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知我
幸好他的属下拉住了内大臣,劝着哄着这显眼包上司收敛点,毕竟不是自家地盘。
——人家秋好生娃,你在这又唱又跳的。(注)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被淑子瞪了一眼之后又被紫姬踩了一脚的源氏弱弱举手:
“之前专门为皇子准备的讲经的博士祈福还要吗?既然是公主,不然我让他们散了吧——”
“怎么不用了?”淑子挑眉,理所当然。
“来都来了,让他们为皇女举办仪式吧。”
——来都来了。
这句话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本来兴致缺缺的博士们也精神了起来。
也是,来都来了,赶紧在陛下面前表现啊!
在小公主的哭声里,一贯只为皇子背书的他们头一次为刚诞生的女孩集体背诵四书五经的样子格外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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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盛大的满月和五十日仪式后,大名是源贤子的梅壶女御被正式封为了皇后,坐上了她的母亲曾经只有一步之隔却失之交臂的皇后宝座,受万人朝拜。(注)
在被问及称呼,是选择梅壶皇后还是源皇后时,这位新任的皇后回复:
“我出生在秋天,我的母亲在秋天离开,我的女儿又是在秋天降生,这是对我最有意义的季节。”
“世人觉得秋天萧瑟,我觉在这个时节感受到了人生轮回,因此还是以‘秋’称呼我吧。”
于是世人称之为,秋好皇后。
属于皇后的属官也在尚侍藤原淑子的监督下配齐,都是有才有貌的贵族青年,为皇后处理各类事务。(注)
曾经被弘徽殿皇太后逼迫停止的皇后宫殿上人大飨也被重新开启,等到正月,新上任的秋好皇后就即将在梅壶主持宴会、受到来自天南海北的殿上人朝拜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皇后宫属官的长官,不是出身优越的贵族男儿,而是被秋好皇后从母家带来的心腹女房、也是被陛下和尚侍称赞才华的丹后弁。
这也是首位女性皇后属官头领。
“虽然越矩,但咱们不合规矩的事情也没少干,当年母亲和我一起去伊势就是开创了先例。”
梅壶里,秋好笑吟吟地看着挥舞双手的女儿,吩咐乳母和丹后弁将她带到侧屋。
“这次生产后,兰大夫应该也和您透露了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孩子了。”秋好黯然。
纵然已经是小心谨慎,可每人体质不同,生育的危险又怎能被完全消除?
“以后……”
“以后不用担心。”
淑子抚摸着秋好亲手做给小公主的玩偶。
“你要做的就是坐稳皇后的位置、得到陛下的信任,将这个孩子好好养大。”
“养成健康、聪明、勇敢的样子,若是和你一样‘心比天高’……”
在秋好睁大的惊讶眼睛中,淑子重复:
“心比天高。”
吐出一口气,秋好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美丽的双目中迸发着灼灼光芒。
“我说想为女儿取名字,陛下同意了,说他可以以后再取男孩的名字。女儿名字母后尊重我的意思,她也随我心意。”
“您也是她的祖母,您说应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在秋好的询问下,淑子就着身侧的笔墨,写下了她早就萦绕在心的名字:
“承”。
“这个孩子,就叫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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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梅壶后,淑子让身边人各自忙碌,独自去了佛堂,对着高高在上的神明参拜。
拜着拜着,淑子逐渐笑出了声音,渐渐地,她越笑越猖狂,安静无声的佛堂回荡着的是她满满的野心勃勃的回响。
从叩拜的姿势起身,骨子里不怕所谓神佛罪愆的淑子背靠着神龛,和佛像一起看着被她重新敞开、面前空无一人的门外,似乎透过这一方寸框架窥见芸芸众生。
石静芳草绿,天寒飞雁轻。我心如芳草,尘世望日行。
摩挲着陪伴了她二十余年的越发洁白莹润的玉佩,不知不觉间已经生出了第一缕白发的淑子再次祈祷:
“我已经得到了一半的希望。若老天怜惜我,就让我实现所有的愿望吧。”
“请让我,再贪心一点吧。”
腰间的玉佩微微发热,似乎是在回应她的心声。
神佛如有灵,应听万物声。
第105章 淑子不淑,贤子不贤,全子难全
“听说去年内里那边也得了个公主, 很是热闹……”
别院,藤壶女御躺在病床上,说话断断续续。
已经出家多年半瞎不瞎、偶尔好转、还能勉强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的朱雀院守在她身旁给她端药。
藤壶女御重重吸了一口气,瘦到皮包骨的手推开了那碗黑乎乎的苦药。
“我的身体心里有数, 也确实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这些年一直不见好, 拖拖拉拉这么久也是老天保佑让我侥幸生活,这一次却即将永别了。”
藤壶女御艰难地说出这一段对如今的她来说十分费力的话。
“你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千万不要抛下我和女儿——她还不到十一岁,还不算长大呢,以后谁来庇护她啊?”
