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当然,我就打个比方,咱们副组可是优雅高贵的蛟,比蛇还强至少一万倍,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林川在挨揍的边缘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一行人穿过树林时,道边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啾啾的鸣叫声,路潇停下脚步,弯腰拨开草丛,意外看见了一只被草环绊住脚的麻雀,这只丁点儿大的小东西一看就才离巢不久,一见人先把自己吓得缩成一团,好像一只圆滚滚的核桃。
站在背包里的人偶敲了敲她的后背,柔声说:“我能养它吗?”
“能!当然能!”路潇居然答应得如此痛快,她掐断草根,捧起麻雀,满目怜爱地摸着麻雀的头,“它这么可爱,毛茸茸的,叫声又好听,当然能养啦!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人偶把手臂伸过她的肩膀,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下麻雀:“好呀!”
路潇继续欣喜地说:“这个小家伙越看越可爱,你看它的眼睛,简直比你还要亮,它的声音比你还要好听,它还有你没有的羽毛,怎么办?我真是太喜欢它了!我们给它起名叫小可爱吧,以后除了它,谁也不能叫小可爱!等我回到家,就亲手给它编一个大大的笼子,睡觉时让它躺在我的枕边,我每天早晨都要和它说早安,还要亲亲它,以后出门也都带着它……”
人偶簌簌爬上她的肩膀坐好,对麻雀张开双臂,乖巧地说:“我也想抱抱它。”
路潇把麻雀捧给人偶,它立刻解开草环放飞了这只可怜的小家伙。
路潇还故作惊讶地向空气里抓了下:“呀!你怎么把它放跑了?”
人偶温柔地辩解:“我没有拿住。”
路潇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唉,那怎么办?要不然我再给你买一只吧?”
人偶果断拒绝:“不买了,我不喜欢小鸟了。”
路潇抿住笑意,捏了下人偶荡来荡去的小鞋子,紧跑两步追上已经走远的队伍。
几人追随宁兮走出这片荒僻的草地,来到了半山之隔的公路旁。
宁兮寻索一番,在公路下的排水沟里找到了被树枝遮起来的山地车,车子是名牌,自带唯一编号,接洽人当场给供应商打了个电话,通过付款银行卡调出了这辆车的购买者信息。
车主叫刘苗,曾经营过一家小型贸易公司,大概两年前,刘苗突然性格大变,经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其公司业绩因之屡屡下滑,一年后公司倒闭,她就渐渐不再和旧日好友联络了,起初朋友也为她想过很多办法,尝试过很多治疗方案,结果都毫无效果,截至接洽人打给刘苗的前员工询问她的住址时,已经有近半年无人知晓她的近况了。
几人不再犹豫,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城市中心的高层住宅区,门铃无人应答,他们便知道家里不可能有活人了,于是不等物业来开门,直接破坏门锁闯了进去。
刘苗的家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电视遥控器与电脑键盘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地面上还踩出了一条连通卫生间、大门与卧床的灰迹,可见刘苗死亡之前,便过着睡觉、上厕所、点外卖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不仅很久没有走出这扇门,甚至都没有踩过家里其他地方的地板。
路潇环顾客厅中大大小小的木雕,问接洽人:“刘苗很有钱吗?”
“她之前做过点小生意,后来公司倒闭了,从资产清算看,她那时应该不是很有钱。”
“结果破产后的她反而在这个高档小区买下了最贵的顶层复式。”路潇环视客厅,随意叩击着其中一座木雕,对宁兮他们说,“你们可能不太理解人类的收藏癖,这种档次的阴沉木,少说也要价值百万,这一屋子的阴沉木加在一起,足够她吃喝玩乐三代人,她哪来的路子搞到这么多阴沉木?”
第48章
“人类的爱好真是难以理解,你们收藏烂木头做什么?”宁兮略显厌恶地捂住口鼻,“而且你们没闻到屋子里充满了黑蚇的味道吗?”
