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他犹豫了一瞬,却倒了个方向,没和她并排躺着,只是头挨着头。薛鸣玉问他怎么偏要和她错开,他说:“两个人并排总像是在躺棺材板。”尤其她们都直挺挺地躺着。
黄昏时分,夕阳渐渐下沉。
四周静得很,一个人都没有。
这地方还是萧青雨带她来的,她那会儿跟着他上了山就说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又嫌屋子里闷。萧青雨思索了一番,便想到了后山。
后山被师长们下了禁制,向来是人迹罕至的。可萧青雨毕竟是妖,不是人,故而这山上许多规矩对他是没有什么约束力的。
薛鸣玉看着火红绚烂的云霞,突然问他:“妖也有母亲吗?还是说你真的是感天地造化而降生?”
“……不知道,”他被莫名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神有些迷茫地努力追忆道,“我睁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他要带我走,却又很快死了。于是我又被师尊带着一路逃出来。”
“逃?从哪里?”
“我不认识,只记得有山,山路很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山头还有成片的土丘,师尊说那些都是坟地……”他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地就消失在静默中。
萧青雨忍不住去想,那天好像还在下雨。
夜里黑漆漆的,他忽然有了意识被耳边的动静惊醒,睁开眼时只觉得阴冷极了,好像身处什么洞穴,压抑而沉闷。
有个老头冷不丁按住他的肩膀,激动得老泪纵横,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是龙,真的是龙,这世上真的有龙存在。”
他带着他朝外跑,好像要跑进一个怪物的胃袋,那样黑,以至于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跌跌撞撞地被迫跟着逃。结果没逃多远,离了洞穴没几步,天上突然劈下一道惊雷,生生将老头劈死了。
血湿润地漫过他赤裸的脚,他踩在上面黏糊糊的,鼻子里灌满了腥味。惨白的电光赫然照亮他的周围,他恍惚地低下头,终于看见了血是什么颜色。
暗红的。
令人悚然一惊。
所幸没有越积越多,雨水一遍遍地冲刷,将老头的脸都刷得死白——他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白过。然后崔含真就来了。
崔含真看见他的神情悲恸大过欣喜。
他没有管那个老头,尽管他明显认得他,大概两人关系还颇为紧密。如今想来,或许那便是崔含真下落不明的师尊。总之萧青雨被他带走了。
崔含真显然要小心仔细许多,两人竟一路逃出城外。雨纷乱地砸在脸上,过城门的那一刹那,萧青雨蓦然听见有报信使者遥遥呼唤,那道凄厉的声音拉得格外长。
“襄州——襄州决堤了——”
他明显感觉到崔含真滞住了一瞬,而后愈加奋力向连绵的夜色中奔去。
……
逃亡的路上,不少人暗中埋伏着要杀他们。都被崔含真混过去了。传送阵也走不了,只能靠双脚。可无论是他们两个当中的谁都无法支撑这样漫长而艰辛的赶路。
因此中途崔含真带着他躲进了一处深林里暂作休整。
结果谁能料到呢,那里头竟然藏着一只魔。而当时的萧青雨自然没办法在魔前克制自己,他一看见这种东西就莫名感到深重的饥饿,也说不清原因,似乎只是本能。
他也不止吃了一回魔。
说来她还亲眼见过最后一回。
*
薛鸣玉忽然偏过脸看他,“你有没有想过要追溯你的来历,还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下去?”
她偏过来时,萧青雨感觉到脸庞有些毛茸茸的痒,她的碎发被风吹着拂到了他脸上。他的思绪有片刻的游离,而后很快回过神来。
“没有,我只会去想以后。”他莫名有股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好事,甚至会从此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与苦恼。他一点都不想要。
然而,她的手蓦地抚上他的脸。
因着两个人是反方向躺下的,她的手不得不别着才能触碰到他。他一怔,她已经摸索着将他的脑袋往她自己那边推近。
两个人紧紧挨着,视线所及之处也一下从开阔的草地倏尔缩小得只能容下另一人的轮廓。鼻翼间沁凉的晚风被对方轻柔的呼吸取而代之。
萧青雨霎时定住。
他听见她低声说道:“我们都是没有过去的人。”然后望见了她侧过来的半张脸,那双眼睛在越渐模糊的夜色中黑得发亮。
他有那么一瞬感到了心悸。
萧青雨静默了须臾,不知为何突然没头没尾地和她说:“李悬镜很久没消息了。”话音刚落,她果然松开手,脸也转回去朝上望着。
这似乎是他想要的,但又说不好。
“他或许永远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杀了卫莲舟吗?”他平静又过分直白地问道。
薛鸣玉笑起来,“你也觉得是我?”
