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瞳言
紧急送往医院后,因为歌德的关系,全院最好的医生们当即出动前来会诊。经过一番检查,表示身体机能一切正常,没有异样。突然的昏迷不醒,只能归因于大概是刚刚经历了那么“刺激”的事件后,从精神到身体实则已经被逼迫到了极致、濒临崩溃,此刻骤然间释放,一时间承受不住而昏了过去,住院休息一下观察看看。
费奥多尔坐在床侧,双手握着棉被下方妻子的手,看向妻子的神情充满了担忧与痛楚,简直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好丈夫。
歌德也还没有离开,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他站在一旁,目视着这对夫妻。
妻子虚弱得病倒在床榻上,丈夫在一旁默默地守候,配着此刻从窗子照进来的一缕光线,这画面简直太感人了……如果他不知道这二人的真实身份,大概会忍不住想要吟唱首诗歌来好好感叹一番吧。
可惜了,眼前的这场景只让他觉得诡异。
同时他也惋惜于这份感人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他向来对这人世间一切真正美好的感情是抱有向往与祝福的。
“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我会叮嘱医生密切关注安娜小姐的状态并全力治疗的,很抱歉帮不上其他更多的忙。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的话请随时联系我。”
将名片放到病床旁的桌柜上后,歌德便礼节性地表示自己要离开了,毕竟此刻的他也的确既没什么必要、更没什么立场留在这间病房里。
就在欲抬脚离开时……
“歌德先生……”
费奥多尔并未转过身,却是缓缓地开口,叫住了对方。
一时间,房间里的氛围变得微妙而又压抑,仿佛有什么就要一触即发,然后便是覆水难收。
然而,下一秒,费奥多尔却是用他那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的口吻,语气也不知不觉间便归于舒缓:
“我已经了解到刚刚被劫持的电车里都发生了什么,谢谢您救了我的爱人。”
雨过天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房间里原本那似乎就要被什么所冲破的氛围,刹那间不复存在。仿佛没有任何的暗流涌动,亦没有任何的剑拔弩张。
“没什么,作为吃着东国官饷的政府人员,惩治犯罪分子、保护来东国旅行的外国游客,是我分内之事。”
说完这句客套的话,歌德便彻底离开了。
走出房间,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歌德眼中的神色也沉下了几分……呼,他还以为,刚刚就要彻底摊牌,不再虚与委蛇,直接决战了呢。
毕竟,在他所掌握的情报里,那个魔人不应该这么沉不住气啊。
但刚刚那一瞬间,那明显的情绪起伏……究竟是什么,竟然令魔人费奥多尔都险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呢?
病房里——
确认门外的歌德已经离开后,费奥多尔的神色多了几分阴鸷,流露出他此刻的不悦。
只是这份不悦,不知是冲着歌德,还是冲着……他自己。
凝视了安详地在病床上睡着的安娜片刻后,将那只被自己的双手手心包裹着的手从棉被下拿出,然后,让那柔软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
闭目,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神态近乎虔诚地在敬仰着什么。那是一份,只有他所知晓的安心与纯白。
是的,他现在有些生气,或者也可以说是愤怒,但也许他是在愤怒他自己。
愤怒于刚刚叫住歌德的那一刻,他差一点想要问出的话语是——
【您对我的妻子做了什么,约翰o沃尔夫冈o冯o歌德?】
他愤怒于刚刚那个险些没有控制好理智的自己。
非常愤怒。
第111章 Berlin (11)
111
费奥多尔从来都不是一个将情绪浮于表面的人, 在待人接物时总是展现出谦逊和善的态度,让人赞叹这是一位多么彬彬有礼的绅士。
然而许多时候一个人外表多么的谦逊,实则内里就有多么的高傲, 费奥多尔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高傲,并不来自于他的异能力,或者说背负着在他看来是“罪孽”代表词的异能力降生于世, 是他对自己最大的厌恶。他的高傲,源自他那远超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卓绝头脑,过于聪慧的大脑既让他看透了许多世事从而以俯视的角度看待这世间, 却也因为看得太过透彻令他感到这世界的无趣。
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强者,但对他而言纵使再强大的力量也都不足为惧, 他仅仅用头脑便可战胜那些人。但他也并不是那种傲慢到自以为冠绝这世间的愚蠢之徒,能够与他的头脑相媲美、能够预判到彼此行动的同类, 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见识过,比如两年前在日本横滨遇到的那个名为太宰治的黑手党少年。
