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海十八
对方既然主动避世,你为什么还要扰人清静?只因司徒静留书里提了《关中历险记》,你就叫作者遭受无妄之灾?’
宫南燕当然不敢说出这样的大实话,也很清楚水母阴姬为什么找上炎飙。
因为司徒静根本不喜佛法。
字条所说的西天取经必是托词,她偷跑出宫去寻《关中历险记》作者的可能性更大,说不准是因为一本书对炎飙有了好感。
也不排除司徒静说找炎飙也是障眼法。
即便是障眼法,水母阴姬对司徒静的事必是要一管到底。
宫南燕恭顺地点头应是,“属下领命。”
水母阴姬微微颔首,“你办事最为稳妥。找出炎飙后,将人带来见我。”
宫南燕得了一句“最稳妥”的夸奖,心底一喜,却又被更大的悲哀覆盖。
她最想要的,早就不是成为神水宫宫主之下最厉害的那个人,而是希望成为水母阴姬最喜爱的那个人。
宫南燕清楚这个心愿不可能达成,她永远比不过司徒静。
在水母阴姬心里,属下兼情人怎么可能越过亲生女儿。
神水宫禁止男人入内。
世人皆以为水母阴姬定下这条规矩,是她无情无欲所致。
真相却是神水宫宫主喜欢的是同性,偏又产下亲生女儿司徒静。
隐秘,这是绝对不可外泄的隐秘,一个连司徒静本人也不清楚的隐秘。
世上唯有三人知情。
司徒静的生父、水母阴姬,还有就是从水母阴姬的弟子变为属下又变为情人的宫南燕。
宫南燕不知自己是幸运或是悲哀。
掌握隐秘是亲密关系的证明吗?
为何她又渴望水母阴姬给出更多,她想要平等以待,想要唯一的爱。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
宫南燕有意在水母阴姬面前夸大这个任务的困难性,“将炎飙带回辽东,恐怕需要多费时日。”
不是胡编乱造,而是有理有据。
“上个月,楚留香歼灭黄海海盗史天王一事传回中原。江湖人才知道凉雾是有意维护香帅的隐秘行动,她故意作伪证,说香帅远赴西域。如今,楚留香没有回太湖船上,尚不知去了何处。”
“去年末,武当爆出了木道人就是幽灵山庄创建者「老刀把子」。
陆小凤本是为了躲避青衣楼残部追杀,误入幽灵山庄,这叫他倒霉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陆小凤揭穿了木道人夺权武当的阴谋。木道人被杀后,幽灵山庄溃散。
那些本该死去的江湖公敌重新暴露于天下。那群人扬言要取陆小凤小命,叫他又开始了大逃亡。”
陆小凤用事实证明,「老倒霉蛋」非他莫属。
这两年一直走背字,他不是在被人追杀的路上,就是撞到新麻烦揭破秘密,喜提下一波的追杀。
宫南燕:“如今要找到楚留香与陆小凤都不容易。想从他们口中去获知炎飙的去向,再将人带到辽东,一来一回估测要一年。”
一年之久,你不会想我吗?
宫南燕没有把话问出口,好似公事公办地讲说明。
水母阴姬只问:“还要我提醒你怎么找人?”
宫南燕心凉了一截,这是重点吗?
却只敢说,“属下不解,请宫主示下。”
水母阴姬:“你都说了,凉雾为保证楚留香顺利除去海盗,故意为他的行踪做伪证。
现在楚留香顺利归来,必会去找凉雾道谢,这不就是他的去向。”
她又说,“哪有麻烦哪里有陆小凤,你就往麻烦多的地方找,总能找到陆小凤。”
“宫主所言甚是。”
宫南燕一脸谨遵指示的模样,“属下立刻出宫,必将炎飙带回。”
宫南燕调头就走,走得仿佛没有一丝不舍。
水母阴姬却又补了一句,“带上天一神水。江湖多险,该用则用,你要注意安全。”
宫南燕脚步猛地一顿。
仅仅因为这一句话,就让她被浓郁悲哀覆盖的心又动了,似被浸润到温柔的泉水中。
她把背脊挺得笔直,却不敢回头。
如果回头,能看到水母阴姬对她的怜惜关心吗?
即便能看到,这就是令她满意的爱吗?
“宫主也保重。”
宫南燕只留下这一句,终究没有回头,快步走出水母阴姬的房间。
水母阴姬望着房门被从外关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而是在椅子上静坐了一会。
她面无表情地开启机关,从暗道离开神水宫,来到位于半山腰的一间菩提庵外。
菩提庵很小,小到只有一位尼姑看守。
尼姑形如枯槁,身着青衣。
她的脚上锁着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没入了黄色帷幔。
“青衣。”
水母阴姬进入菩提庵,念出了尼姑的名字,这也是她大徒弟的名字。
昔年,神水宫的首徒青衣,明艳动人。
如今,三十多的青衣尼姑却是白发老妪的模样,更是又聋又哑。
青衣尼背对大门,形似磐石地坐在蒲团,对来者毫无回应。
水母阴姬朝前跨出一步。这次,故意制造了震动。
青衣尼回头。
见到来者是谁,有一瞬错愕,又是极快地恢复平静。
青衣尼起身,双手合十行礼。
取纸笔,写到 :「施主所来何事?」
水母阴姬的眼神定在了“施主”一词上。
自从十年前青衣自囚菩提庵,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再也不认她这个师父,只称呼施主了。
水母阴姬拿起笔,写下问题,「最近司徒静来过吗?」
青衣尼疑惑地摇头,「没有。施主何出此问?」
水母阴姬:「十年前他随身携带的那面镜子,被司徒静带走了。」
青衣尼见状,握笔的手一颤,一团墨水落在了纸上。
她再落笔时又快又急:
「当年,您验过他的所有物品,那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自从避居菩提庵,十年来,他一直未能恢复如初。镜子之事与我等无关,这里什么变化都没有。」
水母阴姬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徒弟。
青衣的面目全非,皆因他而起,如今还对他颇为维护。
“值得吗?”
水母阴姬开口问了,没有听到回答。
青衣是听不到,所以不回答吗?
还是能猜到她在问什么,却不想回答呢?
答案,其实早就在那里。
水母阴姬最后在纸上落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随即,水母阴姬猛地一挥衣袖。
风起,吹起了黄色的帷幔。
那个“他”就在帷幔之后。
锁住青衣右脚的长长锁链,另一头也锁住了他。
当帷幔被吹起,露出了他的模样。
乍看是一个男人,细看却又不像人类。
他满脸黑毛,目光无神。
那两只手不能称作手,分明是野兽的爪子。指甲异常锋利,会毫不留情地扎穿人类的咽喉。①
*
*
云南,大理四季如春。
五月二十二日,柳不度与凉雾从段氏王宫取回寄存的行李。
两人就此暂别。
一个往东南,出海回家处理积压的事务。
另一个找镖局把大包云南特产寄回江南,然后就要往西北去边塞。
“凉教主,请稍等。”
带刀侍卫焦暖快步疾奔向北城门,喊住凉雾,“主上有急事询您协商,您能否迟行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