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知我
她们准备好了茶点果子,迫不及待地与最亲爱的淑子,还有熟悉的小雨君以及循子带来的既往七条院的乳母侍女们和新加入的女孩们大家一起度过新年。
两位侍女姐姐如今也有些微白发了,但还是身子硬朗,带着手下的伙计们一起,将几个殿阁都布置得别出心裁,等着淑子入住。
循子带着优子住在了北殿,在淑子的家里,循子就是女主人。
“今年你弟弟们几家人和她一起过年,我也不好打扰他们团圆,等之后再邀请她来玩。”循子还惦记着四条夫人。
如今四条夫人有时候住在四条那边,有时候在弟弟家轮流住。她将老宅留给了大儿子,但是房契还在自己的手里。
淑子在二条院的时候,就习惯了东殿的设计和布局,如今也没有在乎什么,依旧选择了被侍女们布置得很合心意的东殿居住。
西殿就成了花散里的房间。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不过已是换了天地。(注)
这个新年依旧是那么热闹,来二条院拜会的官员就像是资本家梦寐以求的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注)
被吊在路灯上的资本家的灵魂不就是用毕生在渴求这个吗?
大官、小官、公卿、侍卫、老的、小的、京里的、地方的……只要是个官员,或者是有点上进心的,都来二条院拜会内大臣,为他和紫夫人送上诚挚的祝福。
当然,这些官员还有一个必打卡点——位于二条院东面的尚侍府。
无数拜贴像起风时松树上落下雪花一样飞入尚侍府,这些老少不一、官衔不等的臣子们在终于得到应允的时候整理好衣冠,亦步亦趋地在小雨君的引导下进入府内。
明明是仙境一样的院落,群臣们却不敢东张西望,只能低头俯身,对主殿那看不清人影的十二单顶礼膜拜。
主殿内,淑子满意地俯看挤满宽敞院落的满朝文武,接过花散里递来的薄如蝉翼的青瓷茶杯,与她相视而笑。
尚侍从容显威仪,众臣俯首拜丹墀。
这个新年,淑子这边的二条街道和太政大臣那边三条街道人满为患,无数牛车聚集,连仆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与前几年的门庭冷落大相径庭。
等待自家大人拜会归来的侍卫们不得不暂时坐在车门前——因为已经没有了可以站立的地方。倒是让周围卖点心的小商贩赚了个盆满钵满。
至此,二条三条附近曾经属于桐壶时代的辉煌彻底回归,甚至更进一步,无人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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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新年,有的府邸人满为患,有的地方却略显萧瑟。
除了还在养病的前皇太后的娘家之外,右大臣,也就是承香殿皇子的姥爷兼保护人这里也不怎么热闹。
让右大臣头疼的除了时局的变换,还有因为没用的丈夫朱雀而怨气横生的前承香殿女御。
她正在娘家焦虑地转圈圈,思考着前路。
父亲右大臣一向善于审时度势,在朱雀退位的时候及时向淑子示好,态度诚挚,并说明自己只想含饴弄孙,不会再参与朝政大事。
需要有个老实人,至少是表面上的老实人坐着这个位置的淑子默许了他的职位不变。
如今已经是富贵闲人的右大臣把希望寄托在皇子的身上,亲自为孙子开蒙,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孩子能让他门楣生光。
不想当皇帝姥爷的右大臣不是好的太政大臣!
看着抱着孩子念书的父亲,听着回家探望父母的哥哥嫂子的争吵,承香殿女御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您天天让他念书有什么用,到底不是皇太子,学富五车也只是个读书人!”
万般皆下品,只有皇位高的女御想跟着儿子搬入东宫,想得眼睛都绿了。
要不是不敢挑衅淑子,她真想把橘女官那个福星女儿抱到自家亲香。
毕竟一个女官的女儿,自己看上了那是她的福气——来自于上位者的傲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皇只有这一个儿子,不会亏待他的。”右大臣比起女儿,佛了很多。
他的大儿子时不时和儿媳吵架,对父母说“温顺的女人本来一直可爱,却有时候竟然比恶鬼还可怕”。右大臣和妻子吵不过成年后越发暴躁的儿子,也不敢说儿媳妇一句话,毕竟那是国舅亲王宠爱的大女儿、也是源氏内大臣的妻姐;
二儿子前些年挖苦过源氏,虽然圣父大源本人没有计较,但二儿子也是终日惶惶不安,自己看着也难受;
寄予厚望的女儿没有如愿成为东宫之母,又不愿意和朱雀院住在一起,大包小包带着孩子回来啃娘家;
林林总总这些事情让右大臣学会了自我安慰:好歹大儿子仕途顺利;二儿子夫妻和睦,女儿外孙身体健康。
知足是福,他这么安慰家里人。
年轻气盛的女御却不像老父亲这么佛。
她琢磨明白了,一直都没什么话语权的朱雀根本无法和如日中天的尚侍抗衡。
老父亲还有些潜意识对女人的轻视,觉得淑子早晚会主动迎接皇子回宫,将他老老实实地抱到东宫。
可是在内里和淑子打过交道的女御却明白,藤原淑子这个啥都干得出来的人,真的是会在那个唧唧歪歪丈夫的抱怨中翻脸不认人。
再不做些什么,她就真的不用做些什么了!
