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稳婆连忙谢过,离了院子,大夫也在拿到车马费后离去。
程宪章这才进屋去,看见躺在床上的虞璎。
她是最爱美的,此时却无力地躺在床上,未施粉黛,头上箍着抹额,容颜憔悴,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神采飞扬,光芒万丈。这一刻他才明白她最初的烦恼不是杞人忧天,生这个孩子,真的死里逃生,废去她半条命。
他微红了眼睛,抱着孩子走到床边,小心坐下。
“璎璎……”
虞璎之前又是哭喊又是昏厥又是求死,此时却好了,朝他道:“你把孩子给我看看?是儿子?”
“嗯。”程宪章将孩子的脸放到她枕边。
她看着这小小的一团,回道:“倒遂了你的愿了。”
程宪章长吸了一口气,怪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竟挑起男女来,真到这一刻,只觉得男女都好。
“他怎么这么丑?年年刚生下来比他好看多了。”虞璎道。
此时奶娘在后面听到了,说道:“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夫人想必不是在产房见的年年,隔个一两天就不同了。”
“是么?”
“当然是,咱们小公子好看着呢!”
奶娘这时问:“夫人要不要喂奶?早点喂奶奶水足。”
虞璎还没回话,程宪章早知她的想法,开口道:“给新请来的奶娘喂吧。”
“诶,好。”奶娘伸手过来接过孩子,抱走了。
程宪章便握住虞璎的手:“现在还好吗?还疼吗?”
虞璎摇摇头。
“要吃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虞璎再次摇头,回道:“要沐浴。”
从昨晚到现在,身上都是汗,要馊了。
程宪章道:“我听稳婆说了,不可沐浴,易引风邪入体,染上风寒。”
“风寒就风寒吧,沐浴了要风寒,不沐浴我要死。”虞璎坚持道。
程宪章微皱微:“别说些不吉利的话。”随即无奈:“沐浴的事先别急,回头我问问大夫再说。”
“你别问了,大不了我少洗一会儿,擦洗总行吧。”虞璎担心问了大夫,大夫说不行。
程宪章仍没有答应,转而问:“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糖水,或是吃点什么?”
虞璎知道他这是转移话题了,嘟起唇不高兴。
“不饿,你去让人备水。”
两人拉扯半天,最后程宪章一边让人去请教大夫,一边松口备水,又在房中燃上碳火,确保不见一丝寒气。
虞璎这才稍作擦洗,换上了干净衣服,移到卧房去躺下。
这一躺,才觉累了,进入睡梦中。
程宪章在旁边守了一会儿也才觉得累,可他按奶娘所说,是不能与虞璎同床的,就睡在了次间榻上。
翌日醒来,虞璎还在睡,他不好惊扰,也不可继续告假了,孩子也还睡着,又有奶娘在一旁,他只好先去衙门。
这一日派人去给宫中、虞家、裴家等等亲眷报喜,也同时邀请亲友来参加洗三礼。
到第三日,孩子果真长开了许多,半睁了眼,脸白净了,头上的血包也慢慢平了,有了个孩子的样子。
程宪章声称才怀上就在想名字,却迟迟下不了决定,到孩子出世第二日去见皇上,临了皇上突然问起他孩子的事,皇上看着竟也很高兴,顺手就给赐了个乳名,单字一个“禧”,意指这孩子吉祥。
得皇上赐名的禧儿身价又高了一等,洗三礼也是众星捧月,出尽了风头。
虞璎原先不准备喂奶,可她偏偏奶水足,看着自己孩子小巧的脸,便想抱,抱了就想同他亲近,最后倒也开始喂奶了,看着那小小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吃饱喝足后露出满足的笑容,倒也十分欣慰。
等到虞璎出月子,得皇后邀请,让她带着孩子去清宁宫一趟。
虞璎带着禧儿去,才发现长姐这是要“做法”,让她给皇后端莲子羹,让她抱禧儿坐床边,又让她将睡着的禧儿放到自己床上,直到禧儿在床上拉了一滩尿才作罢……这分明是要禧儿来给清宁宫冲喜了。
虞璎只替长姐祈祷,自己倒好,但长姐实在太需要一个皇子了。
不到半月,皇后临盆,果真得了位皇子。
虞璎在第三日也去宫中看了,孩子比禧儿刚出生大一些,眉目端庄,额头饱满,是个有气度的。
这一日也碰到了皇上,皇上一副春风得意、喜气洋洋模样,开口便问禧儿,已预定了日后要禧儿进宫给皇子做伴读。
虞璎想到这样孩子便是从小待在宫里,不免难过,可这到底是无上荣光,不可推拒,便马上跪下谢恩。
回到家中,她将这事告诉程宪章。
程宪章看向摇篮里的幼子,心中突生感慨,他是食不裹腹长大的,可他的孩子却生来富贵,不只身份出众,皇上皇后还觉得他带来了皇子,更对他青睐,皇上此举也是将这孩子看作祥瑞了,要他将福气继续带给小皇子。
他抚着孩子的脸,说道:“皇子将来必是太子,禧儿与太子是表兄弟,又伴读左右,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这是好事。”
虞璎烦恼道:“皇子管教严厉,小小年纪,天不亮就起来读书,我可不想禧儿受这样的苦;而且禧儿在家里那是我的心头宝,去了宫里皇子就是他的主子,他算什么,有什么好的!”
