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椋
……所以刚才她头脑风暴的时候、他们也一直握着手? ?
中原中也还戴着黑色皮革手套。
杜争玄戴的是工地发的劳保手套,一上午点了钢筋、测了板厚、最后又在坑里摸了一手泥,白棉线都看不出原色来了,被这么紧紧握着,已经把黑色蹭成了土色。
“……”
杜争玄叹口气,把那只被抓着的手套脱了下来。
有手套遮挡,她的手总体是干净的,只在手腕不可避免地蹭有一两条灰线。
她把干净的手伸出去,说:“好吧,我——”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中原中也飞快褪去手套,像学生看见一道背过的古诗词填空那样,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肌肤相贴,严丝合缝。
杜争玄:“……”
可能是中午日头有点大,她觉得有点热,也觉得大庭广众下这么干很不合适。
鉴于高中毕业后没怎么见过帅哥,而中原中也的颜值竟然随着年龄又涨了。杜争玄没敢看他,目光兜兜转转到了中原中也旁边的黑色西装男身上。
但她的希望马上落空。
这位陪同者倒很认真地在视察工程,偶尔还研究研究脚下的土质。
“……”
就在杜争玄决定自力更生之际,远处赶来的项目经理救她于水火之中。
“中原先生!!”
八百丈开外,项目经理就用他地道的B市口音日语热情招呼:“哎呀您大驾光临也不说一声,我们好派人去接您。”
他带着擦鞋布和白色安全帽来,去换中原中也的黄色安全帽——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中原中也是尊贵的甲方。
杜争玄:“……”
项目经理想跟中原中也握手,发现他正和杜争玄牵着,恍然大悟,连忙介绍:“中原先生,这是小杜,名校毕业的,小姑娘特别踏实肯干。”
说着给杜争玄使了个眼色。
杜争玄心想,大家都是平辈,怎么她就成「小杜」了?
“……中、中原先生,幸会。”
碍于领导面子,她还是笑着握了握中也的手,握完趁机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中原先生是来看工程进度的吧,”项目经理这时提议,“那我跟小杜带您看看?”
“……”短暂停顿后,中原中也点点头,说,“好,那就请你和、小杜(とちゃん),带我到处转转吧。”
杜争玄:“……”
不是,到底有「杜酱」这个叫法吗?听起来跟什么麻酱辣椒酱一样还挺好吃的……人家塑料日语你也塑料日语?
但说一千道一万,对面毕竟是甲方,杜争玄只能认领「小杜」这个称呼,开始带领导转现场。
一开始还好,杜争玄毕竟吃住在工地,能说出点东西来。
奈何中原中也一直盯着她看,杜争玄就算背对观众,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杜争玄渐渐社恐病犯了,具体表现为踩坑。
正好工地坑多,她一脚一个,一直掉坑。
到了后面,项目经理已经汗流浃背,生怕中原中也误会她有什么健康问题,忙不叠解释:
“哎呀,小杜平时不这样的,就是中原先生今天来她紧张了——”
他没说完,中原中也就打断:“我知道。”
“……您多体谅,”项目经理倒是没多想,就琢磨着赶快结束突如其来的视察,试探着说,“您看这正好到饭点了,我找人订了酒店,咱们先去吃饭,让小杜给您讲讲工程进度。小姑娘口才很好的。”
中原中也看了眼杜争玄,点点头。
杜争玄没看他,对经理说:“那我先去换衣服,您把地址发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说完,杜争玄就跑了。
她真的先去换了衣服,然后摸上手机和充电器就直奔人货梯充电。
施工现场不好找充电的地方,人货梯有电。
开机后,杜争玄确认了下时间,然后马上给龙婉发消息:
「D:你绝对不知道我早上碰见谁了」
对面隔了几分钟回复:
「匣中龙吟:已阅」
「匣中龙吟:鉴定为跟校草哥久别重逢」
「 D:???」
「 D :你怎么知道的?」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这还用猜吗大姐。如果碰见的不是校草哥,你会在又累又晒的工地现场、抽出你宝贵的打灰时间跟我聊八卦?」
「匣中龙吟:如果碰见的是太宰治,你大概率只会在聊别的八卦时当成免费赠送小菜提一嘴」
「D:……」
「匣中龙吟:别点点点了,我猜猜,他甲你乙对不对?」
「D:这你都知道?!」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除非他建材批发,不然你打灰的怎么当甲方啊我请问呢」
