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跳动的火光照着俊美男子的半边身体,墨黑的长发顺着肩头垂下来,松散地落在地上,白玉般的脸让他的脸看起来像精致的瓷人。他半敛着眼眸,因此窥不清情绪,只是晃着手腕,慢悠悠地打着扇子。
而他的腿边则躺着赤色衣着的少女,浓密的卷发散了一地,她侧着身微微蜷缩,宝贝似的抱着怀里的刀,整体姿势仿佛又对身边的男子呈现出几分依赖,虽然因为角度问题瞧不见脸,但看得出来睡得很安然。
霍灼音的目光轻飘飘掠过,其后慢慢站起身,仿佛打算离去。只是刚转身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去何处?”
她本不打算理会直接离开,但却感到燥热的风陡然变凉,于是停下脚步,转头就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眸。方才还在专心给人扇风的人此时抬起了头,朝她看。
霍灼音反问:“这与你无关吧?”
师岚野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是神色平静的模样,但不知是不是夜色给他添了几分颜色,白日里平和的眼睛此刻变得很冷冽,语气淡漠,“你现在与我们同行,一举一动皆有关联。”
空中似乎弥漫出一股骇人的气息,却又无法被捕捉,火堆被夜风吹得忽明忽灭,火光落下时,师岚野的眉眼便不再只是精致漂亮,仿佛充满危险。
霍灼音最后也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但也放弃了离开,只是觉得颇为有趣,轻笑着回到原本的位置躺下睡觉。
风中的燥热又起,火堆不再忽明忽暗,师岚野低眸看着沉云欢的睡脸,眉眼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模样。
隔日沉云欢起了个大早,天空泛着灰蒙蒙的青,她看见师岚野坐在火堆边,似乎一整夜没有睡觉,便坐起来轻声问:“怎么不睡觉?”
师岚野见天要亮了,不再往火堆里添木枝,回道:“需要一人守夜。”
沉云欢皱了皱眉,不赞同道:“根本不用,我就算是睡着,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也能立即醒来。”
师岚野没有应声,很难将她昨晚睡得很沉,连他和霍灼音说话都没把她惊醒的事情说出来,并在心中认为奚玉生不该睡在马车里,此刻拆穿沉云欢的事应该由他来做。
如若他在连这个作用都没有,就不该留在队伍里,当然还有霍灼音,毫不相干的人,师岚野想不明白同行的意义。
师岚野起身给沉云欢准备了早饭,等她吃完后天色也大亮了,其他几人都已休整好,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途中陆续遇到不少其他自行赶路的小门小派,虽说奚玉生人脉广,几乎什么仙门都有朋友,但由于队伍中有性子乖张的沉云欢,不知来历的师岚野和鬼阁之人霍灼音,因此就算奚玉生热情地与人寒暄,有心邀请别人加入队伍以方便打探更多的消息,都没有成功。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雀枝和燕流带回了一些消息。
说是宋氏家主的长女宋海宁,以前曾是天赋很高的法修,是蜀州相当出名的人物,但后来在外除妖时发生了意外,差点丧命。后来宋家搜罗天南海北的珍稀灵药救治,让宋海宁捡回一条命,却失去了所有修为,成为废人。
此次也是为宋海宁办的招亲盛筵,报名者通过初步家世背景、样貌品行的筛选之后,便在大会当天由宋海宁站在高楼抛出绣球,报名者在场地内抢夺,最后夺得绣球者便可与宋海宁拜堂成亲,成为宋家赘婿。
这是修仙世家中很常见的延续血脉的方法。族内天赋高的孩子要倾尽资源着重培养,与家族关系淡薄,远离世俗,而族中天赋低微者便要承担延续香火的重任。
宋氏家主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已经是废人,将来必定要接管宋家,而小女儿宋照晚修道天赋很高,奔着脱尘飞升去栽培,不会接手族中琐事,所以成为宋家赘婿这个位置是极其诱人的香饽饽,才引得那么多人踊跃参加。
沉云欢对这些事并不做表,只是希望锦官城的客栈不要满得一间都不剩,她不是很想睡在街头或者郊外。