程宪章劝说:“连皇子也刻苦读书,咱们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刻苦了?并非早睡懒起才是幸事,书中自有黄金屋,他若体会到读书的乐趣,便知读书比睡觉快活百倍——”
“你说什么呢,你在讽刺我?”虞璎问,随后道:“你觉得读书快活,那是你有病,禧儿也许是个正常人呢?”
程宪章无奈道:“我讽刺你做什么,那如果他不爱读书,说不定皇上一看,怕他影响了皇子,就不让他伴读了。”
虞璎一想觉得有道理:“这倒是,要是他顽皮,皇上说不定还怕把皇子带坏了,这样他就不必进宫了。”
程宪章暗想,他的孩子,应该不会顽皮读不进书吧,他万万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天色不早,虞璎让奶娘带孩子出去,自己卸妆了去沐浴。
等她沐浴完回来,程宪章正从椅子上起身,手上拿了两本书,说道:“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自生产之后,她睡正房,他睡偏房,有的时候还直接睡书房去,就每日过来看看。
虞璎看着他离开,心中闷闷不乐。
他什么意思呢?如今她早已出了月子,离生禧儿已有足足五十日,她上次还听奶娘当着他面提了一句“大人可以搬回来了”,可他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竟毫无反应。
虞璎先想,不回就不回吧,她还乐得清静。
但躺到床上越想越气,气到睡不着,于是她不睡了,决定去找他把话说清楚。
程宪章今日在锦绣园前边的小院,这也是他在她月子期间住的院子,此时院门没关,院中无人,屋内有灯光透出来。
虞璎带着怒火,也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
程宪章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听见动静马上抬眼,就见她进来,站在了他书桌前。
她原本已经躺上床了,此时起来是重新披的衣裳,没梳头,穿了件披风,戴上风帽遮了披散的头发,站定后将风帽摘下,露出皎洁无修饰的脸。
他吃惊道:“怎么了?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拉起她手:“外面冷吗?你才生完孩子,最好别吹风。”
虞璎抽出手,闷闷道:“早好了。”说完坐到了另一旁椅子上,随即又起身,去书桌边拿起他方才看的书:“什么书?看得这么用心。”
说完一看,是《大学》。
她别的不知道,这书却是认识的,哪个读书人不是从小就读,尤其他这种考中探花的,不应该倒背如流吗?
便问他:“这书你不该早就读了很多遍吗?怎么还熬夜看?”
程宪章有些不自然地回道:“随便翻翻。”
这意思是,随便翻翻都要来这房里来?要不是这房间小,一眼望到底,她都怀疑这儿是不是藏了个绝色美人。
她扔了书,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抱起胳膊看向他,脸上带着不悦。
程宪章也能看出来,上前温声道:“怎么不高兴了?”
虞璎问:“你为什么不回房睡?”
“我……我想,你要休息。”他回答。
“奶娘早就说你可以回房了。”虞璎戳破他的谎言,随即问:“你是这辈子不想和我待一起了?”
听她这样问,程宪章很快道:“你在说什么,当然不是。”
人的态度是能感觉到的,虞璎也知道他并未对她冷淡,甚至在生孩子后,他比以往对她更细致体贴了,他单单就是不碰她、不和她过夜而已。
于是她问:“那你为什么不回房?”
程宪章想了想,温声解释:“我找了个老大夫,开了副避子的方子,但有一味药缺,还在等。”
虞璎之前没听他说过这些,问:“给谁开的?我吗?”
“是我,我想是药三分毒,女子身体脆弱,以后这药不如我吃。”
“所以你是在等药?”虞璎问。
程宪章走到她身旁,扶着她肩道:“药还没到,先回了房我怕我忍不住。”
虞璎笑了出来,随即问:“可是现在又不会怀孕。”
“为什么?”他问。
虞璎觉得他认真的模样越看越傻,答道:“因为我在喂奶啊,月事都没来,月事来之前很难怀孕。”
“是吗?”程宪章觉得匪夷所思,“有这样的事?”
“本来就是这样,虽然有例外,但不多。”虞璎道。她虽是第一胎,但好歹是女人,加上在洛阳时见温絮生孩子,了解得自然多一些。
程宪章反应了半天,看着她笑了起来,“我竟没问过你。”
虞璎朝他“哼”一声,白了他一眼。
“那……”他看着她,更靠近一些,低声道:“现在,就可以?”
虞璎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上去好像自己巴巴跑来求他一样。
她便起身,将风帽戴上,回道:“你继续看书吧,我回去了。”
程宪章拉住她,他看出她脸上的娇媚与故意拿乔,已经凑过来要亲她。
虞璎推他道:“我才不想耽误你看书呢!”
“我本就看不进去,之前听见你沐浴声就心猿意马。”他贴在她耳边道。
虞璎笑了出来,低嗔道:“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