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阮鸢垂下头:“我没想到公仪襄居然会这样虐待她。她说的没错,很多我该受的罪,只是因为她生在我后面,偏偏都让她尝遍了。”
池倾哼了一声:“你莫非是个圣母下凡吗?怎样的人活出怎样的命,哪怕你从出生起就和阮楠换了个魂,你照样能过得好好的。”
她从床上跳下来,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将房门完全推开,阳光洒落,满室金黄。
池倾回头,用那双亮晶晶的星眸直直望向阮鸢:“我当初将你从三连城带回来,是因为你是阮鸢。你是阮鸢,不是阮楠,哪怕再换千个百个身份、外貌,你也只是阮鸢,明白吗?”
阮鸢坐在床边,抬眼看着池倾那张明艳至极的脸,从前在花别塔生活时,那种安稳而充盈的幸福感又一次将她包裹起来。
——回来了啊,回到池倾身边了啊。
这样的想法从阮鸢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于是,她笑起来,重重地朝眼前的人点了点头。
池倾也冲她点了点头:“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谢衡玉。”
阮鸢的目光却在这时闪烁了一下,从池倾脸上,落到她身后不远。
池倾歪了歪头,刚准备转身,却只听男人微微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倾倾。”
池倾的动作僵硬了一霎,愣了片刻,才抬步朝男人走去。
阳光下,二人沉默着对望,在经历了那些堪称生死与共的惊险时刻后,再次相逢,竟一时无言。
谢衡玉久久看着池倾,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可是阳光给她镀了一层很好看的金黄,将她整个人染成了一只暖洋洋的小猫。
他想起刚刚她在门口与阮鸢说的那些话,鲜活地,明媚地,骄傲而恳切地……那一刻,不仅仅是阮鸢,就连他都被她那种热烈而真诚的话语打动。
有池倾在的每一天,仿佛都是朝阳初升的时刻。
谢衡玉感到自己被血盾抽空的身体,在见到她的下一刻开始回温、充盈,他抬起手,试图将她拥入怀中。
可是下一刻,池倾却抱着手臂,有些回避地朝一旁躲了一下。
谢衡玉的手悬在了半空,敏锐的心脏仿佛被刺了一下,不敢再前进半步。
他茫然地看着她,无措开口:“倾倾?怎么……了?”
第50章 第50章“谢衡玉,我承担不起你太重……
池倾很难解释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究竟是因何而起。可是当她回过神的时候,便已经保持着那个有些闪躲的姿态,定定站在与谢衡玉完全错开的位置上了。
谢衡玉怔然一霎,指尖逐渐收
拢进掌心,垂落的动作显得有些落寞。
池倾也呆了一会儿,才重新走到谢衡玉身前,拉拉他的衣袖,轻声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呀?”
谢衡玉低头看着池倾,紧缩的心脏缓缓舒展开,像是被吓回壳中的小蜗牛,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他抬起手,微凉的手背若有似无地碰到池倾的指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不要紧,会慢慢好起来的。”
池倾沉默着,低下头去捏住男人的手指。
她的指甲微微用力,那匀润的指尖便缓缓充了血,松开后,又逐渐返白,最后留下一点儿不太明晰的指痕。
池倾垂着手,如此这般反复地蹂|躏他的指尖,又捏又掐的,却不使劲,像是闹着玩。
谢衡玉任她闹了会儿,眉眼舒展,神情很是纵容的样子,他静静看着她微卷的黑发,没忍住,伸出另一边空着的手,抬起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忽地,却又顿住了。
“倾倾?”谢衡玉似意识到什么,往她脸颊边摸了摸,动作渐渐僵硬起来。
他捧起她的脸,俯身去看她的神情,恰然正对上一双漾着怒气和泪意的眼睛。
池倾那双星眸乌黑,睁得好大,和黑暗里瞳孔滚圆的小猫差不了多少。此刻,那双令人心颤的眼睛,正又委屈又生气又难过地瞪着他——那眼神太复杂,像是堆积了太久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若谢衡玉再观察地仔细一些,说不定可以解读出更多的内容。
可池倾已将头扭开了。
“是在生我的气吗?”谢衡玉的声音中透出几分隐约的不安,但这个疑问甫一出口,他便像是弄坏了玩具,急于求得父母原谅的小孩子一样,很快地接话道,“对不起……对不起嘛。”
池倾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用力拍了他一下:“你这是在因为什么道歉?”