几日后,众人赶在招亲盛筵之前到了锦官城。此城是蜀地最为繁盛的一座灵城,更是有着十四州中极其闻名的水利工程,奔流不息的江水遍布锦官城每一个角落,绿水青山驱逐了夏日的暑气,空中都是清爽的凉意。
城门大开,进出的人群数量庞大,官府和宋家弟子都守在门边维持着秩序。人群之中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沉云欢,低声议论如同蝗虫过境,很快就蔓延开。
这一路走来,赶路工具都是奚玉生的马车,虽说他明面上只在身边带了两个随从,但其实还有一些暗中保护他的人,沉云欢有好几次都发现了那些人藏身之处。他们应当是负责清扫掩盖行路痕迹的,所以一路上并没遇见什么人拦下马车或是佯装偶遇。
对外界来说,沉云欢这个刚从春猎会上一举震惊百家仙门的人,在出了汴京城之后就神秘地失去了行踪,直到进入蜀地才渐渐有了消息。
沉云欢如今既是散修,自然有不少仙门都想招揽她,所以她刚出现在锦官城的城门处,就有不少人界数得上名号的仙门前来攀谈。
这样的场面让沉云欢烦不胜烦,若是放任下去,进了城还能有安生日子吗?正当她考虑要不要当街抽刀震慑一下这些人时,周围的吵闹声忽而慢慢小了许多。
随后便是身着紫衣的宋家子弟在人群中开辟一条路,清理了沉云欢几人身边缠着的包围圈。沉云欢抬眼望去,在道路的尽头看见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子。
她过于纤瘦,弱柳扶腰地走来,衣着素雅,头上戴着镶嵌着血红宝石的发簪,给苍白的面色添了一些色彩。此人的身份不难猜,应当就是宋氏长女,宋海宁。
她与沉云欢对视时,难掩面上一抹惊讶之色,但又很快隐去,只剩下了温和的微笑。走到跟前处,她冲奚玉生拜了一礼,笑道:“海宁奉家父之命,前来城门迎贵客。”
奚玉生回以平礼,忙道:“何须客气,我又不是头一回来了,怎么不见照晚姑娘?”
宋海宁道:“她正巧去城中取一重要物件,所以并未与我同来。”说完她看向沉云欢,又道:“方才在路上时就隐约听到沉姑娘来锦官城的消息,不承想这么快就遇上了,久仰大名。”
沉云欢只随声道了句客气,免了客套话,摸出方寇松所给的玉牌,递给宋海宁,“我是受人之托才来此处,你看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
她看了看身边的师岚野,说:“一间房就足够。”
宋海宁接下玉牌一瞧,神色顿时凝重不少,柔声道:“此玉牌乃是几年前家父赠予方大师,言他不论何时来锦官城,都是我宋家的上宾,今日既然沉姑娘是受方大师之托来此,自然也是贵客,请随我一同去宋家城吧。”
城门的吵闹终于可以结束,沉云欢几人上了宋海宁安排的马车,随后一路前往宋家城。
宋家城坐落在江水边上,分为内城外城,结构庞大。外城养了数百宋家子弟,内城则是宋家人自己居住之处,修为和天赋高的人,便住在核心地带,其建筑和环境也各有不同。
正是百花争艳的季节,宋家城外开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朵,远远看去好像将高高城墙包围了一般,风中也是浓郁的花香。
奚玉生对这样的景色很欣赏,掀开马车的窗帘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回头对马车里的几人道:“我家也种了很多白玉兰,春天来时开得到处都是,花瓣吹落满城,那风景也是世上独有,他日若是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瞧瞧。”
奚玉生喜欢白玉兰,这是沉云欢几人都知道的事,他的衣裳、玉佩、发冠到处可见玉兰花的影子,还经常在发上簪花。
于是几人都没有扫兴,比较积极地回应了奚玉生的话。
宋海宁将沉云欢等人的住处安排在外城的几个小院之中,地处并不算偏僻,但周围有很森严的巡逻,所以环境优美而安静,显然是招待贵客专门整理出来的住处。
她先到,站在院门外等候,正给几人介绍住处安排仆从时,忽而有一随从脚步匆匆赶来,声音着急,“大小姐,属下有要事禀报!”
宋海宁虽看起来柔弱,但对下却出乎意料地雷厉,拧着眉沉声,“没看见我在招待客人?有何事且先放一放。”
随从半跪在地,回道:“是二小姐出事了。”
奚玉生听闻,赶忙问:“我们的事不打紧,你快说照晚姑娘她怎么了?”
