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毁我大阵,不可饶恕!”公仪汾大喝一声,举刀指向池倾,顿了一秒,终有些忌惮,便又移向谢衡玉的脸,“给我死!”
池倾看着他的动作,嗤笑一声,调整坐姿,半靠在榕树上,五指缠着储物链,在空中虚虚画了一个咒,笑言:“谢衡玉,其实我方才……是想亲自解决了他的。”
妖咒在她指尖落定,一朵金黄的狭叶复瓣花出现在她的指尖,她歪着头,逗狗似的捻着花朝公仪汾晃了晃,大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公仪汾双目一凌,望着那金黄色花朵,几乎移不开眼去。
“等、等一下!”他直勾勾地盯着那花,吞了吞口水,发狂地低吼起来,“阮鸢还在我手里,你不许动,你把花给我……那朵花、那朵花就是……就是……”
“没有错,这朵就是七伤花。”池倾轻轻晃动着花瓣,抵在鼻端,笑道,“想要么?不给你了。”
她眯着眼睛,忽地低下头,将那朵花塞入口中,一点点,嚼烂了。
“给我死!”她盯着公仪汾扭曲的神情,不怀好意,哈哈大笑。
第36章 第36章“谢衡玉,请为我执剑。”……
花瓣入口,顺着食道一路滚如腹中,强悍的妖力自妖丹处瞬间暴涨,炸裂般朝池倾四肢百骸席卷而去。
只一刹那,她的脸颊被瞬间涌上的血气涨红,星眸染血,像是一头近狂的兽。
然而即便此时,池倾的神情依旧是冷静的。她望向谢衡玉的方向,在与那双灰眸对视的瞬间,眼底深处泛起充满信任的笑意。
理智上,她无比明白眼前之人并非藏瑾,但在情感上,只要与这双眼睛对望,她便能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
但同时,不必多做思考,她也万分明确地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谢衡玉。
于是她并未有任何迟疑,便飞身从榕树上一跃而下,双臂展开,在谢衡玉抬手的瞬间,紧紧扣住了他的双手。
两人的距离于须臾间拉近,池倾下落的速度很快,那瞬间的冲击力分明巨大,可更强大的妖力在她落地的刹那自两人相握的掌心狂涌而出,几乎在他们身旁形成一圈难以逾越的结界。
谢衡玉瞳孔巨震,觉察到一股浩瀚的妖力朝自己体内奔涌而去——那种全然不属于他自身血脉的力量,自他的经脉之中与原有灵力碰撞穿梭。
排异的剧痛刹那泛上,可片刻之后,体内又似有某种奇异的力量被隐约勾起,抽丝般一点点化解了那种相斥的痛觉。
……是那颗树妖内丹!
谢衡玉愕然望向池倾,在瞬息的对视后明白了她的心思。
池倾浩荡的妖力全然冲开了那颗妖丹,甚至在引领着它一同纳入谢衡玉的身体!那种力量何其浩荡,竟如江水汤汤不绝——该如何形容呢?
谢衡玉想,假使……池倾真的吞下七伤花,那时至此刻,他似乎也已被灌入了其中五成的力量。
池倾长而卷的黑发与白裙被妖力荡起,那双染血的星眸傲然不羁地含笑望着他。对视的瞬间,两人仿佛心有灵犀,池倾似能感觉到谢衡玉心中的想法,却默不作声地朝他一笑,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公仪汾被池倾戏耍,再也维持不住初见时的体面。不甘的怒吼连同蛇啸声声而起,池倾正色敛眸,将体内浩荡的妖力借助那颗逐渐与谢衡玉融合的妖丹灌入对方体内。
或是一霎,或许许久,谢衡玉只觉血脉之中力量翻涌,一浪浪妖力化作自身真气,在他体内不安分地横冲直撞,因为太多太满,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池倾在这时松开了他的手,她抬眸望向他,声音镇定带笑:“谢衡玉,请为我执剑。”
与此同时,十数多夜昙自池倾周身骤然而现,它们浮空而去,晶莹瑰丽如同悬月之辉,全数洒落谢衡玉周身。
他深吸一口气,以光为剑,荡开林中迷雾,直指公仪汾门面而去!
“狂妄小儿!”公仪汾大呵一声,身上肌肉怒张,撑得那袭紫衣寸寸爆裂。在那逐渐赤|裸的皮肤之上,突起的青筋交错纵横,血管之间似有黑气翻涌,并于瞬息之间化作奇诡刺青泛开。
那刺青,赫然便是五只姿态威压的虫兽!
