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老警察看了眼记在掌心的文字:“一个叫陶荃的男的,34岁,住在黄金街那边儿,咱俩得去确认他的位置。”
两人拿起雨衣,结伴走出警察局,小警察抬头看了眼天空,夕阳藏在乌云之后,风里带着凉凉的水汽,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师父,还开车吗?黄金街那条路一下雨准得蓄水,别又跟上回似的趴路上。”
“上回趴路上还不是你瞎开?这回我开,我路熟。“
上了车,小警察还在埋怨:“我想不通哎,他们当年是怎么想出黄金街这个名字的?某种角度来说倒也贴切,那条街的路烂的啊,一不小心就容易踩一脚的‘黄金’。”
老警察一面把车带出停车位,一面给小警察讲解这座城市的往事。
“你别看黄金街现在穷的跟什么似的,几乎都没人住了,但那片儿过去也富过,早先那个地方叫做销金窟,但这个名字寓意不太好,后来才改叫黄金街的。”
小警察瞥了瞥嘴:“销金窟?开赌场的地方?”
“百八十年前,那片确实遍地酒楼赌场,但你想差了,销金窟不是因为赌场而兴旺,正相反,因为那片早有一个销金窟的名号,所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为了应个彩头儿,才陆陆续续挑那片搞了起来。”
“哦?居然先有的这个名字?”
“你不是本地长大的,所以不知道,紫城有三门奇案——转世判官、销金窟、三途河,销金窟的名字其实是打三门奇案里来的。当年转世判官坐镇紫城,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抢了老些的金银珠宝,光用马车拉就拉了三天三夜,你说说得有多少宝贝?一百年才多久啊,两三代人而已,但无论诛杀他的起义军,还是他的部下和后代,或者现代的考察队,竟然都没找到宝藏的蛛丝马迹,奇怪吧?民间传言,转世判官把他的宝贝藏到了一个凡人进不去的地方,那里面尽是银子铺成的河,黄金堆成的山,而他藏宝贝的这个密室就叫做销金窟,据说销金窟其实就在现在的黄金街这一片,所以这地方才得了这个名儿。”
小警察哼了一声:“起这名的人想钱想疯了吧?”
“是啊,结果这销金窟现在成了全市最穷的地方。”
小警察顿了顿,又发出感慨声:“话说回来,要是我能找到这批宝贝……”
“怎么样?”
“那必须上缴财政啊!”小警察这话接的都不带打奔儿的,他转头看向老警察,“你想怎么样?”
“你看看,咱们两个不心有灵犀了吗?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互视一眼,嘿嘿一笑。
他们贫嘴的功夫,警车已经来到了黄金街尽头的老城区。
这里是一大片毫无规划的私建平房,院墙交错,屋檐交叠,构建出迷宫一般的布局,如果不是熟悉这片儿的人,大概进来都走不出去,反正警车肯定是没法开了,两个警察只能下车步行。
他们头顶,延伸极广的沥青板和塑料凉棚完全屏蔽了天空,照不进一丝阳光,加之今天又是一个阴沉的雨天,胡同里黑得如同夜晚一样,他们只能拿出手电筒照明,两人穿过七扭八扭的街道,走着走着,小警察突然听见头顶滴答一响,抬头一看,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雨棚上,瓢泼大雨说下就下起来了,敲得雨棚上下打颤。
雨水顺着顶棚的排水管流进巷子里,灰尘漫漫的黄土路转眼成了泥浆路,越加不好走了。
他们原地卷起裤腿,舍出一双鞋去,趟着泥浆继续走向巷子深处。
当两位警察抵达陶荃家时,大雨都下冒烟了,只见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男人冒雨站在屋顶上,正拿着锤子和油毡纸修补着屋顶的缺漏。
老警察用手电照了照他,大声喊:“喂,你是陶荃吗?”
男人转回身,用手遮住眉毛搜寻起声音出处:“谁啊?”
“你先下来,警察找你。”
“啊?我可奉公守法了,警察找我干嘛?我没犯事啊?”
老警察用手电给他照着梯子:“下来吧,你要真犯事了,可就不止我们俩老弱病残来找你了。”
旁边的小警察一听这话不对啊,于是拿眼睛斜老警察——您老是老没有错,那弱病残说谁呢?
老警察踢了一脚正在表演口眼歪斜的小警察:“说你残就真残起来了,愣着干嘛?去帮忙扶一扶梯子呀!”
见小警察扶住了梯子,老警察又埋怨:“下雨天你爬那么高干嘛?不怕雷挨劈吗?”
陶荃且撤且答:“不修不行啊,我屋里的雨下的比外面还大了!我屋里有电器呢!”