朱雀院摸索到女御冰凉的手,拉着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肆意流下。
本就看不清楚的眼睛更加模糊了。
女御也不好受:朱雀院对更衣和二公主母女薄凉,可对自己一直关爱, 她病了有多久,朱雀院就日日探望了她多久。
站在她的角度上, 朱雀还算是个好丈夫吧。
还有宝贝三公主, 她那么小,这些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时时照看, 唯一的女儿被父亲养得天真胆小,以后可怎么办啊——
藤壶女御抽出手,用被子盖住侧脸,背着朱雀院哭泣,不想在丈夫心中留下自己狼狈的面容。
她希望在对方的心中,自己永远都是青春美丽的样子, 这样日后就算朱雀院不再疼爱三公主,也能念着自己的好、继续庇护女儿。
就算朱雀已经看不太清了, 她还是不敢冒险。
昔有武帝李夫人,君王榻前掩病容。
世事无常,红颜易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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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姐妹血浓于水,宫中的藤壶母后虚弱多年,同样在今年病情恶化。很快,她就和藤壶女御一样,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像之前一样,冷泉再一次纠集了所有的医生和法师,却也只得到了母后难以好转的消息。
“您看看儿子,看看孙女啊……”二十岁的冷泉哭得像是个两岁的孩子。
当年藤壶被迫离宫的时候,悲伤哭泣的是母亲,孩子还懵懵懂懂;
如今,哭泣的成了长大后的孩子,母亲已经无力诉说永别。
藤壶母后最后看了一圈围在病床前为她送行的人,费力地抬起手,想摸一摸这个只在自己身边长到三岁就被迫分离半生的儿子的头顶,却悲哀地发觉,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旁的淑子接过了母后的手,将它轻轻放在了冷泉的头发上。
母后朝淑子微微勾起嘴角,感激地抬眼注视了这个曾经让自己交付后背的女人,随后永久地合上了经历过痛苦但早已释然放下的眼眸,纤长的手从冷泉的发髻上骤然滑落。
“母后——”
这个故事最初时候的藤壶的主人,在春夏交际的时候,走完了四十余年的人生。
繁花似锦和煦春,藤壶姊妹赴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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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国缟素。
藤壶母后不仅是桐壶帝的皇后、当今陛下的生母,更是在平时出钱资助了无数寺庙和百姓,自己不在乎皇太后的排场,将金银挥洒出去,化作了无数人生活的希望。
整个平安京被悲伤的气氛包裹,外面的国守地方官也纷纷回京悼念。
冷泉伤心到几度晕厥,醒来后只怔怔地看着淑子,抱着另一位尚在的母亲流泪,最后哭泣到双眼红肿、不吃不喝、身形消瘦。
“为了母后,为了孩子,振作起来吧。”同样悲伤的淑子此时是整个皇宫的依靠。
也是外面朝廷的依靠。
因为心机老白花太政大臣源氏也哭泣到晕厥了。
六条院一应事务和宾客交际由紫夫人打理,太政大臣醒来只会对着春之町的紫藤花发呆。
“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注)
看着众人成片的丧服,源氏就着泪水,在纸上留下和歌蜿蜒的笔墨。
可是在这之后,他哀叹的却不是藤壶母后的逝去,而是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他哀叹的,不过是哀叹中的自己罢了。
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早已不是好兄弟的内大臣在淑子的睁只眼闭只眼下撬了他不少墙角。
“看看孩子吧,她和母后有着一样的眉眼。您这个父亲不振作的话,还有谁能保护她呢?”
秋好在淑子的示意下,将白胖可爱的承子抱给冷泉。
是啊——女儿逐渐长成了可爱的团子,她的嘴巴鼻子像秋好,眉眼却和母后越发相像,以后也定然是容貌倾城的女孩。
就像当年光耀内里的“辉藤壶”一样。
冷泉像是突然回魂一样,一把抱住女儿,将脸埋在她素色的襁褓上大颗大颗流泪。
“父皇会给你最好的,曾经母后经过的痛苦,你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良久,他将女儿平举对视,看着似乎明白大人的悲伤、也在默默哭泣的女儿,珍视地蹭蹭她的小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