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女富贵
乌禾张了张干裂的唇,虚弱道:“我七日没有洗澡了……身上很脏……有味道……我方才摔倒了……身上还有泥巴……”
“你想说什么?”
他忽然截断问。
乌禾揪着他的衣裳,低下头没有看他,“你不是有洁癖吗?我怕弄脏你。”
“没关系。”
他淡然道,乌禾一愣,抬眸看他,他眼底平静,没有一丝嫌弃。
抱着她往前走,小心翼翼地放进马车里。
乌禾惊讶问,“你干什么?”
他道:“回王宫。”
乌禾觉得可笑,摇了摇头,“可是母后说不让我回去?”
“那我便杀了她。”
他抬眸,望着马车上的人,轻描淡写道。
乌禾一愕。
察觉到她眼底竟还有一丝愚蠢的不舍,檀玉眼眸微敛,目光十分不解。
乌禾同样不解,她问檀玉,“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去王宫,你不是不希望我回去吗?现在好了,我已然是过街老鼠,母后也收去了对我最后一丝伪装,一切如你希望的那样,父王和囹圄山主死了,你恨的人几乎不在了,至于我,你也不用报复了,你瞧我现在这么狼狈,早没了往日的金贵,已经没有你可以恨的地方。”
乌禾低下头,狼狈又强忍着尊严说完这番话。
檀玉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背脊,“今夜是十五,你得待在我的身边。”
她差点忘了这茬。
原来他是为了缓解十五蛊痛。
她问,“你没有制作出缓解疼痛的药丸吗?”
“没有。”他脱口而出。
乌禾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点头答应。
马车一路驶入王宫,到了碧竹居,檀玉屏退侍从,把乌禾从马车里抱下来。
命人烧了水,浴桶冒着热气,女儿家洗澡都喜欢用花瓣,檀玉又命人取了盒花瓣,想到乌禾碰了芍药会起红疹子,又特意叮嘱不要芍药。
少年捧着盒花,掀开帘子,走到屏风后。
乌禾正泡在浴桶里,烟雾缭绕,这是她七日来洗得第一个澡。
她太虚弱了,在浴桶里昏沉地睡了过去。
檀玉步伐轻缓走过去,把花瓣均匀地洒在水面,一点点盖上水中一览无余的身躯,胸脯微微起伏,像濒死的雀鸟。
她的气息太浅,檀玉眉心一紧,心脏揪了一下,惊慌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恰逢乌禾掀开眼皮,她愣了愣,盯着放在她鼻子前的手指。
莞尔一笑,“你不会是以为我要死了吧。”
修长的手指缓缓撤离,握上她的尖小的下巴。
“你瘦了好多。”
雾气氤氲,乌禾不可思议地眯起眼睛,她在他眼底看到一丝心疼,凝在他的眸里,一寸寸扫着她的身体,最后从她的身体再到她的眼睛。
他重复喃喃,“你真的瘦了好多。”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一股酥麻痒意攀上,像蚂蚁爬似的。
第70章 月圆之夜
午时雨过天晴,傍晚时分,天边残阳似火,衬得山峦黝黑。
微弱的霞光透过雕花窗棂,浮了层斑驳黄影在削瘦的脸颊。
刚泡过澡,苍白的脸晕了层淡淡的粉,看着总不相宜,像早开的桃花,病恹恹的。
门吱呀一开,乌禾迟钝地转头,檀玉进屋,手里端着食案,冒着热气。
“饿了这么久,我给你准备了点吃的。”
他一一把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都是乌禾爱吃的。
和膳房做的又不一样,乌禾抬头问,“你做的?”
