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雪笺
鬼使神差的,季舒楹竟没有第一时间挣脱出来。
像磁铁的正负极,只要靠近一定的距离,本身的吸力便无法自控地黏上,骨肉相贴。
安静的空气,保持的动作,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两道呼吸声。
一声绵长均匀,一声浅淡不稳,逐渐交汇同频。
仿佛有无声的东西在发酵、弥漫、漫漶。
季舒楹忽而想起她做过的那个梦。
也是在裴远之的怀里,但春梦里的裴远之分外强势主动,手里的动作也从不留情,一点冷淡也没有。
梦中的画面,似乎在此刻与现实重叠覆合。
“先起来。”
裴远之淡声开口,打碎季舒楹在做梦的错觉。
她本身没打算在他怀里呆多久,只是觉得温热妥帖,没有第一时间起来。
一听裴远之赶人的话,季舒楹反而往他怀里窝了一下,“不要。”
不等裴远之说话,季舒楹继续道:“怎么,不会抱我一个人都抱不动吧?难道我很重吗?”
怀里的手也不安分,只是从那个碍事的位置挪出来,肘部微弯,紧紧拽着裴远之的领带,增加重力阻碍。
裴远之偏头看她,眉心微折,几息后,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清晰,“重。”
一个字,惜字如金,简明扼要。
季舒楹反应了一秒,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裴远之居然说她重。
她哪里重了!
就算真重了,又关他什么事!
“裴远之你……”
“重,因为不只抱你一个人。”
裴远之打断季舒楹的话头,视线一点点下移,从她微乱的发丝,到小巧的鼻尖,娇嫩红润的唇瓣,视线仿佛也带着温度,“还有你肚子里的宝宝。”
季舒楹张了张口,一时语塞,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上一秒还在炸毛,挑起了汹汹的怒火,下一秒又被人捋顺,仿佛被温热的掌心抚过,柔软的,痒痒的,难耐。
离得太近了,近到此刻,她的头靠着他的肩,唇离他的下巴,也不过几厘米。
季舒楹盯着视野里的修长脖颈,饱满微凸的喉结,还有一点痣,显得薄情,一个想法突兀地出现——
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第41章 玫瑰金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季舒楹回过神来,被自己刚才冒出来的突兀念头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对裴远之有这种想法!
裴远之等了两秒,没等到怀里的人说话。
一动不动,过于乖巧了,反而奇怪。
“睡着了?”
他垂眼,视野里是她的发顶,乌发如同绸缎,像个毛茸茸的小鸟,“要睡去床上睡。”
被惊醒似的,季舒楹忽而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去洗澡了。”季舒楹低头捞起地上放着的纸袋,眼神有些闪躲,不再看裴远之,几乎是狼狈的,落荒而逃地,去了浴室。
裴远之看着她的背影。
浴室门被关上,磨砂的钢化玻璃,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暖黄的灯光。
过了一会儿,淅淅沥沥的淋浴声响起。
虽说医院里的浴室防滑措施齐全,但裴远之没走,留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
等季舒楹洗完澡,吹完头发,回到床上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季舒楹玩了会儿手机,越玩越无聊,又没人陪她聊天,干脆托着下巴看一旁的裴远之。
男人侧脸神情专注,仿佛察觉不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只要季舒楹不主动开口,裴远之也没主动管她。
她余光瞅一眼裴远之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字母排列,如同整齐的小方盒,有些不爽。
凭什么她心猿意马的,被影响,对方还这么淡定,工作得进去,一点被影响的蛛丝马迹也没有。
“我要睡觉了。”
季舒楹盯着那张分外冷淡利落的侧脸,说。
“你睡。”
裴远之回。
“我觉浅,看不得光,特别是电子设备的光。”季舒楹加了重音,针对性很明显。
“也听不得噪音,比如键盘敲击的声音。”
她又补了一句。
裴远之掀眼看她几秒。
季舒楹以为对方要出去工作,没想到对方真的收起了笔记本。
夜深了,大约是因为白天睡多了,季舒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偏偏她又不能像以前一样,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睡。
只能小心翼翼地平躺,或者侧躺。
为了催眠自己,季舒楹开始在脑子里数羊,Onesheep,twosheep,threesheep……
冷不丁的,季舒楹听到裴远之忽而开口。
“为什么哭?”
哭?
什么鬼?
季舒楹翻身回来,凭感觉看向裴远之的方向,语气迷茫又不解,“你是在说我吗?”
“我什么时候哭了?”
她指尖抚上自己的面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哪里有哭过的痕迹。
“你睡着的时候。”
裴远之轻描淡写道。
黑暗里,季舒楹看不见裴远之的神情,从他平淡的口吻,也揣测不出对方的情绪。
“不可能。”
季舒楹一口否认,轻哼一声,“我怎么会哭,我都好多年没哭过了,能有什么事让我伤心的?”
裴远之没说话。
季舒楹自觉反击得当,揭穿了裴远之的谎言,让对方无话可说,心情舒畅。
只是没舒畅多久,想到季茂明,季舒楹心情又跌回起初的水平值。
“你知道那天,为什么我突然改变主意吗?”
安静了没一会儿,床上的人忽而道。
裴远之侧头,就着床下微弱的夜灯光,对上一双猫眼石的漂亮眼眸,在模糊的黑暗里熠熠生光。
季舒楹侧身,看着窗外缥缈如雾的夜色,声音也很轻。
不等裴远之回答,她继续自顾自地道:“去医院的前一天,我在商场见到他了。”
她没说这个‘他’是谁,但屋里的两个人心知肚明她言语的代词指的是谁。
“我以前有多崇拜敬爱他,现在就有多厌恶、讨厌他,但我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无法选择我的父亲是谁,因为选择权并不在我手里,我只能接受。”
“但如果我有了孩子,我可以选择什么样的人做ta的父亲,如果这个父亲我不喜欢,随时可以选择新的,ta永远是我的孩子,只跟我血脉连接,我有选择的权利和余地。”
言下之意,孩子的父亲是谁,不重要。
只要季舒楹想,她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人,成为她孩子的父亲。
这话说来没什么毛病,但落入裴远之耳中,让他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这种微妙的不舒服很浅淡,也很快,像是起伏着的潮汐,温柔地覆过海边凹凸嶙峋的深色礁石,乍一看,没留下任何痕迹。
日久天长,却将礁石的整个形状改变。
黑暗中,裴远之的神情沉静如水。
季舒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表达什么,反正就是一股脑的,想到什么就说出了口,压根没打算裴远之会真的跟她聊天或者安慰她。
她闭上眼,思绪开始游离,进入冥想状态。
没过一会儿,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床上的人睡着了。
黑暗中,裴远之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外面。
医院过道,头顶上的灯投下白色的光线,他揿亮手机看了眼,二十来条未读消息,一项项延后的工作内容,还等着他处理,有几份资本并购的合同,大客户点名让他来审才放心。
最上面的消息,是廖音十分钟前发的。
【我们跟舒楹妈妈聊完了】
【我和你爸在楼下,你空了下来一趟,我们跟你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