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知我
“我不会傻到背叛我的保护伞, 而你不会傻到去挑战我的保护伞。”
芽生起身,对着老母鸡身后的小鸡崽明生微笑:
“皇太子册立的日子就要到了,我要去准备庆贺礼物了,你也不要忘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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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承子为皇太子的提议异常顺利。
老古董们或者源氏那边的官员已经是无头苍蝇了,不敢反抗,余下的公卿纷纷夸赞尚侍的英明和内亲王的优秀。
“也不是没有过女皇,只不过这几百年没出过而已,不算什么!”
这是众臣的自我洗脑。
只有当事人淑子知道,为了这件事情的达成,她布局谋划了数十年,从黑发变白首。
册封当天,被宗室大长辈槿姬带着祭祀后,淑子亲手为承子整理了皇太子的礼服。
这件礼服既不是往日的十二单,也不是男子的礼服,而是淑子命缝司的女官们按照特意改装的两者之间的款式。
“你不必被长裙束缚,也不必和他们一样。”
“你穿什么,什么就是尊贵的。”
淑子握着长成美丽且精神满满样子的少女的手。
“害怕吗?”
“我不怕,祖母。”
“那不满吗?这次的规格不大。”
承子自信地笑了:
“不久之后我就会有无与伦比的盛大仪式了,现在我才不在意呢。”
“定下名分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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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皇太子……果然是承子内亲王吗?”
不知道六条妃子是怎么操作的,源氏的疼痛断断续续,人也被折磨得异常消瘦了。
但居然比之前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左大臣能苟延残喘。
虽然源氏真心觉得不活也罢。
嗯,目前已经被葳子主持了好几次葬礼、每次都断气后再感受到神秘力量诈尸的、那个让公卿们怀疑是为了骗礼金的登子左大臣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已经开始主动花式寻死了。
只能说,幸亏有自称为“尊贵伟大”、也确实有两把刷子的不再仅仅被称为弘徽殿女御的藤原葳子接手了父亲的人脉,在淑子的有意关照下,在人走茶凉堪比光速的平安京撑住了家族的体面。
“是的。”
日日贴身“赎罪”的惟光将家中的事情托付给了前程大好的女儿,自愿和源氏一起留在六条院。
“撤下这些药吧,你也不用费心找法师了,就当是我为年轻时候的荒唐赎罪吧。”
想起自己早年的各种荒唐行径、想起中年后对紫姬的不公,已经彻底被抛弃的源氏泪流满面。
就像从须磨回来发誓要悔改一样,这一刻,他的眼泪是真心的。
但不要怜惜,若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他永远不会有真心流泪的这一刻。
“请为我请尚侍吧,和她说,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之后就算我去世了,也不会再麻烦她的。”
在惟光哭着应声后,源氏艰难地坐起来,靠着软枕,伸出枯瘦的手臂,不顾侍女们的阻拦,费力地拉开竹帘,让新一年的春光照进紫姬曾经居住的寝殿。
春光平等地笼罩着所有人所有物,包括园子里她曾经抚摸过的花朵、曾经亲手栽下的杏树柳树。如今所有的花朵也都和自己一样被抛在脑后了。
她行进到了哪里呢,有没有经过当年的须磨和明石浦?
逝去的夕颜和葵姬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了吗?
藤壶母后……还有母亲,她们都好吗?
源氏苍白着脸,依旧深邃的眼睛空空盯着外面的一片春光,他费力地笑着笑着,笑出了凄艳的眼泪。
他还是不怎么懂。
不过上天也不准备等他懂了。
黄莺声中知春晓,柳青叶新命近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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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你厌烦了吧?”
为了迎接淑子,源氏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换上了体面的装束,微微颤抖地坐在主座上,为淑子端上她喜欢的点心。
还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绿茶。
纵使已经形销骨立了,他还是有些风韵,只不过他的笑就像是被疼痛蒙上了一层雾气,轻轻淡淡的,仿佛风一吹就烟消云散。
在他的笑中,淑子欣慰地发现:
源氏这个平安魅魔终于舍得长皱纹了!!!
