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47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没关系的,云松城米家驻军不算硬茬子,这趟三山军很赚。”

  封殊失笑:“三山军在兵部挂了名,还有航运这条路子,应当不算落魄了,怎么还是如此为军费操心?”  这话戳中了龙可羡的伤心事,她小声地说:“欠了很多债的。”

  薄云慢悠悠地从远天推过来,积得越来越厚,屋里黯了两三分,封殊亲自煮了茶,是龙可羡爱喝的,他煮茶时很专注,没有讲话,龙可羡就把干果挨个摆得整整齐齐,嗅着溢出的茶香,问他是不是早便计划好了。

  封殊抬眼,没承认也没否认,等着龙可羡把话说下去。

  “在碧鳞岛的时候,送给我坎西城或许会放火的消息,借石述玉的口,放给我要对中宫下手的消息,这都催着我与士族越搅越乱。”

  而封殊就是要士族自顾不暇,把目光聚焦到龙可羡身上,聚焦到她身后的阿勒身上,因为他比谁都早地知悉定州军力变动,这种大风浪要平稳度过,就不能有外力干扰。

  这才是暗渡陈仓。

  这场局里每个人都有私心,都在戴着面具四方游走,此刻能与你掏心掏肺,转眼也能捅得你鲜血淋漓。

  封殊颔首:“不错。”

  龙可羡得了准话,就宛如定心了,捧着茶慢慢喝着。

  封殊看她喝完了一盏茶,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问:“算计了你一遭,是我的不对,封家挨过这遭,日后便欠你道人情。”

  “不用的。”龙可羡一点也不想要,讲起来,北境并没有损失,只是被利用了一把,封殊把她推到明面上,拿她来挡住士族视线,也是顺水推舟的事儿,换作谁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公,龙可羡没吃亏。

  于私……她和封殊也不算私交深厚。

  封殊品出了这个意思,不由觉得遗憾,他看了眼虎视眈眈的厉天,斟了盏茶:“先遣船已经回来了,这事你知道。”

  龙可羡自然知道,那海务税还是借这倒霉蛋办下来的。

  赤海和乌溟海的边境线上,设有类似榷场的两处口岸,南下的所有船只里,先遣船是只到边境线,载满南域商货就北归的,其余船只会继续南下。

  “深入乌溟海的船,也有两条正在返程,我有些四海云游的朋友,近日带了个消息,令我思虑数日,寝食难安。”

  龙可羡等着他说完。

  “哥舒公子在海上威名甚重,”封殊微笑道,“不想百炼钢也有化成绕指柔的时候。”

  龙可羡安静看他。

  风尾抽打着窗扇,封殊接着说:“哥舒公子曾有婚约在身,你知道吗?”

  砰砰两声,厉天和郁青不约而同凝起了眉。

  这算得什么新鲜事,龙可羡丝毫不觉,她挺起胸脯,就差摆出谱儿来了,道:“我知道。”

  封殊看着她,平静地说:“那纸婚约在南域传开过一阵儿,后来便再无消息了。”

  应该是她去了北境的缘故吧,龙可羡到这会儿还没有察觉不对,轻轻应了一声。

  封殊顿了片刻:“福王的族妹,许家二小姐,你也认得吗?”

  阴云悍然地结势而来,在穹顶迅速部署开。

  屋里昏沉,朔风灌进屋里,小刀似的,刮得她颈部发寒,有那么十来息时间,龙可羡没有反应过来。

  脖颈被风吹得发硬,转动时僵涩,她困惑地把目光投向厉天。

  这一瞬间。

  厉天脸上明显的惊惶;

  阿勒在榻上说过的,“做过一件你恨不得拿刀劈了我的坏事”;

  还有前些日子半真半假地说,“如若日后我做了混账事,惹你不高兴,也这般哄你能不能管用?”

