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商九思无言以对,只好扬长而去。
姚肃递上?单据,“你同那小子互通心意了?”
容栀一愣,心头涩意更甚:“他告诉您的?”
“哪能啊。”姚肃摆了摆手,抚着长髯得意道:“他?就是个锯嘴葫芦!但?你姚伯伯我是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小子春风满面?,滋润的不得了。”
蓦地,她眼前又浮现出谢沉舟常挂着的,温润柔和的笑。
心湖被搅得一团乱,容栀面?色有瞬间的凝滞,很快平静如常:“若没有别的事,我送送姚伯伯。”
姚肃点了点头,心下却疑惑不已。
这明月县主今日,怎么也学会?下逐客令了。
………
容栀未回侯府,而是转头去了扶风院。
小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挂绳上?晾着他?的常服,竹凳上?放着拆开喂了一半的鱼食。
还有谢沉舟不知从哪移植的海棠树苗,虽尚且瘦弱幼小,却也迎风而立。
处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
容栀坐于海棠树旁,拿起水壶浇了点水。她想起了广济寺那?一夜的海棠,洋洋洒洒,如粉色的星子飘然坠落。
想起谢沉舟攀折花枝,说要送阿娘一份礼物,却将另一枚海棠花环带在了她的腕上?。
不会?再有了。那?样?漂亮的海棠花环,和那?样?柔和的寂寂春夜。
她深吸一口气,却只能闻到他?衣衫上?飘来的朱栾香。
容栀抿了抿唇,忽然双手掩面?,就这样?静默了许久。
院外响起三声竹笛,是去找黎瓷的亲卫队回来了。
她移开手,眼底一片清冷淡漠:“进来。”
长庚快步而入,面?色也好不到哪去:“回禀县主,碧泉山庄并未发现黎医仙的身影。需要继续追吗?”
容栀冷冷质问?道:“追去哪?”城门?紧闭,倘若是绑匪劫走?,黎瓷一定还留在沂州。倘若是她自愿逃走?……
她太了解黎瓷,只要黎瓷不想被找到,就有办法永远不让别人找到。
“派几个人守在碧泉山庄,别的都撤回来。”
容栀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到一点光。思忖良久,她补充道:“还有,把之前查到的江都谢氏族谱,呈上?来给我。”
长庚惊愕抬眸。
“轰隆,”艳阳高照的天际,一道惊雷破空而出。
只是瞬息之间,滚滚乌云如墨汁奔腾宣泄而来,将整个扶风院照得阴沉一片。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竹凳上?,无声无息地翻完了谢氏族谱。
真傻啊。
容栀曾先入为主的以为,谢氏这样?的百年世家,子嗣不在少数,谢沉舟作为不被承认的私生子,自然也说的通。
可她真的翻看完族谱,才?意识到谢氏虽多龃龉,在某些方面?却又古板守规。
譬如对待血脉,其态度却尤为慎重?。即便是早已被逐出家门?的旁支,在族谱上?也有寥寥几笔。
若非外力干涉,万不得已,谢氏不会?轻易将子嗣除名。
“私生子谢沉舟,母族不认,主母刁难,冒死逃出江都。”
“先皇长孙商醉,谢氏女所出,皇室不认,谢氏苛待,于天和二年被救,醒来后不知所踪。”
她此前一直纠结于是谁带走?的商醉,还要多谢隋阳,方才?在府门?前提起了姚肃的身份。
于宣纸上?,容栀冷着脸写?:“姚肃,先太子党羽。”
她是如何识得姚肃的?容栀摩挲过“商醉”二字,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终于被抽空。
恰好她需要半夏,去药市又恰好遇到谢沉舟,而恰好他?认识一户院子里堆满半夏的人家。那?户人家,就是姚肃。
在她结识姚肃以前,谢沉舟同他?,早已相熟了不知几年。
有雨滴在了她额头上?,而后是手背,于宣纸上?将商醉二字晕开,墨迹一路蔓延着,最后竟与谢沉舟的“谢”字连在了一起。
所以那?夜谢怀泽瞥见?她掉出来的纸页,才?会?顿时有如雷击,才?会?拽着有谢沉舟笔迹的纸页久久失神,才?会?有那?样?落荒而逃的失态举动。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认出了谢沉舟的字迹,与死去的先皇长孙商醉,如出一辙。
容栀冷冷地笑了。
那?笑意凉薄又复杂,夹杂着恍然大悟的讽意,不达眼底。
长庚静立在一旁,只觉得她的侧脸隐在乌云里,前所未有的冷硬与陌生。
他?不知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隐约猜到些端倪。他?是容栀的亲卫,只需尽好护卫容栀的本职。
“县主,快要下雨了。您进屋去吧,逐月郎君公务在身,今夜大抵不会?回来了。”
容栀闻言未动,将写?着商醉名字的纸页一点一点撕烂,直到破碎得无法再拼凑出完整全貌。
她站起身,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冷静,只吩咐道:“派人跟着姚肃,一旦有离开沂州的动作,即刻拦下。”
“是。”
背对着长庚,容栀身影纤细,却沉稳非常。快进屋时,她用那?几欲要淡进雨雾里的嗓音道:
“若谢怀泽登门?,只说我事物繁忙,不见?。”
长庚只怔了一瞬,连忙低下头去,毕恭毕敬道:“属下领命。”
此前容栀心下还纳闷,谢怀泽来沂州许久,也不见?去明和药铺看诊,怎的自己随口一提,他?倒是听进去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写?满谢沉舟字迹的账簿。
他?需要账簿进一步求证,当年被毒打后扔进雪地里,世人皆以为死无全尸的商醉,与如今的镇南侯府门?客谢沉舟,是同一个人。
但?她无需听谢怀泽如何说,也不急着姚肃求证,甚至可以先不拆穿谢沉舟。
他?是伪造身份骗了她,这一点无可辩驳。
但?是她不相信,不信他?所说的心悦已久,也是装出来的。
她要听谢沉舟亲口说。
第53章 差之毫厘 他们本可以拥有以后。
账簿被谢怀泽顺走一事, 谢沉舟是真的全然不知。
巧就巧在裴玄那时恰好回了镇南侯府,而此后流苏守口如瓶,谁也?没告诉。
出了军营后, 裴郁递上遮面锦帛:“黎瓷跑了, 我们的人没抓到?她。”
他并不意外,只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悠悠道:“玉玺不在镇南侯手里。”
裴郁大惊, 那殿下费尽心力的潜伏, 岂不是前功尽弃?
“别?急,”他慢条斯理地围上锦帛,只露出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玉玺在黎瓷手里。”
“殿下, 黎瓷目前踪迹不明。”饶是裴郁这般寡言之人, 也?忍不住提醒道。
谢沉舟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似乎并不忧虑,足尖一点就飞身?上了房檐。
“安排好人手后,寅时在广济寺等我。”想?了想?,他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今夜我回侯府陪她。”
他得去见见阿月。方才营帐撞破,阿月面上不显, 但定然已经起疑。
裴郁嘴角抽了抽, 只觉被撒了一嘴狗粮。玉玺之事殿下不做解释,那么去见明月县主?, 又何必这般正色地同他言明。
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
回程时路过东门大街。
辞花节将至,城内逐渐热闹起来, 各处用鲜花装点门面,娇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也?得以出门赏玩。大雍朝民风开放,只要成了亲的男女, 是不拘于?避嫌之类的。
有小娘子捧了包蜜饯,一颗一颗捻起来,不厌其烦地喂到?身?旁郎君嘴边。那郎君极为配合地张嘴咽下,又不害臊地捉着?小娘子的手牵住。小娘子旋即捂着?嘴笑?开,看起来真是亲婚燕尔,如胶似漆。
谢沉舟站于?房檐,沉默地盯着?他们,一动不动。直到?那郎君似察觉不对劲,转身?四处逡巡时,他才闪身?一避。
空无一人处,谢沉舟眼眸里慢慢浮现?出笑?意。
好想?她。他小心地拿出胸口那枚容栀的荷包,举在日光下摩挲了片刻。
从?前这种场面,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而如今稍稍看见些,都会忍不住想?,若是换作他与阿月,定然会更为相衬,羡煞旁人。
他不担心黎瓷,因为他猜到?了黎瓷的去向,城门紧闭,她又能逃去哪?
无非是碧泉山庄内有一暗道,通向沂州城外。
容穆命他去清河边界巡防,因着?只有他一人,由悬镜阁杀手易容顶替便好。
借着?这个由头,他要尽快把玉玺找出来。只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才敢卸下负累,站在阿月面前。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再无任何隐瞒。
以后,他和阿月的以后。
思及此,谢沉舟垂下眼睫,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而后他又低低笑?了。
………
扶风院里,容栀一直未走,只点了盏油灯。火光摇曳颤动,她呆坐着?,盯着?那抹光亮久久出神。
火光跳动着?反射到?案几上银白的刃面,炸开昏黄色的涟漪。
那是一把还未来得及装鞘的锥形匕首。通体用精铁制成,被打磨的光滑锃亮,似乎刚开过刃,边缘处锋利无比。似乎只要有敌人近身?,把这短刀往他咽喉处一放,便能一击毙命。
饶是容栀不懂刀剑,也?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灵巧的短刀。握柄处不长也?不短,一看就是为她量身?而制。其上雕着?祥云金鸾纹,还掏了个小小的洞,坠着?条白玉穗子。
她胸口微涩,有什么情绪激荡着?,快要压抑不住。
谢沉舟允诺过的,要于?辞花节那日送给?自己的短刀,原来是他亲手制成的。无论是刀刃还是刀柄,皆非轻易能寻到?的材料。
容栀伸出手,轻轻地拨动了悬着?的穗子。穗子响声清脆,左右颤动个不停。
她一把捏住,握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