檀玉颔首,轻声答了个“嗯。”
乌禾望着桌上的菜,“你给我弄些酒吧,我想喝酒。”
“不行。”檀玉认真拒绝她,“你长久没吃过东西,喝酒会伤胃。”
语气柔和了些,“听话。”
乌禾不想听话。
“人常说借酒消愁,檀玉,我心里难受,想喝点酒。”
她盯着他的眼睛,请求道,眼底微红,扬唇笑了笑,像从前那般撒娇。
“求你了,檀玉哥哥。”
檀玉望了她良久,最终妥协,无奈应许。
“等吃了半碗饭,我再给你酒。”
“好。”
乌禾端起饭,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打开了阀门似的,她又夹了块肉,混着饭扒拉着往嘴里送。
“慢些吃。”檀玉在旁道。
待饭下胃,人没有方才那般虚弱,乌禾的脑子清醒了些。
她开口:“囹圄山主和南诏王死的那日,我撞见了司徒雪,她受伤了,似乎很严重,一副惊慌的样子,这绝非偶然,她当时一定就在现场,她或许看见了案发经过。”
乌禾凝视着檀玉,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对南诏深恶痛绝的囹圄山主为何会放下芥蒂,变了性子似的,来南诏都城赴宴,父王明知囹圄山主有杀了他的心思,为何会邀请他,然后突然,两个人就莫名其妙死了,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她猛地呛了一下,一个劲咳嗽。
檀玉轻抚她的背脊,“你先吃饭,养好身子,剩下的事日后再谈。”
乌禾缓和下来,捂着胸口,迟疑了会问,“他呢?我生父呢?”
檀玉淡漠开口:“他们把他丢在了乱葬岗,我去瞧过,被秃鹫叼得不成样,后来,我把他的尸体葬在了我从前的小木屋旁。”
乌禾嚼着饭菜,点了点头。
檀玉注意到,她握着筷子的手隐隐颤抖。
乌禾放下碗,抬头朝他扬起唇角,“你看,我都吃完一碗饭了,可以给我酒喝了吗?”
檀玉颔首,给她取了一壶酒,乌禾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抬眸埋怨地看向檀玉。
“是果酒?甜甜的,一点酒味都没有,我要烈酒,能把我灌醉的酒,只要睡过去,就能逃离现实,最好睡死过去,永远都别醒过来。”
檀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给你就不错了,你别挑了,你现在这样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起稍微烈一些的酒。”
乌禾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檀玉沉默不语。
她抿了口酒,“我不要你可怜我。”
檀玉定定地望着她,她刚洗完头,青丝泄下挡住半张脸,发梢未干似柳,她不停地喝酒,企图用果酒把自己灌醉。
像个可怜虫。
那酒似是浇在了他的心尖。
他轻启薄唇,沙哑着声,“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可怜。”
乌禾蹙眉。
小公主不喜欢他可怜她,她不能被人可怜。
显得她很惨似的。
自尊心被一点点敲碎,恼羞成怒,猛地抬手把手里的酒水洒在檀玉脸上。
“我说了,我不要你可怜我。”
她喘着气,倒完,自己都惊讶了下。
少年瓷白清俊的脸沾上酒水,水珠顺着下巴一滴滴砸落。
他闭了闭眼,抹去下巴的酒水。
缓缓掀开眼皮,黄昏下深邃的眸并没有因酒水沾上怒气,他勾起唇角,嗤笑了声。
“吃了饭,果然有了气,力气有了,脾气也有了。”
这才是楚乌禾,骄纵蛮横的楚乌禾。
不是病恹恹,仿佛下一刻就死掉的蔫花。
他走过去,投下一片阴影,乌禾以为他要报复她。
却见他伸手,拿起酒壶,又给她斟了一杯,倒满,握住她的手,抬起,酒水簸箕间溢到手上。
“你干什么?”乌禾扯了扯手。
他俯身,“继续泼我啊,与其一个劲喝酒把自己灌醉,不如泼我,不正好解气吗?”
“你有病啊。”
乌禾使劲甩手,酒杯砸落在地,溅起酒水,滚了几圈淹没进黑暗的阴影里。
手上湿答答的,滴落着酒水,乌禾轻轻喘气,倏地,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乌禾被迫对上檀玉的眉眼。
天色黯淡下去,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能感受到呼出的气与他凉薄的气息交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