谢衡玉握住她的手,却没能立刻给出答案。
池倾道:“是在因为你回来救我而道歉吗?”
谢衡玉摇了摇头。
池倾又道:“还是因为你为我用了血盾而道歉?”
谢衡玉的睫毛翕动了一下:“不是。”
池倾抬起眼:“所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因为你生气了。”谢衡玉拉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又无措地低低喊了她一声,“倾倾……”
池倾移开目光不再说话,谢衡玉整个人便明显开始变得不安,他握着她的手松了又紧,像是不敢触碰又不敢轻易放手,那患得患失的样子就连外人都一眼瞧得真切。
可是,池倾其实并非真的生气,她心中只有摸不清来处的茫然更多一些。
他们在公仪家的这几天,像是一场劳累又漫长的狂奔,她和谢衡玉携手走过了这惊心动魄的一段路,又凭着彼此的默契通过了最困难的关卡。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本该跟谢衡玉重新回到在妖域时那样亲昵的状态,可她的心,却不知为何,忽然近乡情怯地,开始回避起他来。
“为什么生气?”谢衡玉小心翼翼地问她,那双星灰色的眼睛太落寞,声线低到有些卑微,“还是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为何刚才和阮鸢讲话时,是那样朝气满满的样子,如今面对他,却反而冷淡成这样?
谢衡玉想不明白,他感觉自己像是试图去握一把抓不住的风,如果风不再为他停留,那么他更没有任何办法能将它留住。
“……没有。”池倾沉默片刻,才终于慢慢地回答了谢衡玉的问题。
她抬眼看向他的脸——谢衡玉的面容柔和又略显憔悴,失色的唇瓣轻抿着,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种濒临极限的紧张感。那双平素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眸此刻微微睁大,仿佛初春被薄冰覆盖的水面,下一瞬就要破碎开来。
池倾心头没由来地一跳,握住他的手抬步便往空置的木屋中走。
两人的重量使木道发出“吱呀呀”的,令人牙酸的响声。池倾将屋门推开一条缝,闪身往里面走,光线将屋内照亮一霎,折射出许多纷纷扬扬的飞尘。随即,又是一声轻响,大门被池倾用力合上。
她的手掌抬起,轻轻按在谢衡玉的前颈,凑近他,感到他的喉结在自己手心颤颤地上下。
池倾沉默着,盯着谢衡玉的眼睛看了许久,直到心中一切杂乱的情绪全部都被压回记忆深处,只留下心软和失而复得的怜惜——她终于回归正常,将她对谢衡玉的感情调回了前往人族之前的,那种纯粹的、自私的喜爱。
“你……”池倾眸中的那点情绪变化被谢衡玉收入眼底,他不知道她究竟想了什么,可是她这样的转变在他这里无异于避重就轻,他静静看着她,一种莫大的无力感从胃里升上来,拖着他的心直直望深渊坠落。
太令人绝望了,这种失去控制的,患得患失的感觉。
“你别这样。”他艰难地将这几个字从喉中滚出来,拒绝的声音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空泛,“我不想……”
可是池倾没再倾听谢衡玉的心声,她掌心微微用力,抱着他的后颈,踮脚用力吻住了他微凉的嘴唇。舌尖抵开齿关,谢衡玉口中苦涩的药香霎时蔓延开来,池倾看到他那星灰色的眼睛在瞬间睁大,瞳孔颤颤地凝住她,须臾泛起一阵茫然又失控的苦涩。
下一瞬,他闭上眼开始努力地回应。她离他太近,因而将他睫毛的轻颤也看得很清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整个人要比往常显得更柔软,她感到他因过度失血而发冷的身体渐渐回温,有些苍白的脸色在此刻终于染上一些薄粉……像是一尊釉白的薄瓷。
她仿佛一用力,就能将他化为齑粉。
这个吻虽然最开始是由池倾开始,可控制权很快被谢衡玉接过。他在换气的间隙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按在木门旁,俯下身,放缓了速度轻轻浅浅地吻她。
他似乎知道她最受不了怎样的撩拨,若即若离地,挑起她的心念又避开。谢衡玉从未有哪次觉得自己这样像一只诡计多端,又软弱无力的狐狸,一面心慌失措地溺死在这段感情中,一面又故作冷静地,想勾着池倾一同栽进深渊里。
他不甘心,不甘心……只有他在患得患失。
“为什么?倾倾?”他在她整个人都要站不稳的瞬间扶住她,抵着她的额头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回避?为什么明明生气和难过,却不告诉我原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从前……”
谢衡玉的话在池倾睁开眼睛的瞬间戛然而止,虽然只是电光石火的间隙,但他确信自己再池倾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烦躁。
“刚刚你否认的那两件事,就是我的答案,”池倾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淡,“我觉得你那时不该回来,也不该为我使用血盾。”
她望向谢衡玉怔忪的神情,故作轻松地道:“我好像承担不起你太重的感情,反倒是你,若你在当时拔腿就跑,我说不定会感到更轻松一些。”
“什……么?”谢衡玉望着池倾的视线茫然到有些空洞,他感到似有风在自己的嗓子眼穿梭来去,心脏失重,难受得胃里都开始痉挛,“可……难道我应该眼睁睁地看着你……”
池倾弯了弯眼:“你担心我会死吗?有这个可能,但显然不多。不管在修仙界还是妖族,任何人想要杀我,都会被各种人阻拦。所以,如果你是因此以身犯险,那多少是有些草率了。”
“草率?”谢衡玉忽地笑了一声,“我和你的关系,原来是得权衡利弊,计量得失之后才能付出的?你……是这个意思?”