“不知道,有时候总觉得就是你,有时候又觉得好像不是。”
“那如果就是呢,你会原谅我吗?”
“我和他不熟,”萧青雨摇了摇头,“所以即便真是你杀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你杀了他,总好过……他杀了你。”他的语气陡然轻下来。
“我是不是很冷血?”
他突然低声问道。
薛鸣玉顿住了,这话从来都是旁人形容她的。她问道:“是谁这样说你了吗?”
“之前有一次*下山,一个师兄被魔伤到了要害,魔气入体,眼看着他就要失去神智,我便一剑将他杀了。可他们都说我太心狠了。”他喃喃道。
岂止是责怪他心狠,其实已经视他如豺狼恶虎。
有个平时还算关切他的师兄当即就死死盯着他咬牙恨声不已:“我真想剖开你的心脏,好看看里面流出来的血是不是也像你的剑一样冷酷无情。”
萧青雨被排斥在所有人对面,面无表情,不禁更招人恨了。但其实他的神识已经游荡了有一会儿了。
他想着要是可以,有朝一日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心脏是热的还是冷的,是像个人,还是像只妖。
分明没救了,再不杀也不过是眼睁睁看着他堕魔。
他只是出手比任何人都快了一些而已。
萧青雨睁着眼兀自出神。
难怪那天他竟然有耐心同书生软刀子磨肉,一点不像他的作风。若是之前的他,早该一下砍了他的胳膊。也难怪这回她上山,总是见不到其他弟子围在他身边与他说笑。
比起他,翠微山的人待她仿佛都更热情殷切些。
薛鸣玉想道。
她静静听完,忽然又扭过脸去小声地对他说:“是我的话,恐怕比你的剑还要快上一步。”
他一愣。
见她冲自己眨了下眼睛,“从前饥荒的时候,那些人都饿红了眼,可他们看见我却都只敢远远啐一口,根本不敢靠过来。因为他们骂我是恶鬼上身,所以都怕我,怕我咒他们死。”
“那你会吗?”他习惯性往下问。
问完了又突然刹住。
她当然不会,她又不是真的恶鬼上身,即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薛鸣玉也果然对他笑起来。然后顺势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像这样下毒咒吗?”两人的皮肤一触即离,快得萧青雨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呼吸无意识慢了半拍。
他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揉额头。
溪水淙淙,风中只有树叶簌簌的声响,恰到好处地将夜晚吹得静谧而悠长。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寂静,却并不让人感到煎熬,反倒分外宁和。
倏尔薛鸣玉指着头顶那棵树上的鸟对他说:“那只鸟羽毛的颜色真是稀奇。”
“你想看吗?”
“你要捉住它吗?”
萧青雨:“不用那么麻烦。”树倒了,鸟不就掉下来了?他一面想着,一面施了个法术骤然将树拦腰截断。大树摇摇晃晃着,终究没稳住,轰然倒下。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树冠突然意识到他们还躺在底下。
“你真是……心不在焉吗?”薛鸣玉的语气陡然急促。
情急之下,他整个人被猛地向后拽。薛鸣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然后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就在她们闪开的瞬间,树身沉重地压下,扬起了许多尘埃。
萧青雨不受控地栽进她怀里,蓦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覆压而下使得薛鸣玉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着往山下摔去。
下坠之际,萧青雨下意识抱住了她。
悬空的刹那,薛鸣玉透过他看见山顶猛地拉远。她们飞快地下坠,直到最后一刻萧青雨及时稳住身形,垫在了她身下。
两个人滚作了一团,头发、衣带不分你我地胡乱缠绕着。咯噔一声,薛鸣玉的牙齿磕在了他的嘴唇上。好像破皮了,他有些恍惚,下意识去抿,却恰好迎上了她。
薛鸣玉望着他慢慢眨了下眼睛,没有退却。
“出血了。”
她含着他的嘴唇模糊地说道。
萧青雨忽然感觉到了风停树静。
第32章 三十二朵菟丝花
◎……◎
薛鸣玉慢慢起身,两个人对视的刹那如出一辙地陷入了静默。
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两人肩并肩挨着晃晃悠悠地从后山的小路爬上去。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回到相邻的院落,在门口即将分别的时候,薛鸣玉忽然叫住了他。
“要不要再亲一下?”她问他。
他镇静地答:“好。”
于是他站着不动了,可等了一会儿她也不动。于是他只好走过去低下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很奇怪的感觉,有点凉,没有味道,其实也没什么。
但是刚才那种晕眩感又升起了。
薛鸣玉稍稍后撤,好奇地看他,“有什么感觉吗?”
“有点疼。”他摸了一下之前被磕破皮的地方,还有些微的刺痛。
“那下次等你好了再试吧。”她轻声说。
萧青雨停顿了一隙,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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