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瑟刃
“送忆柳公子回房,好生照料!”福康在后头高声补充着命令,身子仍旧牢牢地挡着想要看看忆柳状况的项翎。
项翎有些苦恼地看着福康。
名叫福康的个体十分热情而敬业,可惜在情商上实在有些欠缺,居然怎么都不能理解她想要看看朋友的心情,无论如何都要替她做事。
忆柳从昨日天色将暗一直跪到了今日天色大亮,一定承受了难以负担的疼痛与疲惫。作为朋友,她当然要去好好看望他。是以,她又直白地表述了几次自己的意愿,福康却仍旧一意孤行,强行将他觉得好的照顾加诸在她的身上。
不得已,项翎只能先随了他的意思,等他离开。
福康离开后不久,项翎便打开了门,打算自己去看看忆柳的情况。
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见她出门,赶忙动了身子,一左一右地拦住了她,恭敬道:“敢问项姑娘要去何处?”
“去看看朋友。”项翎如实作答。
两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低头道:“姑娘在房中歇息即可。”
“可我现在不想休息。”项翎有些苦恼,不明白在这里工作的人为什么都这么难以理解她的意思,“我想要出门。”
“……姑娘可是需要什么?属下这便去取。”
怎么会答出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来……“我是说,我想要——”项翎话说了一半,忽然灵光一现,反应了过来。
“是说……我被囚禁了吗?你们不允许我离开?”
“属下不敢!”两个侍卫瞬间跪到了地上去。
原来不是,是她会错意了。
“那我想要出去,”项翎踏出了门,“没什么问题吧?”
“……”两个侍卫跪在地上,再次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敢冒犯。
“不许这位小姐出门”是福总管的命令,可这位小姐明摆着是大人宠幸之人。福总管与大人,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没有。”于是,二人如是答道。
项翎便大大方方地往忆柳那里去了。
项翎推开忆柳住所的院门时,忆柳正在给自己的膝盖上药。
俊秀的少年低着眉眼,将药膏随意抹在青紫的膝盖上,无甚神情。听得院里的动静,他抬眼自窗口见到项翎的身影,不慌不忙地眨了几下眼,顿时带出了极自然的眼泪来。
项翎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忆柳眼眶发红,柳眉微蹙,楚楚可怜的模样。
看来是真的很疼……
“没事吧?”项翎关切地询问,低头去看他的伤势。比常人更加白皙的肌肤上横着两块青紫,被雪一般的肌肤衬得甚是扎眼,任谁见了都要心惊。
“果真是很严重。”项翎在旁找了个地方坐下,伸手接过忆柳手中的药膏,打算给他上药。
这样的小伤,在治疗舱中转瞬就可以治好,但在低级文明之中,就只能借助一些原始的药物慢慢恢复。项翎轻柔地将药膏抹在忆柳的膝盖上,避免刺激他的伤处。
“没关系的……只是小伤。”忆柳眼眶红红,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的手使力,让她感受自己的力度,“用一些力,淤血才能化得开。”他的伤处应该是很疼的,他却这样用力。
和柔弱的外表不同,忆柳其实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个体。项翎很喜欢这样的人,本性柔弱,却仍旧勉力坚强。
可惜,他处理伤口的方法显然是不对的。
“你这样会加重皮下出血,或者导致血液循环异常,只会让伤口更严重。”项翎制止了他,低下头,仍旧轻手轻脚地处理他的伤口,“碰疼了就告诉我。”
“疼不疼都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很小的伤。”忆柳低声道,声音柔柔的,仿佛顺从着水流飘动的水草,“卑贱如蜉蝣之人,哪里需要在意这样的小伤呢……”
“……不要说这样的话。”项翎真实地皱起了眉头,“每一个生命都是很珍贵的,怎么能说是‘卑贱’。”项翎确实没有任何心理咨询的资格证书。但忆柳总能激起她主动为他提供心理咨询的欲望。
她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漂亮的眉毛皱得紧紧的:“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能这么说。”
忆柳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垂下了眼眸,顿了顿,才开口道:“也只有阿翎会在意像我这样的人。”
他垂着眸子,摩挲着自己细白的手指,缓缓地低声开口,喃喃如同自语:“若是督公大人,定会将忆柳视若草芥。便是千百个忆柳,也是肆意斩杀亦不足惜的吧。”他低着眼,默默地看着自己青紫的膝盖,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他说得没错。在目标1139的眼中,他怕是连地上的杂草泥石都不如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目标1139要求跪在地上,跪了整整一个夜晚加上一截白天,硬是把膝盖跪成了这个样子。
可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
目标1139虐待他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又有这样的权力。仅此而已。
项翎沉默地将药膏一层一层抹在忆柳的膝盖上,没有说话。
一直到上完了药,收起药瓶,她才忽然开口:“我会保护你的。”
她抬起眼,看着忆柳仍旧泛红的眼眶:“这一切,终有一日会结束的。”
忆柳猛然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说的是什么话。”他慌张地左右四顾,而后低低地开口,“雷霆雨露,皆是大人的恩典。忆柳胡说也就罢了,命若蜉蝣,本就朝生夕死,贱命一条。若是阿翎……阿翎的话让人听了去,曲解了什么意思,那可要如何。”
忆柳蹙着眉,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对项翎开口:“可不能再胡说了!”