其他人都没有他一样灵敏的嗅觉,自然感觉不到这些。
宁兮捻了下手指,蛇骨一样的长鞭游动到他掌中,他握着一尺余长的鞭梢,依次敲碎了其中四块乌木,只见这些昂贵的木雕中心,无一例外都有着奇怪的空洞,而木雕下方隐秘的位置,也都有一条手钻钻出来的、被刻意磨平的铅笔芯粗细的小洞,这无疑就是黑蚇曾寄生过的证据了。
路潇说:“根据乌木的形成条件推算,这些黑蚇肯定都是上万甚至上百万年前幸存下来的,她可能找到了一处原始深林遗迹。”
宁兮打开窗子,站在窗边透着气:“刘苗搞到了这些会叫的木头后,不可能直接售卖,所以摸索出了钻孔释放声音的方法,但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所以现在究竟有多少只黑蚇流落在外,恐怕也难以计数。”
接洽人看着这些价值数亿的木头,询问道:“这些东西还有危险吗?我好像没听见它们还有声音。”
宁兮答:“黑蚇在蛹中是不死的,但它需要外力来打破蛹,所以它会模仿前任寄生者的声音求救。它寄生在人的身上,就会模仿人类的惨叫,寄生在鸟的身上,就会模仿鸟类的啼鸣,以此吸引被寄生者的同类或者天敌的注意。但要注意,如果它寄生在鱼类、贝类、虫子这些不会发声的动物身上,那什么时候被释放出来,恐怕就要看运气了。”
接洽人沉思后说:“那我把它们灌上水泥,找条船沉进深海去。”
路潇暗暗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看见了他们把一集装箱的钞票扬进大海的画面。
宁兮点头:“很好,你再查一下刘苗的邻居们有没有被寄生。”
这个高档小区人员密集,如果刘苗在这个地方释放黑蚇,一定会造成大范围的感染,但安全局的特工借口防疫检查走访了这栋楼后,却没有发现被寄生者,也没有邻居反应曾听见过奇怪的声音,所以她一定在其他地方储存过这些乌木,并释放了黑蚇。
特工调取了小区出入记录,逐一排查过后,发现刘苗的贸易公司倒闭前三个月,其公司牌照的货车曾密集往返于码头仓库和刘苗家,与邻居回忆中乌木运来的时间相吻合。
他们立刻就决定去这家码头仓库看一看。
栗城河网密布,水运发达,有着依赖水路运输的传统,但随着公路网日趋完善,货运码头便渐渐衰落,一年更比一年不景气,尤其是刘苗租赁的这个货运码头,更因为与运河游览路线重合,去年起被限制了运输吨位,到如今荒草凋敝,几乎没什么人了。
仓库管理员是位白发老汉,宁兮几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着折叠凳,戴着太阳帽,端着大茶缸,撑着遮阳伞,一边用手机听着戏剧,一边悠哉悠哉地钓鱼,身边还蹲着几只等加餐的小野猫,看到他摇头晃脑、自得其乐的样子,就能确认这人肯定没被黑蚇寄生。
见到客来,野猫一哄而散,仓库管理员把鱼竿放到架子上,忙不迭地站起来应付众人。
“上个仓库管理员两周前突然失踪,亲戚才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两年之前的事情我还真不了解,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查查存底。”
两周前失踪?宁兮看了接洽人一眼,后者点点头,心底记下了这个人,随后管理员领着他们去往旁边的铁皮小屋翻阅存档。
路潇觉得那屋子里装不了几个人,不少自己一个,便留在原地蹲下来观察鱼篓。
鱼篓是铁丝和防水布做的,四四方方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半的水,这人垂钓的技术可真不怎么样,鱼篓里只有两三条不到一指长的杂鱼,根本不值得开一次伙。
路潇扫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突然做出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指着鱼篓说:“哇!这条小鱼真可爱!”
这句话仿佛踩到了人偶的尾巴,它刷地拉开背包爬了出来:“让我看看!”
