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条大鱼头
连祁想问他们好到什么地步了?已经确认关系了吗?
唇瓣阖了阖,却发现自己竟没有丝毫力气再次开口。
她缓了几秒,轻声道了谢,让她不要告诉华西楼自己打过电话,随即挂断。
脑子里一半是嗡嗡的机械声,一半是他离家出走前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能让你生出这种想法,是我的教育出了问题,我向你道歉。也许我离你再远点,你的脑子能够更成熟清醒些。
当天晚上,她反胃,食难下咽,季婶劝了好久,才勉强喝了几口汤。
半夜她觉得胃不舒服,跑到厕所把汤全吐了出来。
她倚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月色从沙发迁移至茶几。
华西楼待人处事诚挚,虽然极力排斥她这段感情,也从未想过随便从外面拉一个女人来做挡箭牌。
这次能把商怀锦带回家,下班天天见面约会,说明他是真心喜欢她,觉得她合适,想要和她继续发展。
连祁呼吸急促,骤然觉得有些窒息。
不知是因为意识到这个事实,还是因为窗外吹进的彻骨寒风,她浑身猛地哆嗦了几下。
也许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他拥着商怀锦躺在床上,都会和对方袒露自己对她这个无理取闹妹妹的无奈。
然后商怀锦会抱他亲他,温声安慰他,表示自己理解,少女怀春是个正常现象,等她毕业了,搬出家就好了。
连祁蜷缩在沙发角落,强撑着眼,以防泪水掉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华西楼终究还是会爱上其他人,当这个预料之中的现实赤裸裸摆在她面前时,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倾塌,她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假如她有更爱自己的父母和家人,她就该舍弃他,毅然决然地奔回他们怀抱。
就像华西楼这么长时间来疏离她一样。
可现实是,她除了华西楼,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任何爱自己的人。
第5章 谁喜欢你?谁喜欢你!
连祁自能记事起,就跟在外婆身边。
她没有父亲,母亲常年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见不到面。
据外婆说,母亲以前也是个大学生,后来大学没毕业就怀了孕,主动退学回家。
没有人知道那男的是谁,即使是外婆,母亲也闭口不谈。
连祁出生的时候,外婆五十多岁。她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十八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不幸去世。
连祁的母亲是她二女儿,母亲后面还有个小女儿。
读小学时,外婆生了病,不得已带着她从乡下搬去镇子的小姨家里借住。
小姨不喜欢她们。
她当面称呼外婆“妈”,叫她“祁祁”。
背地里管外婆叫“老不死的”,骂自己“没爹娘养的”。
在连祁幼年的记忆中,家从来不是一个实体的概念。
她没有家,只有一个外婆。外婆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而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印象,只有电话里一个遥远冷淡的声音。她很少回来看她,偶尔过年回来一趟,也只待个一两天。
每次回来时,她都穿得很时尚。她化很漂亮的妆,留波浪头发,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象征着读书人的细框眼镜。
她也不喜欢连祁,看向连祁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猫,一条狗。
所以连祁也不喜欢她。偶尔见她一面,总会躲在外婆身后,或藏到房间里,拒绝她敷衍式的拥抱。
连祁开口说话的时间比同龄人晚,会说话后也不太爱开口。
母亲就背着她对外婆埋怨,说当初生她的时候义无反顾,以为是个男孩,结果是个女孩。还是个性格孤僻内向,一看就没出息的丫头。
连祁坐在房间角落里,玩着一个破布娃娃,心道谁乐意让你生。我没出息,就你有出息。
外婆说母亲以前确实很有出息,很会念书,成绩在镇子里也是最好的。
每次提起这事,外婆总要唉声叹气。骂那个从来没在她们生活中出现过的男人,也骂母亲不争气。
连祁8岁的时候,外婆因病去世。外婆过世后,小姨试图联系她远在他乡的母亲,可那时候母亲不知在哪里交了个男朋友,表示不再管她。
她这种甩手掌柜的操作方式,把小姨气得够呛,一度威胁要把连祁送去孤儿院。
后来母亲大概是被缠得不耐烦,给家里打了一笔钱后,至此音信全无。
母亲具体打过来多少钱,连祁不得而知。
她的监护人最终变成了小姨。
连祁自外婆去世后,性格愈发孤僻不爱说话,为了讨小姨喜欢,她闷头去干各种家务。
小姨家有个比她小两岁的男孩,叫东东,正是淘气耍闹的时候。
一家人吃完饭,连祁和往常一样独自在厨房洗碗。
她身高不够洗手池,于是经常搬条凳子,站在凳子上给碗冲水。
一天表弟跑进来,嚷嚷着非要她脚下那条凳子,并动手开抢。
连祁一个没站稳,手里的碗哐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连祁从地上爬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小姨不知从哪冲进来,提起她的后脖衣领甩到墙角,按着她的脑袋连扇几个巴掌,嘴里大骂:“洗你妈的碗,你洗碗!”