池倾皱眉打量他癫狂的脸色,转瞬却见这位家主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丹药塞入口中,那状如饕餮的吞食之态,仿佛他咽的并非什么丹药,而是一把把普通的水果。
毕竟这样大量地服用丹药,没有反噬,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待她再定睛一看,却察觉到了异样——公仪汾吞食的哪里是丹药?!那一粒粒圆溜溜的丸子中,可是水盈盈的,似有虫卵在不住蠕动着!
虫……蛊?!
就在此时,公仪汾发出一声兽吼般的大叫,而他身上五毒刺青也在同时再次扩大,简直覆盖了男人身体
上的每个部位。
但凡明眼人都察觉到,公仪汾如今的战力在瞬息之间提高了两阶不止,这俨然是公仪家不外传的秘术,可随便一个人见此局势都能反应过来——这简直是氪命的方法!
池倾的心头有些揪紧,她明白自己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是时候离开林园去找阮鸢,但公仪汾的这种打法太过骇人,完全在池倾意料之外。
她不清楚独留谢衡玉一人在此,是否会发生什么让她又一次后悔愧疚的事情。
此刻,谢衡玉同公仪汾已经对上,缠斗之间,各自出招的速度都奇快无比,分明是一招之内,却已过了数十手有余。他们各自有超出自己所能承载的力量加持,恨不能尽快宣泄消耗,因此打斗时都是不要命的样子,甚至连池倾都无法一一拆解清晰。
她紧紧攥住了掌心的储物链,心头对于谢衡玉生出几分担忧。她记得藏瑾曾对她说过,与人过招如同对弈,手上动作再狠,心却不能乱,一旦心乱之人,必定会先行落败。
她刚刚当着公仪汾的面吞下“七伤花”,就是为了刺|激他,叫他心乱暴怒,她显然是成功了——可此刻望着谢衡玉极度凌厉的眉眼,她却不知道这人是否也同样陷入了心乱之兆。
可她没时间再待在这里观战了。
池倾沉了一口气,思索一瞬,快速解开储物链中所有法器封印,随即,只听“啪嗒”一声轻响,那几乎称得上收罗了天下至宝的链子被随意丢入密林之中,被肆意生长的草木完全遮盖。
——池倾将所有灵器留在这里替谢衡玉护法,这已是她所能做的全部。
至此,她不再有任何迟疑,转身化为一道白影,直朝林园外的方向而去。
谢衡玉不会有事的——她用力眨了眨眼,似已将心中最后的忧虑完全摒弃。
奔跑间,林园的一切景象迅速后移,不知何时,那暗沉的天光也逐渐散去。这是日出将近之时,纯黑的天际会在某个瞬间显出由浓紫到深蓝过渡的颜色,随即,会有一抹璀璨金光照破整片天际。
这个时刻,是大多数人族心中象征着希望的破晓时分。
可无人知道,这对于池倾而言,却是一个难以跨越的时辰。
她十分地,深切地痛恨这一刻。
多年之前的这一刻,藏瑾身死的消息传入花别塔,多年之前的这一刻,池倾自血泊中炼出一朵长命花。
可它来不及,也救不了,一个已经亡故的灵魂。
破晓时分,是池倾天崩地陷的一刻。
她想起彼时的藏瑾,想起此刻的谢衡玉,那一切对着二人由衷的信心随着日出尽数消散了。
某个瞬间,她明确地意识到,谢衡玉是藏瑾投射在她身边的一个影子,而如果他今日因她的离去出事,她恐怕此生都再也越不过去这个坎了。
即便明白这个念头是一时软弱,即便知道谢衡玉总有与公仪汾一战的可能,但池倾的心还是不断往虚空坠落。
她的步子很急,几乎是疾奔着往小草所告知的那个牢狱赶——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尽快救出阮鸢,才能毫无顾忌地结束公仪家的这一切。
公仪家牢狱的入口,是一处石丘般平平无奇的溶洞,那大门处守卫森严,然而除了守卫之外,池倾一眼便看见了两只与林园外相似的蛇人像。
她冷笑一声,掌中化出匕首,她身形如电穿梭,刀柄相击,几步之内,便将那侍卫悄无声息地打昏过去。
然后她在那两尊蛇人像身旁停下脚步,侧脸凝望一瞬,抬手在蛇人头顶拍下两枚燧石。
须臾之后,两声爆破,蛇人像四分五裂,顷刻垮塌,那巨响撼天动地,远远超出“炸了两尊石像”所能爆发出的声响。
池倾隐入石洞不远的黑暗中,屏气等待片刻,过见数十名守卫从溶洞内狂奔而出,目瞪口呆地盯着洞外这满地狼藉,纷纷俯下身去检查同伴的气息。
