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可她竟然从来没看透过这个人。
赵晋朝福盈点点头,福盈会意,示意侍卫们把江徊按住,伸手从他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皮。
安安吃惊地望着地上跪着的人。
他很狼狈,头发披散在肩,身上有伤,正在流血。面具下他的肤色比寻常男人白上许多,也俊上许多。
他连脸上的伤都是假的。
他究竟有什么是真的呢?
听赵晋沉声道:“你假意受伤,留了这条疤,是为了换取陆旻的信任吧?让他歉疚,以为你真是为他才毁了容,相信了你的忠心把你留在他身边。若我没猜错,当年他在大砀山受伏,那些山匪是你找来的吧?演了这么一场大戏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有个由头回到浙州接近我,伺机为你死鬼爹报仇,我猜对了么?”
姜徊不说话,他说什么都没用,况且赵晋猜得很准确,他为了接近陆旻费了很大的周折。可是……
他看向安安。他想解释,她会信吗?
赵晋盯着他的脸,将他眼底的情绪全部看去。
赵晋心里涌起滔天的怒意,这么个狗东西,敢觊觎他纯洁无暇至善至美的闺女?
“把他拖下去!”
赵晋喝了一声,把安安也吓了一跳。她知道父亲不是个对谁都温和的人,他在外名声称得上凶,可他在自己面前总是和声细语,她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姜徊被拖了出去。
安安目光定了定,转过脸来望向父亲,“爹,他没有对我怎么样,我跟他也不算认识,您不必担心。”
赵晋猜测这话有几分真假,抬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笑道:“你小时候很喜欢跟他玩儿,我是怕你又给他骗了。姜无极的老婆倾城绝色,她生的儿子姿色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这样的男人最懂得糊弄女人,你大了,今儿把一切说给你知道,是希望你自己能保护自己,分得清轻重,毕竟爹爹不能随时陪在你身边……”
安安俯下身来,握住父亲的手,“爹爹,您不要担心,我从前不知道,觉得他是好人。如今知道他跟您有怨,还妄图要杀您,以后我一定会小心,不会给他接近我的机会。您放心,我知道轻重的,我也不小了。”
赵晋听她说到这里,想到今日是她生辰,被这种糟乱事搅了她的心情,当真不值得。
赵晋态度软下来,翻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只小巧的锦盒,“去年爹答应你的,今儿便给了你吧。及笈了,是大姑娘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好。”
安安挑了挑眉,笑道:“不会是……”
她飞快翻开盒子,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眉飞色舞地道:“爹,您真好!”
是一只铜铸的羽毛,背后刻着一个古朴的篆体大字“赵”。
这是赵晋的密令信物,只要出示这个物件,就可以调动赵晋所有的人手,当然也可以调用赵家的财物。
他临去京城前,将此物交给柔儿,被安安知晓后,就总是缠着他想摸一摸这令箭。
这些年他在背地里发展了不少势力人手,当年睿王过河拆桥一事绝不可再次发生,如今他有更多想要守护的东西,自然要比从前还谨慎,部署得也要更周密。
他知道安安不是没轻重的孩子,不是危机情况她也不会胡乱出示信物,希望关键时刻这物件对她有用。当然,他自是希望她永远用不到它,平平安安顺遂一生才是他和柔儿对她最殷切的盼望。
安安很兴奋,把玩着令箭爱不释手。
赵晋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道:“爹自会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那狗崽子送的玩意儿,交出来吧?”
安安动作一顿,起初还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姜徊前几次出手帮她,都是在外头,在别人家。他能来去自如不被人发现,那是对方的禁卫不够森严。而她家不同,赵晋对后院的保护比之衙门里都不逊色,姜徊一出现在安安院子里就惊动了赵家的护卫,不声不响地把他扣住关押起来。
安安讪讪地站起身来,“人家这不是没机会提吗?看到令箭太高兴了,一时忘了那人留在我院子里东西,我这就回去把他送的钗扔掉,也真是的,谁跟他很熟吗?竟然送这种东西,真是讨厌。”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赵晋听了忍不住冷笑,“是么?就一支钗?”
安安瞪大眼睛,“是啊,还能有什么?他只是个下人,难道还能给我送十筐八筐宝贝?”——短剑她想留着啊,不是因为是他送的才想留着,是因为她太喜欢这些刀刀剑剑之类的小东西了,爹娘又不准她自己买,好不容易得到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当真不舍得就这样失去。
赵晋不与她多做纠缠,揉揉眉心道:“我会命人去你院子里去,你先回吧。”
安安站起身,屈膝行了礼,“那您也早点回内院,娘惦记您呢。”
她告辞退出来,见福盈正从外走进来,她压低声道:“人呢?扣押在哪儿?”
福盈欲言又止,安安又道:“这厮设计我,还想杀我爹,不给他点颜色看,我咽不下这口气。”
福盈目光闪躲,堆笑道:“小姐别害我,我还想在爷跟前多当几年差呢。”
安安凑近他嗅了一下,笑道:“有香火味儿,你是刚从祠堂来吧?”
福盈大吃一惊,“小姐,您可别去,那狂徒穷凶极恶,万一他发疯伤了您……”
安安负手朝前走,敷衍地道:“放心,我不去,不去就是了。”
——
赵家祠堂灯火深深。
这是赵晋府上设的小祠堂。
赵氏另有一座大祠堂在南山。
安安挥退侍婢,说要进去拜拜祖父母,水儿等自然没有怀疑。
朝内走,左偏间门口蹲着两个侍卫,见到安安,均是吃了一惊,“小姐,您……”
安安平静地道:“我奉父亲之命来问这人两句话,人在里头么?没死吧?”