路潇指着其中一尾鱼,夹着嗓子发出赞叹声。
“看看这条黑色的小鱼,多漂亮,我们把它带回家吧!我要给它起名叫做小宝贝,然后把鱼缸放到我的床头柜上,这样我每天起床第一眼就能看见它啦!它一定很乖,我一叫它小宝贝,它就翻水花给我看!它要是喜欢你的话,你可以每天挖蚯蚓给它吃,但它要是不喜欢你的话,你就只能去别的房间睡了。”
人偶闻言跳到了地上,愉快地把鱼筐踢进了水里,几尾鱼立刻游散了。
路潇明知故问:“你干嘛呀?”
人偶乖巧地说:“小鱼回家啦!”
路潇把人偶放回背包,从水里捞出鱼篓后,宁兮等人也正好走出了铁皮屋。
她不好意思对管理员说:“对不起啊,我看这些小鱼挺好玩的,不小心把你的鱼篓弄翻了。”
“哎呀,没事儿,我钓着玩儿的!钓上来也都喂小猫吃了!喜欢鱼啊?来来来!拿着拿着!”管理员乐呵呵地从墙上摘下一串自己晒的小鱼干,非要塞给路潇——这条马莲叶上串着二十几手指长的小鱼,估计是他半年的工作量了。
路潇猫口夺鱼,拿着小鱼干回到车上,驶离了码头。
人偶坐在路潇的腿上,一下下摸着她手里的咸鱼串,很认真地提建议:“你看这些小鱼干多可爱,你可以把它们挂在床头,给它们起名字叫小宝贝,就不要养别的了。”
路潇看着它一本正经的样子,暗暗发笑:“我的宝贝小鱼干?”
人偶回味了一下她的语气,感觉宝贝后面只要不是连着自己都不太行,于是突然把小鱼干扔向了前排的宁兮:“还是喂蛇吧!”
宁兮闪身躲开,小鱼干顺着挡风玻璃滑到了仪表盘上。
宁兮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路潇:“前任仓库管理员在这个岗位干了一辈子,两年前,也就是乌木刚刚运来的时候,他曾记录那四间仓库里有奇怪的声音,不过他并没有仓库的钥匙,所以只能向上汇报了这件事,刘苗接到反馈的第二天,派人来忙活过一阵,然后那声音就消失了,可以推测,刘苗肯定是那个时候释放了黑蚇。前任管理员两周前突然失踪,很可能是一位黑蚇受害人。”
路潇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这批木头是通过海船运输进码头的,刘苗很可能是在海上找到了这批东西,我已经让林川带着组长去查她雇佣过的船只航线了,眼下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先去刘苗的公司看看,如果帮她处置乌木的人果然是她的员工,那么这些人很可能也被寄生了。“
“可是她的公司不是已经破产了吗?”
“公司虽然已经注销了,但内部还有很多货物没来得及清理,10个月前,她的公司厂址突发火灾,有员工在此次事故中死亡,我想这次火灾很可能也与黑蚇有关。”
刘苗的贸易公司与一家小型化工厂毗邻,大火发生的时候,化工厂亦受到波及,造成了大量有毒原材料泄漏,这片土地位于郊区,地价很低,所以受害企业宁愿转移厂址,也不愿投入大笔资金清理现场,如今这几栋受灾建筑都被铁丝网团团围住,插着有毒标识,只等待有毒物质自然降解。
且自火灾以来,当地便有传闻,说是这片废墟困住了死者的灵魂,因为夜幕降临之后,烧毁的大楼内经常能听见鬼魂的惨叫,拜有毒物质和闹鬼传闻的双重影响,普通人对该区域避若蛇蝎,从不在附近逗留。
他们的车停在了厂房外,路潇下车前专门捡回了小鱼干,放进密封袋卷好,装进了包里。
如今这片土地的所有者——也就是当地村委代表,接到通知后也来到了现场,他要求安全局官员进入厂区前签署一份责任豁免书,声明进入者已了解厂区内的实际情况,如因有毒物质泄漏造成任何人身伤害,村委概不负责。
宁兮接过责任豁免书,刷刷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人偶拢住路潇的耳朵,小声问:“什么叫签字呀?”