池倾紧了紧手中的匕首,趁着洞内守卫松懈的一刹,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
阮鸢的牢房在狱内深处,可池倾并不知道这点,事实上,她内心已经知道,此刻的阮鸢或许已经成为了她所不认识的模样。
很显然,如果公仪襄的夫人是那位只会对她哭哭啼啼的假阮鸢,那真正的阮鸢很有可能变成了那位夫人的样貌。
她一边走过一间间牢房,一边回忆着小草对那位夫人的描述。
瘦弱、文雅、仪态端庄。
脚步停下时,已是在牢狱深处了。池倾的目光透过铁栏,望见其中一个被倒吊在半空的人影。
细发散乱,衣衫褴褛,整个人瘦得像一只几天没有进食的小猴。
“阿鸢?”池倾压抑着心底翻涌而起的怒意,声音却都因过于愤怒而发着颤。
那被吊在半空的女人闻言挣扎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脸望向池倾,嘴里咕噜着,许久才憋出两个字。
“圣、圣主。”
池倾猛然挥刀,十足的妖力,刹那将那重重铁栏斩断,她低声从残口处进入水牢,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被折磨至此的女人:“别怕,我来了。”
匕首倏然而出,斩断空中锁铐,太过轻而易举,甚至没有任何术法封印。
池倾飞身揽住阮鸢将她自半空救下,眼底满是惊怒:“他们竟敢这样对你?!”
阮鸢目光颤抖着,许久后才摇头,荡出一抹坚韧的笑来:“我能撑住,圣主,是我又一次……轻信他人。”
池倾刚想说些什么,眉间却忽地蹙起,侧过头,朝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阮鸢脸色大变,撑起身紧紧攥住池倾小臂:“圣主!圣主您受伤了?!”
池倾低着头,似忍着剧痛,沉默许久,才答非所问地对阮鸢道:“我没有受伤,是我杀了旁人。”
“……那就好。”阮鸢闻言一怔,许久后才小声道。
池倾抬眸注视着眼前这张脸,半晌没有说话,等许久之后,她才轻轻笑了一声:“啊,又中计了。”
第37章 她与她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池倾和阮鸢之间,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说大不大,可若是被人拿捏住把柄,谁都不能保证将来会出什么事。
——池倾若动手杀人,会遭到自身妖力反噬。
阮鸢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很早,是刚认识池倾后不久。甚至,两人那时都还没有离开三连城。
整件事的起始,又要回到多年前花月楼的那场大火。当年的那场火灾堪称惨烈,火势从主楼开始蔓延,烧得太急太凶,除了宾客之外,内坊的姑娘们也并没能幸免。
按理说,大家都是妖或修士,对付一场大火算得上是绰绰有余。
可问题在于,花月楼中的姑娘们要么被取走妖丹,要么被养得手无缚鸡之力,只懂风花雪月。要让她们从这场大火中逃生,属实是有些为难了。
那日前来的宾客之中,有不少人都是花月楼的常客,其中或有能自保的,逃生之余顾念旧情,倒还跑去后坊救了几位姑娘出来。
可这样楼宇密集的街市,一旦出现火情,就不可能出现全员全身而退的情况,何况又是这样大的火势。
时过境迁,曾经的花月楼占据着三连城最好的位置,商人逐利,即便当日那场火灾再惨烈,也没人真的愿意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段,空出这样一大块地皮丢在那。
于是不久之后,废墟之上又有新的大楼而起,年复一年,酒楼、客栈、花楼……掌柜换了一批又一批,生意却再也不复曾经花月楼的盛况。
“大家私下都说,这个地方午夜时分会有怨灵归来,有些不祥。或许是……死在花月楼那场大火中的亡魂所化。我、我担心圣主,便跟着您一起来了。”
授冠礼结束之后,池倾在三连城中又多逗留了一日。那时她身边没什么亲近的随侍——在她身旁的那批人都是妖王亲自挑选,虽算不上身份贵重,但也确实是出自各个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