  彼时没有意会到的碎片,此刻乘着风一气儿灌进脑子里,棱角尖锐,割得人心口沉钝。

  龙可羡缓缓开口:“现在知道了。”

第152章 争风

  回到营地, 穹顶是阴沉的铁灰色,空气中悬浮着盐粒般的雪,风把伞都压弯了。

  尤副将进出帐篷两趟, 把明日摘掉驻兵点的事儿报上去了, 拔营回返坎西城的事儿也安排妥当, 龙可羡接过他的条子, 说。  “明日不出兵,天明准备拔营, ”她抬头,叮嘱道,“封殊就在定州府邸里边,替他拔掉云松城驻点就是白费力气,不过呢, 军费还是要照常报的。”

  尤副将惊了惊:“三爷在定州啊?”

  “在的,”龙可羡在条子上挨个戳印, “我们是鱼竿, 云松城是鱼饵, 封殊是今日冒头的大鱼。”

  “真稳得住!”尤副将不由咋舌,“前几日外边都传成什么样了, 到处都在说封家重兵倾巢而出,现在就是虎落平阳, 谁都能踩上一脚。”

  于是王都里有人动心思了,推出云松城米家来探路,单一个米家不够,还推出了龙可羡来加重砝码。封殊此次露面, 就是给王都里的那些老狐狸看的,要传达的意思很明白, 他封家精锐犹在,利爪犹存,试探的看戏的都趁早散了吧。

  余蔚对局势摸得更透一些,顺着这条线往下捋:“讲起来,封三此时在定州现了踪迹,是不是意味着,封家兵马完成了转移,那母子俩终于分道扬镳了?”

  “还真是,”尤副将灵光一闪,“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嘛,黎婕那手腕比老爷们儿还硬,母子俩一脉相承的脾性,三爷哪甘心活在母亲的阴影下,定然早就有自立门户的心思了!如今她一条道儿走到黑,要调定州兵去打那劳什子北昭,三爷想在里边做点手脚,保留精锐也好,抽调兵力也好,真狠下心,没什么做不成的。”

  “真是奇怪,”尤副将难以理解地摇摇头,“黎婕早年过得不容易,今日的声望和家底都掺着血泪,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撞那南墙。”  “谁知道呢,”余蔚留意到龙可羡频频走神儿,“这辈子,她威风也有了,名声也打响了,该享的福都享过,心里边不就惦记着点过往的不如意。”

  尤副将还在搓果子皮儿,刚要开口,胳膊就挨了一肘,他不明所以,扭头又对上了余蔚略显复杂的眼神。

  余蔚看这模样,就知道指望不上他,自个儿上前两步,把戳好印的条子收好:“明日拔营,少君今日早些歇息,”说着,她往帐篷外撂了一眼,“厉天还守在外边,要请进来吗?”

  ***

  厉天就盼着这句话。

  从封家出来之后,龙可羡就什么也没问他,八风不动的,整个人稳得出奇。

  厉天稳不住啊,他魂都快飞了,偏偏肚子里揣着话,被少君晾在帐篷外边,从天亮到天黑,一点开口的机会都没想过给他,此刻一进帐篷,扑通就跪了下来。

  “少君冤枉!”

  龙可羡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糖糕上的豆粉都抖下来了:“谁冤枉你?”

  厉天憋得厉害,指天发誓,一口气全倒了出来:“公子绝没有与谁订过婚约,那都是南边福王造反时放的迷/魂烟!”

  龙可羡咀嚼的速度慢下来,一串掷地有声的话放完之后,帐篷里陷入微妙的寂静。她没应声,厉天就不敢开口。

  高涨的情绪缓缓平复,余蔚给沏了茶叫厉天坐着说话,笑说:“天塌不下来,不要急,饮盏茶水慢慢讲。”

  龙可羡终于开了口,问的不是阿勒,是这桩误会里的另一个姑娘:“依你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家二小姐?”厉天这会儿不敢瞒,“属下没怎么与许家打交道,听闻是个挺利落的女将军。”

  “女将军,”龙可羡若有所思,提起笔在纸上刷刷地写,“喜欢大英雄吗?”