侍卫让开道来,推开门,嘱咐她道:“小姐就在门口问吧,别靠近,免他伤了您。”
安安笑道:“您二位如此骁勇,世间难逢敌手,有您们护持,我岂怕一毛头小贼?”
二人带了笑意,一人举着烛台给安安照亮。
火光映在姜徊的眼里,让他那双阴郁的眸子瞧来格外明亮。
他的脸映着烛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算小了,寻常人家这个岁数的男人连儿女也该有三四个。可他这张脸因太过英俊细腻而显得很年轻,瞧来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安安想到今日遇见的贵公子霍骞。这二人若是站在一起,也不知是谁看起来更俊逸些。
姜徊仰头望着少女。
这是个他当成妹妹一般投入过真情实感的人。
他的妹妹下落不明,在他最艰难的那几年,这个姑娘顶替妹妹的位置,填补了他心里那块硕大的空洞。
妹妹的及笈礼,他岂能不表示。
可她到底不是他妹妹啊……他这个年纪,怎还这么傻,把小时候的感情算作真的,以为能欺骗自己,也欺骗她?
安安没听侍卫的话,她踱步走了进来,在侍卫的唤劝声中来到他面前,单膝点地,蹲跪在他面前。
她伸出手,指尖顺着他左眼下,滑到他左颌骨,“没伤是吗?这样好看多了。”
姜徊望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即便她父亲是他仇人,他也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啊。他对她的好都是发自肺腑的,是真心实意的。没什么缘由,他就是想好好呵护这个姑娘,想让她快活。
他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唇,道:“赵晋说的不对,我没有骗过你。”
话音刚落,面前鹅黄影子一闪,他左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个巴掌。
第143章
姜徊不敢置信地望着少女还没完全放下去的那只手掌, 她……她打他?
随即,他在她眼底看见那么深的怨怒,她扬声斥道:“我父亲的名字, 是你叫的?”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 可她的表情让他觉得受伤,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安揪住他的衣领, 冷冷地道:“你想杀我父亲,以前动过手, 让他受过伤,他肩上有道刀疤,是你干的, 对吗?”
姜徊蹙了蹙眉,他说:“是,可我……”
剧痛,伴着一声钝钝的破肉声。
他睁大眼睛垂下头, 看见自己送出的那只短剑, 此刻正插在自己肩头。
刺入半寸,鲜血染红了那柄剑,也染脏了她素白的手。
他忍痛抬起眼, 即便被绑着, 但想要冲向前撞开她, 不是做不到,可是……
“我没有骗过你……我没有……”
他重复着这句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为什么直到此刻他仍想让她相信自己对她没有恶意。
他们不是能够和平共处的关系啊。
他们不是能见面说话, 能互送礼物的关系。
为什么他还是想……想做那些事, 想对她好。
为什么他这么这么的不想被她误解,被她怨恨。
许是他痛楚但强忍的模样让她不解,许是第一次伤人连她自己也很心惊,她抽出那柄剑,听到金属撞地发出的声响,她整个都恐惧地抖了一下。
她垂下头,两手撑在地面上,艰难地道:“我相信你,像相信我爹娘、相信我弟弟一样。我把你当成朋友,觉得你是个好人,你救过我,救过猫,在我心里你是个顶好顶好的人。七岁那年,我过生辰,我在祠堂跟祖先祷祝,还盼着您能平安回来。是,你只是下人,可你在我心里意义非凡,我以为我可以信任你依赖你。可你怎么能……怎么能伤害我父亲?你怎么能杀他?你满心仇恨,即便他给你容身之所,一次次的给你悔过自新的机会,你竟然还想着你那点仇恨,还想伤害他?”
姜徊忍着肩头的剧痛,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狰狞。
“悔过自新?我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我错了吗?若是你父亲,被人推入大牢设计害死,你会放过你的仇人吗?大小姐……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很多余,我不该打搅你的生活,不该把你拉进我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来,可我……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论我救你,还是救那只猫,我都是真心……真心希望你,不想你受伤害……”
“是,”安安打断他,牵起嘴角笑了笑,“所以,送我钗环,送我短剑,帮我对付陆雪宁和周紫薇,有必要吗?你与我父亲是仇人,与我也便是仇人,对仇人之女,你一次次出手相助如此侠义心肠,你这是做什么呢?跟我演戏,有必要吗?还是你心里憋着更大的坏招,等着我掉进你的陷阱上你的套?想利用我对付我父亲?”
“不,我没这个意思,我也不会这样做,我分得很清楚,你是你,他是他,我对你……”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安安站起身,退后两步,冷笑着打量着他,“你这是在干什么?离间我和我父亲?我是他的女儿,他是我爹,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是一家人,你伤害他,对我好,我就能无所谓?我就能容忍你?你还当我是那个三岁小孩逗我呢?”
“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想解释,到底怎样她才会相信?可他的解释是这样苍白,是啊,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同仇敌忾,对她来说,自然一切都是他的错。
“罢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缓下语气,“从前种种,我不会再记得。从此后,你姜徊与我赵平安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不会上你的当,你那些小伎俩,用不着再往我身上使,我不是当年那个三五岁的小女孩儿了!”
她俯身拾起地上的剑,笑道:“总有一天,我会用你这把刀,在你身上戳十个八个窟窿。”
说完,她扬长而去,留他一个,跪坐在漆黑的祠堂中。
他肩膀很痛,脸颊很痛,可都不及心中更痛。可心为什么会痛呢?他不懂,他一点也不懂……
——
书房灯下,福盈上前来将桌上的冷茶换去,端了新的热茶上来。
“爷,姑娘回院儿,刚才气的不轻,捅了姜徊一刀,没伤到筋骨,破了点儿皮。”
赵晋沉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