而今,又遇到了一个。
今年春天在美国迈阿密, 当判断出先他一步书写下了剧本的人是东国超越者约翰o沃尔夫冈o冯o歌德后, 他便将那次远隔重洋的无形“交锋”视为这位超越者先生向他下达的挑战书。
迈阿密酒店凶杀夜的那晚,菲茨杰拉德的女儿在那本画册上每画出的场面与配上的文字屡屡成真, 而那本画册集又是歌德“赠予”小姑娘的,让他一度误判了那本画册集的纸页便是“书”的残页。
将“书”上的语录变为现实, 并不是随意便可达成的,写在“书”上的话语必须是有前因后果、有逻辑的才可以。也就是说, 要书写出一段完整的故事。
然而那晚,斯科特o菲茨杰拉德随意写上的话语便可成真, 更是让他误以为歌德的异能力是对书页产生影响,尤其是当他触碰到那本画册的其中一页, 他的异能力与歌德残留于其上的异能力形成异能特异点时,更是让他坚信了这一点。
不过,还好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没有在这位超越者先生对他设下的陷阱里彻底沉没。
那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斯科特o菲茨杰拉德手中的画册,并不是书,那的的确确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画册。
他并不清楚那晚歌德身在何处,就在美国迈阿密、亦或者待在东国柏林的家中?但那并不重要,因为那晚,早就布置好了一切也预判到了一切的歌德想必在对着其手中真正的书页发笑吧,而书页上已然写好了一段关于那晚迈阿密的故事。
真正的书页,从始至终都一直在歌德的手里。
不过居然在书页上写下那么无聊的故事,您是在将如此宝贵的书页当作随笔草稿纸在用吗,歌德先生?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如果说这是一盘博弈厮杀的棋局,那么在今日之前,他其实一直都是落后被动的一方,甚至一度被对手预判到了一切而不自知。想要改变局势,自然是要变被动为主动,所以,他才在今天精心策划了这场电车劫持案,就是想要看看,歌德真正的异能力究竟是什么。
不愧是超越者,果然持有“梦幻”的异能力啊,不过,也并非没有任何限制与漏洞,这世上当然不会存在任何完美的超自然力量。
而今,唯一还让他留有疑虑的点是……为什么他和歌德之间的异能力相碰撞会形成异能特异点,而这个异能特异点所产生的力量又究竟是什么?
费奥多尔微微闭眼,大脑高速运转着,从接受到的无数信息中抽丝剥茧地寻找着线索、推理着其中的因果联系。
再度缓缓睁开眼时,凝视着病床上呼吸平稳却仍是没有丝毫醒来迹象的安娜,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自己摆出怎样的表情才是正确的。甚至于内心在逃避着一件事情……如果他的安妮娅再也醒不过来,他会怎么样?会为此,而惶恐、痛苦吗?
不会的,他不会的,就像曾经在“书”中看到的其他数个平行世界那样,不过是证明他再次以另一种方式失败了,即使借助“书”的力量,他也依旧无法令一颗无罪无瑕的宝石降诞于世。
但是……
费奥多尔缓缓伸出手,掌心抚上安娜的面颊,用最温柔的感情摩挲着,似乎怕自己再多加一点点力量,掌心感受着的这份温度就会彻底破碎掉,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那般化为泡沫。
“安妮娅,此刻你若是在梦中,走入你梦境的人,会是我吗……”
喃喃低语着,俯下身来,虔诚地在眉心间印上一吻。
仿佛信徒在做着祈祷仪式,祈愿着自己的亲吻可以进入爱人的梦乡。
……
七年前,莫斯科——
郊外秋日的白桦林,景色如同俄罗斯画家执笔创作的油画一般,充满了忧郁的梦幻。行走在其间,人在画中游,不知不觉间便已沉入其中,忘却前路与归途。
林间不时响起几声夜莺的鸣叫,并应景地飘出俄罗斯民歌《夜莺》的旋律。
一头灿然金发的少女循着这口琴旋律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穿过夜晚林间的层层幽雾,来到了月色下那个坐在白桦树下吹奏着口琴的少年面前。少年的周身飞舞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那些萤火虫仿佛也被少年吹出的悠扬旋律所吸引。
曲子恰到好处地停下,少年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女,抬眸时,纤长的睫毛上仿佛还沾着一层水雾气。
“生日快乐,索尼娅,十五岁生日礼物。”
名为罗季昂o罗曼诺维奇o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少年递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亲昵地唤着少女的小名。
索菲娅望着这份为自己准备的礼物,比起喜悦,更多的却是一份有些空洞的迷茫:
“十五岁吗……我的人生,真的已经有十五年了吗?”