他两脚一落地,回头对小警察说了声谢谢,然后突然盯着远处老警察愣住了。
“你后面是谁?”
老警察闻言回头,只见胡同之中,五米之外,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一个陌生人,可他清晰记得几秒之前那里还没有人呢!
此时大雨笼罩四野,一切都雾蒙蒙的,三米之外就看不真切了,老警察用手电晃过去,当即吓得摁住了枪套。
那东西虽然有着一副人形,但绝对不是人!
它身高两米有余,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银红色长袍,头、脖子、腰、大腿一般粗细,头顶上还飘着两簇幽幽的鬼火,将周围潋滟的水色都染上了一层暗淡的绿,乍看上去像是一只戳进泥地里的红色高烛,重要的是,那件长袍的下摆逶迤拖地,偶然被风雨掀起时,能看见袍子底下根本没有脚!
“你是什么人?”
小警察试图问话的时候,旁边的老警察已经本能地判断出这是他生平未遇的危险,于是利索地掏枪上膛射出了子弹。
两声枪响之后,那东西摇都不摇一下,反而对他们展开了身上的长袍,只见它胸怀里露出了一种比夜更深的黑暗,其中幽光漂浮,仿佛是通向另一扇世界的大门。
“快跑!”小警察眼疾手快,一把拉开陶荃,叫那东西扑了个空,然后三人便向后门夺路狂奔。
怪物一击未中,又敛起长袍,重新化为了站立的人的模样,浮于泥水之上追逐而来,它头顶的两簇幽幽绿火随风跃动,恰如引路的冥灯。
老警察一面跑,一面拿出手机报告了这里的情况,他给指挥中心说到见鬼的时候,语气还有点不太自信,自己都感觉自己喝多了,可事实摆在眼前,后面追他们的东西肯定不是人啊!
三个人借着地形优势,左绕右绕,好不容易把那奇怪的东西甩开了,可舒服了没一会儿,却又看见两簇幽幽绿火越靠越近,于是只能继续跑,就这么放风筝似的跑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实在体力不支跑不动了。
小警察大口喘着气,匪夷所思地问陶荃:“那是什么玩意儿?你是什么人啊?”
陶荃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那东西不是你们带过来的吗?”
小警察连连摆手:“我发誓我家没这种亲戚。”
老警察检查了一下配枪,还有14发子弹,于是当幽幽绿火再次靠近的时候,他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对着那怪物射空了手里的弹夹,然而结果与上次一样,子弹根本伤不到它。
这次小警察边跑边质疑老警察:“你拿的假枪吧?子弹根本没用啊!”
“那我还能怎么办?要不你去给它念念咒?”
“我不会念咒,你会吗?”
“我也不会啊!哎,听说那东西怕童子尿,你还是童子吗?”
“我去年结的婚你忘了?你是童子吗?”
“你傻啊,我外孙女都三岁了!”
三个人在黄金街溜了好几圈,把那怪物都给溜熟了,再想绕它,它都会抄近路堵人了。
老警察抽空对小警察说:“上面叫咱俩找到这个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事儿,那东西肯定是冲他来的,你听我的,我和他把怪物引走,你马上开车回去叫支援。”
小警察别有一种道理:“就你这土埋半截的老胳膊老腿儿,可别跟我争了,你看你都跑得伸舌头了,听我的,我跟他把那东西引走,你去开车,你车技好。”
性命攸关,谁带着陶荃就相当于谁去找死,他们俩都想把对方支去安全的地方,推让一番后,老警察忽然想出了主意,对小警察说:“我去开车,你想办法把它领到大路上来!”
“知道了!”小警察应声。
三个人兵分两路,各干各的活儿,小警察带着陶荃又在黄金街里转了两圈,然后成功把那来自幽冥的怪物领到了大路上,但跑上马路,他们可就没办法借助地形优势放风筝了。
便在那怪物即将追上他们的时候,一阵发动机的嗡鸣声急速迫近,随后一辆蓝白色的警车从侧面狠狠地把那东西顶到了墙上。
全速冲撞过后,车头严重变形,安全气囊也弹了出来,老警察推开气囊,边解安全带边抬眼看向前方,此时他和怪物只隔着一个车前脸的距离,近到足以看清那玩意儿的长相,它的长袍像是融化的沥青,向外泄露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浮丝,头顶的绿火则辐射出刻骨的寒意,可怕得叫人想要跳起来,老警察踹开变形的车门跑下来,赶快退远了些。
这种单纯的物理攻击虽然无法伤害怪物,却也一定程度限制了它的行动,它被被车头顶到墙上,只能一点点移动身体地穿过车身,而被它穿过的铁皮则离奇地腐朽变质,忽然就像是在水中浸泡了几十年的破铜烂铁那样不堪,等它完全脱离车身之后,车上便留下了一道与它身体齐宽的锈痕,而那三个人已经肾上腺素爆表跑出一公里远了。
可惜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但怪物没有。
陶荃没受过专业的体能训练,第一个不行了。
“我跑不动了,你们俩快跑吧!别管我了!”