“笨手笨脚的谁喜欢你?谁会喜欢你?!”
连祁被她扇得眼前直冒金星,一下子懵得跌在地上,一声不吭。
“死货,哭都不会哭。还想讨好我?”小姨骂骂咧咧:“你只能讨嫌!!”
那时候她明白过来,小姨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恨她。
也许是有了这次打骂,表弟对连祁的态度越来越嚣张。
但凡连祁在家里干点事情,都会遭来他的阻挠。
她扫地,他跟在她后面,把桌上的瓜子壳全掀翻在地。
她写作业,他趴在她桌上,把鼻涕眼屎抹在她作业本上。
终于有一次,连祁忍无可忍,扑上去和他厮打在一起。
她借着年龄优势,把他按在沙发上,拳头还没抡下去,忽然身体被一股大力扯开,一个熟悉的巴掌劈头盖脸扇到她脸上。
她小脑袋嗡嗡的,被重力扇得跌在地上,视线反应了半响才清晰,看见小姨指着她骂:“吃我的喝我的,还敢把拳头打到我东东身上去。”
连祁从地上爬起来,捂住火辣辣的脸颊,不掉一滴眼泪:“是他先欺负我。”
小姨听见她这句话,气不打一处来。
还强嘴!还敢强嘴!
她不解恨似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她头发,又连扇数个巴掌,最后被小姨夫拉开,连祁才没被打死。
表弟指着她,盛气凌人地哇哇骂:“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给我滚出去。”
连祁抹掉脸上的灰,冷怼:“滚就滚,谁稀罕住!”
她从他们家跑出去,在小镇街道上,从白天游荡到晚上,像个乞丐一样蹲在马路牙子旁睡觉,最后被陈奶奶捡回家。
和小姨简陋的家不一样。陈奶奶一个人住一栋带院子的三层西式小洋楼。
连祁认识她,她也熟悉连祁。
准确的说,她熟悉的是连祁的外婆。
她比外婆大十几岁,在同一个村子长大,和外婆认识了一辈子。
每次遇到连祁,她都要夸她漂亮,并感叹她有多么多么地像她外婆。和外婆小时候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说这话时,视线总飘忽得很远。虽然外婆去世时将近六十岁,但在她的记忆里,还是十几岁扎着大麻花辫的样子。
她对连祁讲她外婆,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妞,也是一个老好人。
说自己丈夫死了的那年,躺在床上连续发烧好几天,几乎要死掉,是外婆借来木板车,把她一步一步拉去县城医院,才给自己捡回一条命。
但是外婆这辈子却过得很苦。
她年纪轻轻死了丈夫,人到中年死了大儿子,最后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两个女儿拉扯大。
但她孩子的命却没有自己孩子好,好不容易培养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女儿,结果女儿书没读完,挺着个大肚子回了家。
女儿生了女儿,小姑娘看起来也是个苦命的。
她抚摸着连祁的头,平日没事的时候,总爱感叹这些事情。
连祁能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嫌弃,小姨对自己的恨意,自然也能感受到陈奶奶对自己的喜爱。
和外婆一样的喜爱。
连祁常去她家。陈奶奶那时候已经接近七十,虽然身体状态很好,但连祁更愿意替她洗碗,给她买菜,在她做饭时帮一把手。
陈奶奶告诉她,自己只有一个儿子。
儿子在外省开了一家小公司,以前也试着接她去大城市,但她受不了大城市铁牢般的生活,没熬几个月吵着要回来。儿子拗不过她,只得每个月给她寄钱,留她在老家养老。
陈奶奶说,她还有一个孙子,比连祁大十岁,在国外留学呢。
陈奶奶提到儿子时,总蹙眉,埋怨他一天到晚跑去国外,还是那种鸟不拉屎的非洲挖矿,老婆去世了也不打算再娶,做个老光棍实在不像样。
但一提到孙子,她又立即眉开眼笑。说自家孙子生得可高可俊,人很乖巧孝顺。最重要的是他很优秀,保送去美国有名的椰子大学读书。
连祁后来才知道,椰子大学不是椰子大学,而是耶鲁大学。
她从陈奶奶嘴里第一次听到华西楼这个名字。初听时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十分草率。
毕竟谁会起一栋楼的名字。
她学校的教学楼也分东南西北楼。西楼是最陈旧的一栋,立在校园偏僻一隅。
旧楼用古朴的砖块堆砌而成,春夏湿润季节,外墙靠根的地方长满了苔藓,绿油油地蔓延向上,和顽劣学生用粉笔画上去的斑驳痕迹交相陪衬,显得更为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