第112章 Berlin (12)
112
“索尼娅, 你在质疑什么?”
“难道不应该质疑吗……人类永远都在寻找着‘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而言,这个问题也许更加无解。”
少女的语气平静无波, 没有丝毫的无措不安亦也没有丝毫的怨愤,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即使是以一种麻木的态度, 麻木地将关于自己的一切定义为这就是现实。
她叫作索菲娅o谢苗诺芙娜o马尔梅拉多娃……她应该叫这个名字吗?她也不知道,因为自她有意识起,她就有了这个名字了。至于这个名字源自何处、是谁给她取的, 她完全不知晓,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指令一般, 她的意识让她就这么默认了自己叫作这个名字。
是的,自她有意识起……
而她所谓的“意识”, 也不过是从两年前的十三岁开始……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知道自己的年龄、她知道自己是KGB培养出的成员,她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却又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为何会成为现在的她呢?
人是由一段段经历累积而成的, 记忆便是记录这一切的证据, 但她没有丝毫关于十三岁前的记忆,就好像自己是凭空诞生的一般。但周围的人, 却并不对她的存在感到突兀,似乎没有人觉得她是突然间出现的。
她也试着从周围人那里寻得关于自己过去的描述, 但周围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因为KGB成员的身份高度保密且频繁切换, “索菲娅o谢苗诺夫娜o马尔梅拉多娃”可能也不过是她当下的身份罢了。
那么,她, 究竟是谁呢?
她又真的是存在的吗?
【可我知道现在的你就是索尼娅,如果你一定要追寻什么作为你存在的证明, 那么,就把我视作那份证明吧,因为我一直都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索尼娅的存在啊。】
两年前,在她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最强烈的惶恐不安的时候,有人这么对她说着……尽管并不能消除她对自己的质疑,却也让她不再对自己那诡异的存在产生否定。
至少当下的她是真真切切的,他说,他感受到了她。
罗季昂o罗曼诺维奇o拉斯科尔尼科夫,自她有意识起,第一个出现在她“人生”里的人。
【你好,根据上面的调令,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搭档了,索菲娅o谢苗诺芙娜……这样生疏的称呼似乎不太符合我们今后的搭档关系,我叫你索妮娅吧。】
在俄罗斯,亲密的人之间才会用昵称来呼唤对方,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如此称呼她……他算是她亲密的人吗?她不知道,因为他是存在于她认知中的第一个人,没有比较,她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搭档”应该与她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而他也让她叫他“罗佳”,其实后来她发现,周围和他关系不错的人都只是叫他“罗季卡”。他说,“罗佳”是他曾经的家人对他的称呼,但他也让她如此亲昵地称呼他……
【因为我们是搭档啊,这不同于一般的同事或是同伴。】
就因为我们是“搭档”吗?
可如果有一天上面有别的安排,下达调令,我们也可能会有各自新的搭档吧。
【好吧,好吧,除了搭档,还有别的原因……大概是,我喜欢你吧,亲爱的索尼娅。】
在后来她的多次追问下,他终于这么对她说着。
一如此刻……
“亲爱的索尼娅,如果你还是在思索‘我是谁’这个问题的话,那么就从我的角度给你一个答案吧……你是被罗季昂o罗曼诺维奇所爱着的索尼娅。”
听到这句话,少女不仅没有任何的触动,反而本能地便以最直白的方式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