随从并未立即回话,只等宋海宁道了一声快说,他才道:“二小姐原是前去绣楼取定做好的绣球,但不知为何进了绣楼之后便再没出来了,属下们在外等了许久,怕耽搁时间就分了一半的人进去寻找,却不料后来进去的人也失了所有联络。”
第44章 绣楼障目五鬼难缠(三)
这个随从所描述的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他说宋照晚在进入绣楼之后就没再出来, 其后进去寻她的人也同样失去联络,若是绣楼之中有什么阵法或者存在某种域,切断了与外界的关联造成只进不出的假象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个随从却说, 他们探查了绣楼, 没有任何探知到任何妖邪气息或是灵力波动, 也就是说宋照晚等人在一个寻常绣楼中凭空消失。
沉云欢眸色一转,立即想到了还有一种可能。
无量青莲。
方寇松用毕生精力打造的,能够被称之为仙器的宝贝, 沉云欢对它并不算了解, 但先前听过传闻, 说它能够形成独立的,可以移动的域。若要宋照晚在没有任何灵力的情况下消失, 无量青莲是可以做到的, 或许这件事与它有些关联。
宋海宁听闻妹妹出事之后,神色也变得慌乱, 刚要辞别,就听沉云欢忽而开口:“宋姑娘, 我们与令妹有些交情, 既然撞上了这事,便不会袖手旁观, 正逢你忙于接待各处仙门, 不如将此事交由我。”
宋海宁的目光落在沉云欢身上, 先前在城门不过匆匆瞥几眼, 现在才细细打量。
沉云欢年纪很轻, 不过才十八岁,因此眉眼还有些稚气未脱。她衣着简便,腰间只有一把长刀和香囊, 身上什么玉石都没有,比之那些前来锦官城的各家仙门弟子,她的装扮朴素过分。
但沉云欢的身上却沉淀着一种令人很难忽视的气息,便是她站在人群中什么话都不说,也不会淹没于人群。这种气势是常年居于山巅和无量风光养出来的倨傲,令她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一种必能达成目的的笃定。
宋海宁福身一拜,“你们是宋家的贵客,此事本不应该麻烦你们,可晚儿眼下身陷囹圄,我不敢冒险,况且眼下仙门齐聚锦官城,出了这种事我也不敢声张。沉姑娘威名赫赫,心怀大善,即开金口愿意救晚儿,我自当不会这般不识好歹,若是沉姑娘能将晚儿救出,我必定前来拜谢。”
沉云欢虚虚抬了一下手,示意她不必那么多礼节,只道:“顺手的事罢了。”
宋海宁不敢耽搁时间,立即派了从绣楼回来的剩下一部分随从跟着沉云欢等人,将他们带去绣楼。
绣楼在城内的南郊处,路上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待沉云欢几人赶到时,却发现门口已经有了人。且这人并不陌生,正是天机门的顾妄。
他身着青色衣衫,身旁站着两个身着天机门宗服的弟子,三人立在绣楼跟前,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顾师兄!”奚玉生在这见到师兄,自然是十分欣喜,连步上前。
顾妄听声转头,视线从沉云欢几人身上掠过,在位于后方的霍灼音身上多停了一下,继而收回视线对几人打了招呼:“许久不见,不曾想这般巧,能在此处遇见几位。”
而后他又对奚玉生问:“你们怎么来了锦官城?不是要去寻方大师吗?”
“我们去过了,是方大师托我们来锦官城的,此事回去再与师兄细说。”奚玉生好奇问道:“倒是师兄你为何会在此处?难道你也察觉了这绣楼出了问题不成?”