路潇告诉它:“就是写名字,写过名字就要负责。”
人偶歪了下头,若有所思。
经过一年时间的搁置,现场的有毒物质已被降解大半,化学测量显示厂区外围的有害气体浓度不足以严重损伤人体,但考虑到核心区域或许还有更多毒物残留,米染和路潇两人谨慎地穿上了防化服,不过宁兮并没有穿防化服,以他本体的大小,就算把苯合成物当水喝,应该也没什么感觉。
三个人进入刘苗的公司,各自负责一层,路潇被分配到了第三层。
热度从下往上传导,越高的位置火焰温度越高,而三楼是建筑顶层,因此受损最严重,墙壁上都是黑漆漆的烟灰,门窗变形,地板碳化,一些七扭八歪的金属架子倒在走廊上,已经看不出原本是干嘛的了。
其实路潇也知道,眼下最便捷的方法是让冼云泽附身这栋楼,那么分秒之间,他们就能找出所有的黑蚇,不过以冼云泽当前的智商,谁能保证它会觉得黑蚇可爱想养,就故意把黑蚇放跑呢?
所以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吧!
路潇开始逐一查看着三楼的每间房间。
近一年的时间无人造访,这栋楼已经成了植物的乐园,墙角堆积的灰尘生出了绿色的小草,窗台上的花盆经过烈火灼烧,里面的花卉已经死去,但春风吹来了牵牛花的种子,一大片红白相间的喇叭花爬满了窗台,又从窗台上淌进走廊里。
人偶坐在路潇的肩上荡着腿,絮絮叨叨说着话,随着思维复苏,它每天都有新的变化,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于“人”,有的时候,路潇都怀疑下个瞬间它就会恢复记忆。
“喵!”
路潇路过牵牛花丛时,意外惊醒了一只贪睡的猫。
这只猫通体雪白,长着一身柔顺的长毛,一点也不怕人,它慵懒地从白色的喇叭花间站起来,伸长前爪抻了个懒腰,然后竖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自来熟地蹭起了路潇的裤腿儿。
路潇忍不住弯腰摸了摸它,带着小鱼干味道的手指吸引了猫咪的注意,它直起身体抱住路潇的腿,九曲十八弯地喵喵叫出了一支山歌。
路潇赶快拿出那串鱼干,撕下一条,蹲下来晃了晃,白猫便把前爪搭在她的膝盖上,避开她的手指小口咀嚼起来,吃完也不争不抢,又开始舔她的手。
“哇!这也太可爱了!”路潇诚心发出感慨,忍不住抓了抓白猫的头顶,白猫便享受地伸长了脖子,向她索取更多抚摸。
可在这人猫和谐共处的美妙时刻,人偶突然从路潇肩上跳了下来,重重的落地声惊扰到了白猫,它缩着脖子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搞不清人偶是个什么动物。
人偶对白猫发出超大的叫声:“汪汪汪!”
白猫被它吓了一跳,再次缩了下脖子,然后叼起那串小鱼干跳上阳台,顺着伸进窗口的树枝跑远了,大概是想找个地方一边享用零食,一边重新梳理一下世界观吧!
人偶目视白猫跑远,便踏着花丛转回身,把两只手放到了路潇被白猫踩过的膝盖上,仰头看向她,精致的小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路潇用摸过白猫的手也抓了抓它的头顶:“你怎么把它撵跑了?你不是很喜欢动物吗?”
“我喜欢动物,但你要喜欢我。”
“我喜欢猫咪的同时,也可以喜欢你呀!”
“不行,要更喜欢我。”
路潇点头答应:“嗯!和猫咪相比,更喜欢你!”
“那也不行!”人偶贫瘠的词汇量表达不出它的思想,“不可以和猫咪比!不能是那种喜欢,要是、要是——”
发现它急了,路潇还故意学着它拉长音调:“要是——”
“要是宁兮那样!”
路潇歪头:“宁兮是哪样?”
它急得撑着路潇的膝盖直蹦,可到底还是组织不清语言,而路潇已经憋不住笑意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