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哭什么呢?若是因为娘死了,掉几滴泪悲痛一场也就完了。何必做出这副痛不欲生,几乎下一刻就要一头撞上墙柱死去的可怜相?
薛鸣玉不明白,因而十分困惑。
“你活着真是糟蹋,太不值当了,”她可惜地说道,紧接着断然地决定了一切,“但我不愿欠她,所以你非去不可。”
说完她指了指阿福,对女人道:“你带她走罢,随便使什么手段都行。嫌她吵,就打晕了她和你的蛇装在一只筐里背去。”
阿福仿佛听不见她的话,单单一个劲地哭,哭得专注而投入,把脸都憋得青紫。
于是女人当真慢悠悠颔首,一记手刃将她劈昏过去。她从轻如云烟的袖口抽出一件蓑衣披在身上,而后背着竹筐一如来时且行且歌,瞬间顶着风雨没入山雾。
*
她一走,倚着墙根佯装小憩的人终于疲倦地睁开眼朝薛鸣玉望去。
“你把我当作妖鬼之流防备,却*信得过她?”他看着总比那人要靠谱得多吧,好歹之前她杀人,他也算是搭把手过。
卫莲舟的灵力已耗尽,又有伤在身,是以感到筋脉骨髓中仿佛有寒气沿着皮肉钻入,冰冷极了。说话时嘴唇都冻得惨白。
薛鸣玉摇头,“她没必要骗我。”身份或许是假的,竹筐里的蛇却是真的。
她自幼长于山野,对野兽猛禽不说了如指掌,也懂个七七八八。那样剧毒的蟒蛇,她从来是躲着走,免得白白送命。可那个女人却轻狎得如同玩物一般。
寻常人养不出如此自在从容的气度。
何况再坏不过眼前,不会有比人吃人更糟糕的了。赌一把,赢了便是赚;输了,于一个病秧子而言也算不上亏。
他嗯了一声,不知听没听得进,不多时,又昏昏沉沉地阖上双眼。
庙中其余人都呆若木鸡,不敢出声,也没力气出声。接连撞见两个仙人已然使得他们尤为不安,以为这是什么征兆,天下即将不太平。因此这会儿也都半死不活地煎熬着光阴。
薛鸣玉以为自己终于能消停一会儿,半夜里那个人却突然发起高热。
与此同时,破庙里骤然响起水滴溅落的声音。那声音恰好从背后传来。薛鸣玉扭头看向两人相隔的地面,竟已湿哒哒潮了一片,黏糊糊的,不像是漏进来的雨水。
她下意识转身——
却骤然看见一头不可名状的怪物正扒着窗朝里望。
薛鸣玉霎时悚然一惊。
但见一只狭长的嘴,几乎咧到耳后根。恶臭的涎水滴滴答答地掉,拉成浑浊的丝。只是太安静了,薛鸣玉竟不知它在窗外站了多久。
它没有注意薛鸣玉,两只凸起的眼球直勾勾盯着窗下的人。
他烧得厉害,脸红了半边,鬓角渗出细细一层冷汗。薛鸣玉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一深一浅,颤动不安,似揉乱的琴弦。他仍旧紧紧闭着眼,仿佛不知头顶垂涎的目光。
还是太安静了。
静得诡谲阴森。
薛鸣玉垂下眼睑注视着地面的倒影,以备对面突然发难,同时若无其事地膝行着挪开。她手脚放得格外轻,因此丝毫不曾惊动这怪物。
直到退得稍稍远些,她方才扭头瞧了一眼人群——竟都昏睡过去,一个个不省人事。而窗外不知何时却下起了赭红色的雨,如烟似雾,奇异极了。
仿佛随时会有妖邪之物从红雨中钻出来。
她缩在角落,抱膝将脸埋进去,既不叫醒那人,也不伺机逃跑。逃不掉的,她很有自知之明。因此看起来反而十分镇定,有种过分的冷静。
但愿这头怪物胃口不要太好,吃了仙门的人就不要再吃她。
薛鸣玉想道。
她慢慢闭上眼,等那只怪物去吃它的肉骨头。
然而一声尖锐凄厉的嚎哭蓦地撕开沉密的雨幕。薛鸣玉陡然望去,只见那人摇摇晃晃站起,脸色虚白地凝睇着面前火海中打滚的妖物。
火鲜红似血,滚如沸水,从他脚下漫开,竟生生将大半面墙壁都融了。
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他轻声道:“它要死了,你不凑近些再瞧上一眼吗?”
薛鸣玉:“我为何要瞧它?”
他:“你不是想见一见妖?”