小警察骂道:“别扯,赶快给我站起来跑!”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拖住陶荃的两条胳膊,架着他夺路狂奔,滂沱大雨早已经浇透了三个人的衣衫,地面又泥泞湿滑,他们这一路来跌跌撞撞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全靠一口气顶着,所以决不能停下来,要是停下来泄了这口气,那也就等于完蛋了。
好在他们这口气顶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吐出来的时候,前方公路上亮起了刺目的远光灯,两辆挂着安全局牌照的黑色轿车迎面开过来,在他们面前一个急刹,双双停于道路中央,而后从前面的车上下来了一个五官温婉的女子。
三人如见救兵,立刻跑向那两台车,并用最后的力气发出警告:“上车!快走!”
女孩分明听见了他们的话,却没有慌张,而是不疾不徐地对着他们身后的怪物张开五指,一股强大的力场瞬间笼罩大地,他们没有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但仅凭从身边掠过的无形气息,也足以感知到这股力量之凶猛暴戾,远胜身后那来自幽冥的怪物。
怪物同样被这股强大的力场所震慑,便如同草原上追逐兔子的狐狸突然看见了狼,不敢放肆,立刻钻回了泥泞的地下。
陶荃三人离黑色轿车还有几米远,却都站住不动了,夜雨潇潇,冷风瑟瑟,身后的阴测之气已经消失不见,但前面那个笑吟吟的女孩子好像比怪物更可怕。
米染对三个人笑了笑,指着特种车牌说:“上车吧,我是安全局的。”
她目视着那三个人坐进第二辆车,自己也重新回到车中。
后排座位上,路潇和冼云泽像两只吃饱了的小仓鼠般互相依靠着,腿上一起盖着冼云泽的外套,抵着头叽叽咕咕地刷手机。
见米染回来了,路潇倒转手机,给她看自己刚刚拍下的视频。
“我有一个问题,这东西哪里像蝴蝶了?”
米染伸出手指,戳戳屏幕上骷髅蝶的图片:“它翅膀蜷缩起来的时候像一个人,但是翅膀张开的时候却如同蝴蝶一样飘逸,你看这两簇绿火,多像是蝴蝶的两根须须啊!”
“这叫飘逸?”路潇把视频传进了群里,同时点评道,“你们起名的时候征求蝴蝶同意了吗?它敞开翅膀的样子分明像是有暴露癖的变态,你们应该叫它黄泉暴露狂!”
第87章
路潇的视频才发进群里,宁兮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动作之迅速,想必已经在工作群界面蹲守很久了。
她看了一眼前排的米染,按下免提键,回答宁兮说:“米米刚从骷髅蝶嘴里救了一个人,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骷髅蝶进入人间的原因。”
宁兮哼了一声:“你们不是很厉害吗?这么简单的事,稍微有点常识,一猜就猜中了吧?”
米染目视空气,也不知道和谁说话:“我们猜不猜得中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宁兮:“哦,感觉这点小事你们应该能处理好,如果不需要请教我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米染:“小路潇,下雨天打电话多危险,你还是挂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电话吧。”
宁兮:“小路潇,比下雨天打电话更危险的,是和没常识的人一起出任务。”
米染:“小路潇,我觉得你应该少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冷血动物反复无常,根本没有办法相处。”
宁兮:“小路潇,我觉得的确有些人反复无常,但具体是谁就不一定了。”
尴尬的路潇:“……”
尴尬的接洽人:“……”
冼云泽拍了拍前面接洽人的肩膀:“我们办公室里有一条宠物蛇,最近它的饲养员不太想养了,可以放在你们城市的公园里吗?如果嫌弃品种差的话,拿去喂鹰也是很好的,虽然那条蛇年纪大了,肉质可能比较柴,但好在体型够大,总体来说还是十分经济实惠的。”
路潇伸手捏住冼云泽的嘴巴,阻止他继续拱火,然后一迭声地承认道:“大家说的是我,都怪我,我没有常识,我冷血动物,我反复无常,全是我的错,我虚心接受大家批评——那副组,你觉得紫城的骷髅蝶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兮缓了缓情绪,说道:“你知道三生石吗?”
路潇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小说:“传说三途河畔有一块三生石,投胎的鬼魂路过此处,可以在石头上看见自己三生三世的经历,你是说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