的脸庞有了一丝感兴趣的笑容,他思考片刻,吩咐道:“给他回个信儿,就说你祖母吃了仨月的风干肉干,牙口不好,老人家想换换口味,尝一尝蜜麻花!”
觉得这么说还不够,他想了一想,又添一句:“告诉他,老人家不宜吃太多甜,蜜麻花寄一次就够了,你祖母若是还想吃,待你回京城自会去买,多谢他这仨月记挂!”
“是!”孟青领命,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有些欲言又止。
顾陵川疑惑:“还有事?”
孟青其实不是很确定是否该从他的口中来告知公子冲喜一事。但真要论起来,唯有七公子是自己的主子,他不用将其他主子的意思考虑在内,只需对七公子一人忠心即可。
再者说,他亲爹顾大海不也是只听命于老夫人吗?之前他一人悄摸摸地独揽了给公子选亲之事,直到真正定下,才让人知晓。为此香墨还错怪了他,怪他怎么没有提前知会?
想起自己面对香墨时的百口莫辩,他有点冤枉,于是带点赌气,毫不避讳并且忠心耿耿地把知道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这般如是,如是这般。
待孟青口干舌燥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屏息等待。然而房中却静得可怕,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顾陵川指节抵在榻沿,微微用力,苍白的指节隐隐发青。良久,才听得他压低了声线,道了声:“荒唐。”
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顾陵川竟然能跟冲喜联系在一起。
母亲林氏从小锦衣玉食,未曾经历过大风大浪,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想通过怪力乱神之事来给自己找主心骨无可厚非。然而坚忍的祖母怎么也跟着母亲信上了这个?
难怪他当时觉得那名丫鬟没有章法,原来竟是给他冲喜的对象。
他庆幸自己在陈大夫的调理下及时醒转了过来。否则再晚些时日,他便糊里糊涂地跟人成亲了!
思考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于是他命道:“去把酱园的底细摸清,越快越好。”
在他看来,普通人家愿意把自己女儿送去冲喜,大抵是缺钱。然而导致缺钱的原因却有很多,若是能探得其根源,便能一击即中,速战速决。
他需要在回京复职前把事情处置干净,以免节外生枝,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孟青退下后,守在门口的香墨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屋,“公子,今日砚心在外头值夜,您早些休息。”
见公子颔首,她便熄灭了大部分的烛台,独留了一盏。之后又至榻前欲放下帷帐。然而顾陵川却摆手制止,还指了指不远处正对着床榻的一扇木窗,道:“把那扇窗打开。”
中毒昏迷数月就像是做了一场混沌的梦,一切于他恍然隔世,许久未曾见过月色。若不是如今无法站立,他恨不得亲自走到窗前,望一望那轮久违的明月,以证明自己确实不再被那迷雾缠绕。
与此同时,在府中的另一处院落,也有一人正在望月远眺。
今日发生的一切,对章韵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梦一般。就这样离开了酱园,就这样进入了这一个陌生的还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见到了原本需要靠她冲喜却突然苏醒的探花郎,也撞上了那个久闻其名、致使家人陷入麻烦的始作俑者。
她没有预料到,在顾家的第一天就出现了那么多的变故,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认真回想今日发生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于天真,把冲喜一事理想化了。
顾老夫人亲切和蔼,顾二夫人高傲疏离,顾二老爷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无论二房的三位主子如何与她以礼相待,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对她存有希望,希冀因她的到来,给已无力回天的探花郎一线生机。
然而顾陵川果真就这么出人意料的醒了!
只是,醒来的时机和方式却是如此荒唐得不真实,就连章韵竹本人都无法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当作这场奇迹的功臣。
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洒在了章韵竹的身上,像是一场神秘而安静的洗礼。
今夜之后,她究竟会以何种身份继续存在?是回到酱园,重新做回那个沉默无声的外甥女?还是继续留在顾府,以探花郎冲喜未婚妻的身份等待后续安排?抑或是,趁此机会挣脱束缚,真正为自己而活?
她静静地站着,任由月华将自己包裹。
今夜的月着实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有人望月唏嘘,有人望月沉思,也有人望着月亮长吁短叹。
顾陵泊才跟着双亲离开二房府邸没多远,居然就被顾陵川身边的人追上,递给他一张纸,说什么探花郎要考校他的功课,题目就写在纸上。原本想着,是否要把他在二房的发现告诉正脸色阴沉的母亲时,顾陵川便给他来了这么一招。
他恨啊,他着实恨死了这个人人称赞、才华横溢、堪称顾氏一族命运所系的堂兄顾陵川。
站在案前,望月良久,却始终无从下笔的顾陵泊,一把将写着题目的纸张揉成了团,仿佛这张纸便是那个从小到大,总能稳稳拿捏他痛处的那位。他愤恨地将纸团扔在了地上,犹不解恨,又上前狠踩了几脚并且来回碾压。
身边的小厮忍不住了,担忧地问道:“九公子,纸上的题您记下来了吗?”
这一问仿佛一记闷棍打在了他的头上,他连忙抬起了脚,望向地上已被他蹂躏到不成样子烂纸团,急道:“还不快给我捡起来!”
小厮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将纸团拾起,小心翼翼地慢慢展开,他的双手颤抖,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那纸团捻碎。
好在顾陵川屋里的纸都是上等好纸。虽然眼下皱巴巴的,但字迹仍清晰可辨。
顾陵泊憋着一口气堵着难受,他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钱,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朝小厮吩咐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去查!查查那个酱园哑巴女,怎么就进了二房府里?还有那个王亭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23章 交待
“他还派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倒想问问他想作甚?竟然给我送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那日顾大海亮出身份,闯进赌场,救出章韵竹后,只留了一句话:“王老爷,若得空还需寻医看看眼疾为好。”
人家是给他留了脸面的,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酒醒了大半的他立即让场头去账房把跟刘野相关的一切账务都抹了个一干二净。
平日里对顾九少爷奉承有加,一来是看在柳江罗家的份上,二来是念着顾家旧恩。顾家在开原的年轻一代只有这一根独苗,其他皆是姑娘,明摆着九少爷便是未来的产业继承人,顺势讨好,并无坏处。九少爷爱玩,他便陪着玩,甚至偶尔与少年郎厮混在一起,也觉自己尚未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