于是薛鸣玉轻轻啊了一声,起身慢慢踱步上前,但仍是和他隔了一段间距。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几乎烧得不成形的妖,评价道:“真丑。”
卫莲舟不禁笑了,宽袖一挥,那火便渐渐止息,徒留断壁残垣。至于那妖物,血肉早已熔于火中,连最后一层松松垮垮的皮都烂成黑屑,被狂风卷入连绵的大雨,杳无踪迹。
迎着半明半昧的夜色,薛鸣玉隐约瞧见他眉心一点红砂。可再细看时却又不见了,仿佛只是个错觉。
“我这回是真的要睡了。”
他对她说完就疲倦地一头栽过去。
薛鸣玉冷眼看着他摔在地上,衣袍也逐渐被漏进来的雨打湿。她没去扶,任由他狼狈地伏在冷冰冰的地面。
结果天蒙蒙亮时,他忽然痛苦地喘息起来,口中还含混不清地呓语不断。
一旁假寐的薛鸣玉登时清醒过来。她凝视了他半晌,不太想理会。可想到他是自己见过的第一个仙人,又觉得放任他这般病死了实在可惜。
于是她走过去,用脚不轻不重踢了他的胳膊一下。但人没醒,她的布鞋却蹭上了雨水,湿了鞋面。她顿时有些不快。
可既然决定要管,她自然不会同他多计较。
薛鸣玉伸手去拉他,他病得稀里糊涂竟不肯由她摆布。她盯了他一会儿,声音毫无波动道:“不听话就杀了你。”她咬字很清晰,一点不含糊。
或许是朦胧中感觉她语气不善,他忽然就停止了挣扎,像死鱼般被她一路拖到了佛像下。
这时原先昏倒的人都已经虚弱地醒来,惊惧交加地望着一夜之间烧穿的墙壁。他们哆哆嗦嗦蜷缩在角落里,生怕被人注意。
薛鸣玉直起身对他们指了指地上那人,面无表情地宣布:“我的。”
第4章 四朵菟丝花
◎……◎
他们先是茫然,而后忙不急地拼命点头表示自己不敢抢她的东西。
得到了确切的回应,她终于心满意足,甚至大发善心地提醒他们:“天亮了,你们可以想办法出去弄点吃的。”就是山林里时有野兽,别不小心死在外面了。
至于她自己——
薛鸣玉决定去找些草药。
他太虚弱了,脸孔几乎白得透明。而她还不想他这么快死掉。她想暂时饲养他,就像幼年她还和姑姑住在一起时养的那只野兔。
这个想法从她看见他脚下驯服的火时就产生了。
恰好他不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要她随便称呼。既然由着她的心意,她决定把那只野兔的名字借给他。
她要叫他薛鸣川。
……
卫莲舟烧得浑浑噩噩时,筋脉都酸痛极了。他感到一阵渴意,喉咙哑得很,偏偏身上又潮热,只觉得身体里的水分都要被拧干了。
忽冷忽热间,他开始做梦,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到桐州湿热的雨,梦到崩塌的锁妖塔,梦到被埋于塔底的族人。满目疮痍,而他在梦里永远只是个旁观者,无能为力地望着鲜红的血烧过半边天。
可怜、可憎。
恨得最真切时,他忽然从梦中挣脱出来,冷汗涔涔地看见一片模糊的重影。卫莲舟缓缓眨了几次眼,才渐渐回过神。
他还在那座破庙里。
周围寂静得很,听不见人声,但他能感知到人群的气息,可怜地聚在墙角。只是少了最古怪的一个。
他忍不住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想到当时对方敏锐地一叠声追问,他望着她沉静的眼睛,居然鬼使神差地回应了。
尽管一开口,他便感到后悔。
他不该和凡人牵扯太多的。
但那个小姑娘冷不丁脱离人群往山上跑时,他又下意识追过去。卫莲舟默默想着,大概比起成日对着这些死气沉沉的面孔,还是她更像个活人,使他亲近些。
……
庙外有脚步声踩着草丛逐渐靠近,卫莲舟感知到熟悉的气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他迟钝地撑起身子,坐直了看她。
“给你。”她丢了一大捧杂草似的东西堆在他跟前。
他探出手在里面翻了一番,“你方才出去为我寻草药了?”他十分讶异。
她反而奇怪地瞧他一眼,仿佛他是在大惊小怪,“不然你要活活病死吗?”
说着她凑近仔细审视着他的脸色,“你的烧好像退了。”她吁出一口气,似乎比卫莲舟还要关心他自己,甚至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卫莲舟:“我以为你会放任我随便死在哪个角落。”还是说因为他除了那只妖,她便对他多了几分看重,终于肯把他当作一个人,并衷心地希望他活着?
“直到昨天都确实如此,可今天起不会了,”她摇头,直白地承认,“你比他们都有用,我可以暂时养活你。”
不过她又唯恐他真的仰仗她养活,自己好吃懒做起来,因此不忘添补一句:“在你伤好之前。”
“待你伤好了,就要换你养活我。”她语气格外理所当然。
她直觉自己不能放跑这个所谓的“仙人”,莫名预感到他身上有利可图。虽然是什么利,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好。但留着他,总不会后悔。
卫莲舟一怔,不明白只是一夜的功夫,怎么他忽然就从潇洒的一人行变成拖家带口了。他甚至多了个名字——她叫他薛鸣川。
“为何我要叫这个名字?”
薛鸣玉:“因为我从前在剑川旁捡过一只野兔来养,姑姑叫我薛鸣玉,我自然就叫它薛鸣川。如今它死了,这名字理当由你继承。”
卫莲舟感到些许微妙的古怪,“倘若我也死了呢?”
薛鸣玉不假思索答:“那便留给后来者。”
卫莲舟顿时一噎。
原来还是继承制。
本来也是他不敢告知真名,因此主动要她随意称呼。何况这名字听起来像模像样,有名有姓的,绝非大黄小白之流。旁人听闻也不会生疑,再好不过。
他平静地想道。
只是他还得再问上一句:“我此番是逃命在外,你跟着我恐有性命之忧。你可想好了,真不后悔吗?”
薛鸣玉跟着重复了一遍:“性命之忧。”
“……是。”卫莲舟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睛霎时闪过莫名的光彩,回答时语气都迟疑许多。
他担心她分辨不清事情缓急轻重,复又强调,“不好玩的,真到那时我恐怕都顾及不到你。况且夜里的妖你也见了,难道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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