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心柿子
神女不再往前,白胡子修士也就站定,问:“神女,你可有什么大?碍?”
神女流利回答:“绝顶山受真神庇佑,一切都好,我区区一介凡人承蒙绝顶山荫庇,自然也安乐自在。诸位今日?怎么齐齐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那?白胡子修士眯起双目,向神女身后?瞧了两眼,只看见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孩和一个身穿绝顶山法袍的?修士。都用轻纱遮了脸,低着头乖乖站在神女两步之内,没瞧出?什么异样。
再扫视一圈,掌门洞府门前布下了防护阵法,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风在空旷处打了个圈,掀起了老修士的?胡子。
警惕稍稍放下,疑心却起,他一拱手:“神女,我等听闻有外敌入侵,特此前来。”
神女惊讶:“是吗,怎会如此?”
白胡子修士道?:“神女是否受伤,或是受人胁迫?”
他进一步:“不知神女身后?的?二?人是……”
“是吗,原来诸位怀疑我被迫通敌,背叛山门,”神女寸步不让,凛冽的?目光一个个看过去,直教?人不敢对?视。
她说?:“我乃神座下听天使,遵从神的?旨意行走,听从世间唯一伟大?的?声?音,追随永恒的?真理,对?绝顶山的?忠诚不输任何人。”
“诸位只因我是凡人,就看不起我?”
修士们被她坦然的?态度闹得面红耳赤,互相对?视几眼,说?不出?话来。
神女拨动手腕上仅剩的?几颗珠子,声?音似乎掺杂了某种魔力,细细地从喉咙里流淌出?来,带动了风、树、土地、整座山都在共鸣。
她说?:“我现在代表世间唯一的?真神,降临在绝顶山的?福音,混乱的?主宰者,无序的?指挥家,伟大?的?食戮苦痛之神,尊敬的?玲纳,向绝顶山可怜的?孩子们传达神的?旨意。”
所?有人闻声?拜服在地,脸埋在土里,谁也不敢打断,再也没有质疑,只一心等待着神的?命令。
长长的?一串尊称之后?,神女却忽然噤声?,等待了一段时间。
沉默中,跪着的?人脊背上仿佛有千斤重量,肩膀被未知的?命令压得越来越沉,冷汗滴落在地,比凡人还要狼狈。
神女垂目。这群高高在上的?修士们是飞着过来的?,刚刚还在连声?质问她,现如今却拜倒在她的?脚下。多么尊贵的?身份,多么好用的?权力!有了这样的?权力,谁还能在绝顶山神女面前耀武扬威?
可即便是她这样的?人,也会受制于别人。
后?腰上缠着一根冰凉的?触手,她身上的?轻纱都变得黏腻起来,神女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尽管没有任何一个修士看见,但?她仍然心有不甘。
如果她自己?能拥有力量,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哪怕没有像丰收那?么强大?,哪怕只是一点点灵力或者妖力,她是不是就能多一点反抗的?野心……
后?腰上的?触手越来越紧了,似乎是在催促,神女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就在事?态进一步严重之前,神女轻笑一声?,才正式发号施令。
“神说?,所?有神的?孩子,听从神女的?命令,就如同听从我的?命令。”威严的?嗓音,神女轻启薄唇,“将房间的?门打开,将监牢的?门打开,将绝顶山的?防护大?门打开,迎接所?有朝拜真神的?人,不论他们是妖、修士、凡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所?有拜伏着的?修士都猛然抬起头,瞪圆了眼睛抻着脖子望向神女。
神女一点也不怵,她上前两步,捧起最前面白胡子修士的?脑袋,问他:
“为什么不应声??你在害怕什么?妖、修士、凡人?不,这些?都是神的?孩子,你在害怕你的?兄弟姐妹,你在质疑神的?威严,难道?你不是神的?信徒吗!”
她一个个看过去:
“你们,打算违抗神的?命令吗?”