第13章 第13章“你这阉狗!”
项翎终于认定,忆柳是少有的把他人看得比自己还重的那种人格。从心理学上讲,叫做过度利他型人格。
心理咨询也这么评价过项翎,说她因为过往的经历,呈现出了一种对己的异常冷漠,与不寻常的强烈利他性。那位专业的心理咨询花了很长时间教会项翎爱自己。
“在人工繁衍如此盛行的时代,你的母亲仍旧选择用传统的方式生下你。因为她不肯接受任何技术风险,只信任自己亲自对你保护。”
“你的父亲也申请过子宫植入,因生理条件不足而不得不放弃。体外子宫出现后,雄性子宫更多得被作为一种亲情纽带或是体验项目,技术上并不足够成熟。”
“生育是胎儿对母体的掠夺。而你的父母都主动选择了这种掠夺。你不明白你的生命对他们而言有多么重要。”
“就像你的父母对你一样重要。”
项翎就这样活了下来。
时至今日,项翎仍旧保留着一定程度上的利他主义,但已经好转了太多。显然,这种程度的利他性与忆柳比起来,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怎么会有人觉得万事都是自己的错,觉得自己卑贱微不足道,又习惯性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那么多呢?
哪怕是被断定有这类心理障碍的项翎,竟然都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项翎没有为其他人提供心理咨询的资格证书。她不应该这样做的。
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掰开了忆柳的手,单手捏住他的双腕,把他按到墙上,强硬地禁锢他的自由,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真的不能再这样评价自己了。”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很重要的。你对其他生命而言也是很重要的。
“每一个生命都是很重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卑贱的生命。
“哪怕是被你们吃进肚子里的生命,也是在一板一眼地完成物质循环,对这世界而言是有意义的。
“但无理由的杀戮……无理由的杀戮,永远都不是有意义的。
“任何生命都不应该被无理由地杀戮。
“有智生命更应当拥有尊严地生存。
“这是生命的权利。每一个生命都很重要。”
她看着忆柳。
“你是很重要的。”
她的举动,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已经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偏执甚至是攻击性了。
忆柳理应被吓到的。他理应柔弱到对他人的一点点攻击性都犹如惊弓之鸟。
可他却看着项翎的眼睛,阅读着那里面的坚持与偏执。
多么不着边际的天真。
过分的天真,便是愚蠢。
他始终没能移开眼睛。
片刻之后,项翎忽然想起来,忆柳的胆子是很小的。
上一次,她不过被带走了两天,他就一直哭鼻子。
而她现在捏着忆柳的手腕,让他被迫举着双手贴在墙上,简直像是要给他上刑——她是在厂狱中学到这个词的。
甚至她刚才真的用了很大的力气,已经把他的双手手腕都捏出了一段很明显的红圈,而她居然一点也没有注意。
“哎呀,”项翎连忙松开了手,“弄疼你了吗?”
“怎么会……”忆柳收回手,很柔软地笑了起来,“不疼的。”
他看着项翎,满脸的柔弱与善良,一如既往:“阿翎……刚才说的那些话……”
他很不好意思似的,耳朵渐渐泛起红来,慢慢地又低下了眼去:“忆柳……真的很高兴。”
说来,他是从什么时候把对她的称呼换成“阿翎”的。
“那就是说,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项翎显得比他还高兴,笑眯了眼睛,“你可真容易说通话。比我容易多了。”如果当年的心理咨询师服务的是忆柳,也不需要头疼那么久了。
说起来……
“其实,你也不需要那么畏惧目……璧……督主大人,”项翎反应了一下,才反应出正确的称呼,“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将个体的情绪碎片暴露出来,可以第三者增强对个体的认知,降低其对于未知的恐惧感。因而,项翎开口:“他昨夜还做了恶梦呢。梦里一直在哭。”
“真的吗?”忆柳很惊讶似的睁大了眼睛,仿佛根本就没有在抬眼就能看到床铺上所有情况的地方跪上一夜,不敢相信似的问道,“那位大人……也会哭吗……”
“是呀,他也只是一个有情绪的个体……我是说,人。他也会悲伤,会哭泣。”
“也是。”忆柳了然地垂下眼,“大人也是血肉之躯,人心亦由血肉所生,并非铁石。无数性命殒于手中,午夜梦回,纵是大人,想必也是会有所感的吧。”
“毕竟,那是数也数不清的性命啊……”忆柳感慨着,声音听上去温和而怅然,却一字一句甚是清晰,仿佛生怕人听不清楚。
随着他的话,项翎的嘴角慢慢地落了下去。
说的也是。对于目标1139的落泪,项翎的第一反应便是他回忆起了什么伤心事。可忆柳说的显然更加合理。
他的恶梦,也许正是来源于他所残害的无数生命。
不是因为心中尚有柔软,而是因为罪孽实在太多。
目标1139是罪行罄竹难书的个体。无数像忆柳这样的无力反抗的生命曾被他拿捏在股掌之间,打杀只在一念之间。只是跪
上一夜,没有出血,没有被杀,已然算得上是温柔了。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