「匣中龙吟:宝宝你怎么回事,与校草哥久别重逢后全世界智商不变只有我下降一百倍是吗?」
「D:特别帅」
「匣中龙吟:……」
「匣中龙吟:那跟我说什么,还不翻袖口的翻袖口,解衣裳的解衣裳?」
「匣中龙吟:等等,他现在还是单身吗」
「匣中龙吟:臭宝你可打听好再行动,别闹乌龙」
杜争玄看了会儿龙婉的消息,打字:
「D:你有空吗,要不咱俩打电话?」
对面好像就等这句了一样,秒回:
「匣中龙吟:速打」
杜争玄拨过去了。
对面龙婉的声音有点空旷回音,可能是在楼梯间里。
龙婉学的会计,毕业去了医院当财务。
时间上倒是比天天打灰的杜争玄宽松,但也很累心,俩人还是一有空就聊。
知道龙婉午休时间有限,杜争玄争分夺秒:
“其实不管他是不是单身,我都没想再跟他复合。”
“啊?为什么啊?”对面显得有些吃惊,“还是因为你们之前分手的事吗?你们当时为什么分手啊?”
“不是高中时的原因,”杜争玄说:“其实我这几年一直在想当初的事,慢慢也能理解他了。当时分手不是因为他本人怎样,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之类的、我有点接受不了。”
龙婉在那边轻轻「嗯」了一声,杜争玄于是继续说:
“上大学工作了之后,回头再看高中,一点也不明白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觉得自己真幼稚,好像分手只有我自己难过一样,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和他说一句话……、他那时候应该也是很难受的。”
“我感觉很对不起他,”杜争玄说,“这几年我越在外面跑越发现,有时候人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生活的环境的,中也他、…他家的条件、一开始也很差,做的很多事是无可奈何。”
“我那时候不懂,后来我自己出来,也被偷被骗、有过在国外证件钱全丢了谁也联系不上的情况之后,我越来越觉得他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下成长起来,还是那么正直、诚恳的人,性格没有被歪曲、……我真的觉得、真的觉得他非常了不起……你能理解我吗、婉婉?”
杜争玄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有轻微的哽咽。
龙婉家和杜争玄老家很近,知道她小时候过的不容易,安慰她:
“我大概能理解一点,宝宝,你慢慢讲,不着急。”
杜争玄平稳了下情绪,说:“小时候有人占我们家耕地,我和杜惊巧就半夜不睡觉,藏人家墙外面去砸他们家玻璃。其实我那时候很困,也知道砸人家玻璃、放别人车胎的气都是不对的、……但是我没别的办法。”
“那时候我还有吃有穿,只是受人欺负。要是真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我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杜争玄在大学期间,收到过一封匿名信。
寄件人未知,信里记录了一个名为「羊」的组织、发现并收留中也时的情况。
那时的中也大概八九岁吧,穿着不知哪里偷来的衣服,光着脚,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他就在擂钵街——杜争玄高二暑假时见过的那个贫民窟,问另一个流浪儿「手上拿着的板子是什么」。
那个板子是面包。
然后中也又问能不能吃。
那个流浪儿好心分了一点给他,但在他拿到手、吃进去之前,瘦得皮包骨头的中也就先晕倒了。
杜争玄起初看到这封信时,只有略微吃惊,没任何感触,感觉像在听故事。
就算她亲自去过横滨,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情况。
后来毕业工作去尼日利亚,她在哈克特港做改善当地住房条件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
那里石油盗窃现象很严重,经常有团伙破坏石油管道之后偷了卖钱,听说连小孩子也帮忙偷。
石油设施离城区远,但杜争玄好奇,就休假搭别人便车偷偷去看。
她没看到石油偷盗团伙,只在路边看到几个坐在阴凉下的孩子。
他们都很瘦。
大脑袋顶在伶仃的骨架上,让人担心下一秒头会不会掉下来,小小的胸脯有些下凹,露出两列整齐而鲜明的肋骨,像水土流失后的土地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