顾妄颔首,“不错,我是碰巧从此处路过,瞧见这绣楼前后被宋家的弟子围了起来,不准人靠近,我便来问了两句,正打算进楼里探个究竟。”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无大碍,沉云欢朝绣楼看了看,道:“那我们就一起进去吧,你让天机门的两个弟子留在外面,倘若我们也没有出来,便让他们回去禀报。”
沉云欢在门口指挥了一下,留下了顾妄身边的两个弟子和宋海宁派来的人,这些人就算进去了也不一定会帮上忙。
随后几人两两分组,组成一支长队前往绣楼,如此一来,倘若面前的人突然消失或者遇到什么事,后方的人也好有应对的时间。
沉云欢打头阵,顾妄本想与她一起,但她身边师岚野的位置实在难以撼动。此人并不听旁人说话,周身的气息也很寡淡,是游离在队伍边缘的人物,很容易让人忽视。
但当顾妄走到沉云欢身边,提出要与她一同打头阵时,这人就突然朝顾妄投了个眼神,让他无端觉得脊背发凉,好像迎面有一股子浓郁的怨气。但朝师岚野的脸细细看去,他的表情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不过这个提议很快被沉云欢否决,恰恰因为师岚野没有灵力,沉云欢既不放心他留在外面,也不放心他走在队伍最后,毕竟奚玉生与霍灼音,雀枝与燕流都已经两两成对,将师岚野带在身边她才可放心。
顾妄也并不在意,坠在队伍的最后,跟随几人一同进了绣楼。
这座绣楼名唤“秀灵院”,是蜀州当中最大的一座绣楼,内部结构庞大而复杂,容纳了上千的绣工,蜀州最上等的刺绣和衣裳皆是出自此楼。
生人头一次来这地方,定然会在里面迷失一会儿,但是不要紧,因为找人并不是关键,沉云欢的目的是搞清楚这里为什么会让人凭空消失。
踏进绣楼之后,起先一段路是没有任何异样的。阁楼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庭院,三面相衬,宽敞的檐廊连接几座楼阁。此处很安静,不见任何人的踪影,亦没有兵荒马乱的痕迹,楼中的摆件都好好地放在原处。
行过檐廊,踏入阁楼之后,沉云欢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她在空中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种香味非常淡,不细心根本闻不到,她当下警戒起来,想要转头去询问他人有没有闻见这香味,却不料方才还跟在身后说话的人,此刻竟然完全不见踪影。
沉云欢眉头微皱,停住脚步转身看,场景没有任何变化,身后依旧是长长的檐廊,檐下的两边挂着红灯笼,斜阳透过高高的楼阁照在地上,显出几分萧索。而奚玉生等人,却消失得悄无声息,仿佛是一刹那之间不见的。
但师岚野还在,他仍旧立在沉云欢的身边,就算出了这样的怪事,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甚至细细观察,仿佛还能在眼底窥出一丝满意。
“他们去哪了?”沉云欢问他,“你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师岚野摇头,而后回道:“此处地势发生了变化,就在方才一瞬间。”
“你怎么知道?”沉云欢讶异地看他一眼,怀疑他在瞎说。
师岚野并不畏惧被怀疑,平静道:“我们在阁楼外时,风是从西南吹来,但踏入阁楼之后,风向改为西北。”
沉云欢了然,风势不会在一瞬间发生改变,所以师岚野才得出了是地势改变的结论。可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感知到灵力波动,也无法判断是不是无量青莲造成的局面,只得先放着消失的奚玉生等人不管,与师岚野一同继续往前。
只是往里走了半刻钟,空中的香味突然变得浓郁起来,沉云欢登时停下来,突然开口:“障目香。”
师岚野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问道:“是什么?”
“一种能够令人致幻的妖香,吸入过多会使得人看到不真实的景象扰乱心智,并且突生懦弱、懒惰、贪婪等各种情绪,没有解药,很麻烦。”沉云欢一边解答,一边将缠在刀上的锦布解开,断成两截,分了一半给师岚野,说道:“蒙在眼睛上。”
他道:“看不见会很危险。”
沉云欢说:“在障目香中,看得见才危险。”
她抬手,用锦布系上了眼睛,视线立即陷入了黑暗,耳朵和鼻子因此变得更加灵敏。沉云欢只觉得周围变得死寂,在看不见的瞬间,师岚野呼吸,温度,所有气息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沉云欢微微侧了侧脑袋,以为是地势在方才又发生了变化,伸手晃了晃,“师岚野?”
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捏住,师岚野在很近的位置,几乎贴在她耳边应声,“我在。”
沉云欢难免被惊了一下,心生疑窦,不知道自己是灵骨刚重铸感知能力没有以前强了,还是师岚野本身就是气息极其微弱的人,她蒙上眼睛之后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师岚野的存在了。
不过现在倒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沉云欢将手落在师岚野的身上,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