  “……”厉天心说我哪知道!他支支吾吾,半猜半糊弄地说,“想必是喜欢的。”

  龙可羡再问:“喜欢金银首饰吗?还有那种最气派的大金屏风,实心的。”

  “是个人都喜欢,”厉天小声嘀咕,“我也喜欢啊,少君。”

  龙可羡搁笔,把纸推过桌面:“这般,她会喜欢吗?”

  厉天越来越摸不着头脑,走过去一看,那纸上半面字都在夸北境王,溢美之词多不胜数,另外半面,则密密麻麻写着各色稀罕的珠玉宝箱,他纳闷儿地抬头:“少君这……”

  “明日遣船把这些宝贝送过去,她家造反落败,一定很不好过的,送过去就是买姑娘家高兴,这样你再趁机告诉她,”龙可羡自信满满直起身板,指了下自己,“让她不要喜欢阿勒,来喜欢我好了。”

  余蔚:“……”

  厉天:“……”

  龙可羡又把纸往过推推:“北境王的名头管用吗?依你看,她会移情别恋吗?”说着她懊恼地把纸抽回来,刷刷地又添了些东西,“不够可以再加。”

  “够够够。”厉天一叠声地应,他还沉浸在震惊里,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少君这是要和公子争姑娘吗,这他妈,都哪跟哪儿!

  “但是!”他理完了这诡异的现况,突然想起点什么,打断了龙可羡的话。

  龙可羡看着他:“请讲。”

  “许家二姑娘已经战死了啊……”厉天艰难地说。

  沉默片刻,余蔚问:“死了?”

  厉天点头,一个劲儿给余蔚打眼色:“福王造反落败,拉拢公子不得,便疯了似的泼脏水,什么话都敢掰扯,公子哪能放过他们,连人带船都沉了海,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余蔚听到这里,也摸了个七七八八,她斟酌一番,道:“原是一场误会,封三这心思,够阴的啊。”

  “就是误会!”厉天合掌,“公子将少君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会闹出这些污糟事儿来。”

  一个两个都看向龙可羡。

  外头雪雾迷眼,风尾细细地抽打帐篷脚,烛火不安地跳动着,阴影流淌在龙可羡的侧脸,她点点头,说。

  “那便是另一件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浇得厉天心口拔凉。

  被少君套话了。

  厉天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封殊抛出的消息,只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阿勒这些日子来的异样,厉天的辩白排除掉误会,却令这些异样更加突出。

  记忆如同返潮,席卷了龙可羡的思绪,她开始回想阿勒说过的每一句话。真切存在的记忆不多,因此回想起来就尤为鲜明。

  她想着阿勒挂在嘴边的混账事,想着阿勒欲言又止的神情,想着一切和他性格不符的举止,那些言不由衷的试探,那些弦外有音的玩笑。甚至往前回溯,想到坎西港初见时他的处心积虑,再延伸到之后的种种浪荡引诱。

  阿勒这样强势地占据龙可羡心神,急于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仅仅是因为久别重逢吗?

  “既然与婚约没有关系,那便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龙可羡忘记的事。  说不定,那个不想让龙可羡想起来的人,是阿勒。

  ***

  朔风撞了满怀,阿勒拍掉肩上的雪,走进帐篷里,里边一片浓郁药味儿,侍女端着铜盆进进出出。

  北昭和阿悍尔的合作出了岔子,北昭太子不大体面,竟然动了把司绒关在园子里的心思,阿勒将她带回阿悍尔之后,她心口那股气一散,整个人病得厉害。

  阿勒往榻上一坐,翻着手烤火:“稚山已经送大伽正回九彤旗了,你还能喘气儿吗?”

  屏风后边磨着一阵衣饰滑动声,间而还有闷咳,司绒喝完药茶:“喘着,死不了。”

  “北昭太子跟了一路,倒是挺闲的。”阿勒不咸不淡地说。

  司绒从屏风后折出来:“这么久不见,你给人添堵的本事还是一流。”

  明知道她不想提谁,偏偏要来这么一句。

  阿勒笑起来,他们二人长得都随阿娘,尤其是眉眼那股锐锐的劲儿,这劲儿搁司绒身上要说美艳夺目,搁阿勒身上就是火力全开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