女御为了自己的荣华未来,发挥了超级主动的力量。
“我有一个好法子!”
在右大臣的震惊中,在髭黑中将夫妻争吵的背景音下,女御一声大喝。
瞬间,整个宅子都安静了。
第77章 远行的妹妹,孤注一掷的女御
冬去春来, 淑子收到的意外消息一件接一件。
“你想出门走走?”听着优子“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豪言壮语,循子十分担心。
“是啊,我如今也二十多岁了, 不是七条院被你们护着的小孩子了。这些年一直被母亲和姐姐保护着, 我也想出去闯荡看看。”
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想出门, 去看看京郊的山、难波的河,看看宇治的枫叶、须磨的海浪, 看看那些记载在书中画里,我却一直不得见的景象。”优子的眼睛闪烁着向往。
“我被母亲和姐姐教导,读过诗书礼义,见过市井朝堂, 也想走出京都,看看远方。”
“如果我不这样, 我反而不是优子了。”
听着这段话,循子沉默。
的确, 是她亲手为不舍得驯化的女儿拉开帘幕, 展示了外面的世界,又怎么能要求她去除天生对自由的向往呢?
她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只不过想行万里路罢了。
这也不过是无数男儿习以为常的路。
“去吧,母亲不拦着你。”循子逐渐布上皱纹的手一寸寸抚摸着女儿肌肤上的青春年华。
“带好侍从和家丁,我们都等着你回来。”淑子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小妹妹。
“回来给我们讲述外面的青山绿水、野社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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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子在春天离开了家门,在家人的不舍和祝福下踏上了四周游历的旅程。
回到内里的淑子继续安排工作。在大家的帮助和章程的确定下,她逐渐能抓大放小,慢慢享受生活了。
这天, 心情大好的淑子一边摸年老后不怎么爱动弹的三花的毛毛,一边优哉游哉地换洗毛笔, 准备继续写故事,就听到了小雨君的禀报。
“朱雀院的承香殿女御?”
“请她进来吧。”淑子放下毛笔。
女御得到同意后,才将侍女留在外面,只身一人进入了后凉殿。
这个办公的大房间紧靠着清凉殿,外面是宽阔的院子和绵延的廊桥。有时来觐见的臣子没有得到淑子的应允时,就在廊桥上席地而坐,等待尚侍的传唤。
承香殿女御也是做好了不被召见便离开的准备——她可不能跟着这些官员一起在外面丢脸。
所幸淑子也没有为难她,女御一路顺利地来到了淑子的面前。
“真是气势足足的啊。”女御在心中暗想,知情识趣地向淑子深深躬身。
淑子也微微俯首回礼,并询问女御的目的。
“皇子年纪渐长,却无名师教导。妾身身居后宅,想拜托尚侍为皇子选择良师,让他学习礼义廉耻。”
性情骄傲的女御也没有兜圈子,直接说出了目的。
反正按照尚侍的性子,如果不答应的话,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小儿不才,若是能得尚侍教导,更是三生有幸。”
“妾身愿效仿前人,留皇子在宫中读书,一应大事小情,皆有赖陛下和尚侍。”
把孩子完全交给淑子,让她按心意描绘这个人质,最后将自己满意的孩子立为太子——这才是女御的真实目的。
哦,这么大方?
“母子相聚乃是天性,女御这么说,倒是叫我汗颜了。”淑子玩味地看着女御。
“若是能得尚侍一二教导,那才是妾身母子的福分。”
“日后皇子一切想法,妾身绝不干涉,全由尚侍裁决。”
前承香殿女御深深俯身下拜。
良久,她听到了上座一声轻飘飘的“好啊”,激动到全身颤栗。
就像当年的皇太后用歇斯底里和娘家的威胁打消了桐壶废长立幼的想法一样;
现在,这个母亲,用自己的果决大胆、沉舟破釜,为儿子争取到了闪烁不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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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似乎你同意上皇的大皇子进宫读书了?”趁着沐休,源氏来尚侍府找淑子闲聊。
“是啊,我本来是用这个孩子制衡朱雀院的,没想到女御倒是果决,直接把这筹码送到了我身边。”
“而且女御愿意效仿当年的藤壶母后,仅节日宴会入宫看望皇子,平素绝不接触。”
“她这么坚决,我又有了人质,和一张新的白纸,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淑子拿着一把剪子,随着落下的话音,剪掉了花盆中杂乱生长的侧枝。
“啪嗒”,一朵洁白的百合静静垂首,像是失去羽翼的蝴蝶一样,无力地从花枝落下。
主干上的花苞依旧留在枝头,随着淑子的摆弄逐渐变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