打死都猜不到淑子想法的源氏尽己所能地维持语调的平稳,用最后的体面克制住了因疼痛而不时作响的颤抖着的牙齿,和淑子笑弯了眼:
“淑景舍母妃(桐壶更衣)的遗物都在二条院了,当初搬家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带几件过来;”
“东宫的梨树越发茂盛了,也是你的女官打理得好。当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朱雀皇兄还带我在梨树林里捉迷藏……有一天下雨了,我们都淋湿了,那时候还是女御的皇太后居然没有骂我……”
“有个女官,我忘记了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和年轻的左大臣还笑话过她衰老的样子,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她……”
“还有什么事情来着……”
“哦,你当年的佛经我这还有呢,快拿走吧,我真是不想看见那一堆中国纸了……”
源氏絮絮叨叨地回忆被他艰难翻出来的往昔。
“之后,我也不得自由了吧?”
源氏一直在笑。
“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不自由?”淑子反问。
“你的自由,我的自由,她们和他们的自由……同一个世界,各人的自由都不一样呢。”
“好歹也算是在朝堂上相处了数十年,这个时候了,我也能猜到你的想法,你不会让我自由行走的——就像当年被你囚禁的八皇子一样。”
一阵剧痛袭来,源氏猛然弯腰,青筋毕露的手紧紧地抓着一旁的桌角。
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挺起腰:
“你带走惟光吧,我从头到尾都不怪他,还要谢谢他一直为我在各种风雨中奔波。让他不要管我这个废人了,赶快回家被顺子孝顺、颐养天年吧。”
“我也不会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你听我说:”
“秋之町本来就是六条妃子的娘家,理所当然归秋好皇后和皇太子;冬之町留给明石一家人好好生活,以后就是女御的娘家;夏之町一半给夕雾,让他照顾好那条现在蔫巴巴的鱼;一半留给冷泉当别院——”
“就当是我为了这个从来没有关照过的儿子微不足道的虚伪赎罪吧。”
“还有春之町——”
源氏的目光贪恋地巡视着这本应生机盎然的宫殿,似乎是想将每一寸角落都深深镌刻在脑海中。
“主殿保留紫姬生活的样子,这是我唯一的私心了——万一,我说万一,她回到京都后还能回这里呢。”
“侧殿给空蝉和末摘花吧,随她们怎么住都行。”
在淑子的注视下,源氏终于垂首:
“至于我这个废人——请您将我带回二条院吧。”
“我会在那里出家,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
相识四十年之后,终于是源氏,对淑子垂下了初见时高高在上的头颅。
“好。”
完成了不走心的临终关怀的淑子毫无波澜地应允。
她已经将源氏囚禁并将他变成了平安京的透明人,也不在意这点细节。如果能为其他人多捞点财产,也是好事。
源氏惨然一笑。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那座本来用来豢养紫姬的二条院,最终成了时时承受痛苦的源氏本人的无边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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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夏天,曾经冠盖京华的美人、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源氏主君在二条院的层层看守下颤颤巍巍地落发出家。
法号“云隐”。
同年秋天,今上帝再次“自愿”颁发罪己诏,住进了父亲朱雀帝的别院,而他的两位妃子带着各自的孩子们和朝廷的俸禄回到了娘家生活。
在准备了多年的声势浩大的登基典礼上,十六岁的承子再一次由头发花白的尚侍带领,在母亲和槿姬亲王的护送下,在破例上朝的女官长官们的期待下,登上了紫宸殿的最高宝座。
上天若纵观,应能见到:
她的祖母们,一个身为皇族出身的高贵妃子,却受到继子的欺辱、郁郁半生后终于释然而终;
一个出身高贵却因丈夫和父兄的去世而受到冷落欺凌、但仍将唯一的孩子托付给恨得咬牙切齿的权臣、为女儿增加筹码;
还有一个出身区区殿上人之家,以被看不上眼的平凡女官的身份步步为营、不惜伤害养子也要将她以皇女的身份举上了皇帝的宝座。
透过帝王冠上坠下的珠帘,承子再一次感恩这些长辈们。
也许是轮回,也许是天意。
六条妃子一生遗憾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
秋好斋宫拉拢盟友,坐上了母亲心心念念的国母宝座;
而承子内亲王,在她们的托举下,终于成为了断档几百年后的女皇。
“众卿平身。”
承子举起衣袖,轻轻挥手。
承淑元年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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