权衡利弊、计量得失——池倾在听到这两个字的
时候顿了顿,她从前遇到的除了藏瑾之外的男人,对她不都是这样的么?她早就习惯了他们小心计较过后的殷勤,也乐得在其中虚与委蛇。
只是,这两个词从谢衡玉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竟带了一种悲切的怆然,而且整句话……甚至是尖锐的。
是谢衡玉极少表现出来的尖锐和咄咄相逼。
池倾袖底的手攥紧,指尖用力抵住掌心的软肉,因为觉得无措,就连说话也有些不太客气:“不然呢?在妖族,无论是侍从还是男宠,都没有为主上死而后已的义务。谢衡玉,活得自在一点,难道不好么?为何一定要为了谁去牺牲呢?我——”
她出口的话越说越流畅,仿佛终于理顺了思绪,又能重新立于一个可进可退的安全位置,居高临下地把控这段关系。
先理清了自己内心的人,总会变得自私又刻薄。
池倾明白这点,但也并不在意自己在谢衡玉心中的形象会因为这些话变得不好——事实上,如果她这样像蛇一般狂喷毒汁的行为,能够令谢衡玉后退几步,那她实在是却之不恭。
“池倾!”终于,谢衡玉像是忍无可忍,近乎是压抑地低吼出她的名字,他抬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拇指按在她的嘴唇上,力道着实有些重了,令她唇肉都有几分失色,“侍从?男宠?”
他桃花眸死死凝着她,忽地笑开:“好,好。”
池倾不甘示弱地望过去:“你笑什么?”
谢衡玉深吸了一口气:“为你死而后已的义务——男宠没有,侍从没有。那什么身份才有?”
池倾的眼皮抽了下,她被他瞧得手指发麻,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没有,什么身份都没有。我自己的命,自己负责,不需要谁舍命相救。”
静默,一段漫长的静默中,只有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交织,表面缱绻,实际却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谢衡玉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横冲直撞地,仿佛已经进了死胡同。
但他不想退回去了。
“好。”许久,他松开她,退后一步,平静地道,“倾倾,如你所言。我自己的命,也该由我自己负责。这条命,我爱给谁就给谁,你若觉受不起,尽可丢掉。”
第51章 第51章“谢衡玉,你疯了?”……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池倾靠在墙边,望着谢衡玉的眼神几乎可以用震撼来形容。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激烈的言辞,她近乎被吓到,甚至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许是见池倾看他的目光太过陌生,谢衡玉沉默了一霎,终究还是缓了语气,他低低喊了她一声,似想要再说些什么,池倾却猛地转过身,一把推开门朝外冲了出去。
木门开合,在谢衡玉脸上交错着洒下斑驳的光影,直至将他彻底搁置在门后的黑暗里。他慢慢眨了下眼睛,眼眶干涩,心里却似有什么潮湿的东西要坠下来似的。
一扇木门,咫尺之距,谢衡玉在那寂静而晦暗的地方站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屋外飘来的若隐若现的惊呼声。他分辨出池倾的声线,想要推门而出,却又在那惊呼之中察觉到她声音中的笑意。
“朗山?!”他听到她惊喜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