这下,修士们就又变得紧张犹豫起来。
一个戴眼镜的?修士瞧着很是眼熟,他没有被唬住,施施然站起身,从容上前一拱手:“神女,我等只是想问……”
不等他说?完话,神女立即招手:“杀了这个叛徒。”
两条鲜红的?触手应声?而出?,没有一丝迟疑,从神女身后?直接刺入毫无防备的?眼镜修士的?咽喉和心脏,那?人顷刻毙命。
真的?杀了!凡人能杀修士!丰收证明给她看了!神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陡然一惊。
就在修士的?身体飘然倒地之前,神女的?双臂温柔一捞,那?双真诚水润的?眸子安静地望着他,注视那?副被鲜血溅红了的?眼镜。
她说?:“别担心,可怜的?孩子,你被自己?的?愚蠢所?害,但?神仍然没有放弃拯救你,以死亡的?方式予你救赎。我真为你高兴。”
丰收拉开架势站在神女身后?,随时准备再次出?手。
刚刚她下意识动手,却没有细想后?果。杀一个是突然袭击,能趁他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一击毙命。但?是这么多修士,如果同时催动法宝的?话,她的?胜算还有这么高吗。
这些?人知道?神的?命令是瞎编的?吗?他们会反抗到什么程度?丰收心里沉沉的?。
“还有谁?”
神女的?声?音优雅美妙,一如往常。
修士们目睹同门突然死亡,除了震慑之外当然心有不服。他们互相推搡,都盼着别人当这个出?头鸟。
原本见了血腥场面心生愤懑的?白胡子修士,现在被别人一推,顿时清醒起来。他也不是傻子,那?可是神的?命令!谁敢违抗神!推自己?的?人为什么不站出?来?自己?凭什么要站出?来?
于是没有了,一个也没有了,刚刚萌生的?气势被一条性命死死压制,再也不见下一个不要命的?修士出?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即使神女的?身高比修士们矮上一头,可人群中只有她一个人傲睨自若,脊背和脖颈的?弧度没有屈就任何人,目无下尘,让人望而生畏。
她的?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皓腕上的?几颗珠子,那?声?音似乎带有特别的?旋律,令听者放空心神,摒弃杂念。
神女目中悲悯,吟诵道?:
“去吧,打开大?门,让所?有神的?孩子都进来,让他们信仰,让他们感激,让他们得到祝福!怜爱的?慈母神啊,祂会将无上的?荣耀赐予全天下的?孩子!”
“去吧,去迎接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挚爱亲朋,我们从不曾熟悉却最亲近的?人。去吧!去!”
修士们分为五队,各自领了神的?命令向不同的?方向飞去,化作星星点点的?灵光。然后?零碎的?灵光降落到人群里,闪烁几下,就滋生出?新的?光亮,新的?光亮分散到暗淡的?群落里,就生出?更多的?灵光。
越来越多的?灵光传播到天上,从绝顶山扩散出?去,直到彩色灵光纷纷扬扬,如漫天大?雪降临在人间。一炉又一炉香被点燃,沉沉香雾笼罩四野,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虔诚的?香甜、崇拜的?芬芳!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依然站在原地,在一个可以观察到绝顶山灵光飞舞的?地方,她一下一下地,用指节敲击着珠子。
而在神女身后?,丰收紧绷着的?弦不敢放松。
她的?触手滑过神女的?腰肢,小心地上前一步:“杀个修士就算了,可为什么要下达那?样的?命令,多此一举,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这和刚开始谈的?内容不一样,在丰收眼里,不论神女的?立场究竟偏向哪一方,她的?任务只是负责掩护,维持一个中立的?局面就好。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掌门出?来秋后?算账,神女也可以装作不知情糊弄过去。
可现在,神女的?所?作所?为虽然帮丰收引开了守卫,却大?大?出?乎了丰收的?意料。
她要做什么?
珠串从神女手腕上掉落,一颗、两颗……消散在空中,直至完全消失不见。她捡起地上仅剩的?细线,转身递给丰收:“知道?这是什么吗?”
丰收不答。
神女就轻轻地回答:“是我偷来的?,原本是为神准备的?东西,却被我强行留下了一些?。”
“和信仰有关?”丰收稍微听懂一点。
神女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已经立了一个很大?的?功似的?:“没错。我在绝顶山多年也只收集到一条。可是等到神出?关的?时候,我们会需要很多、很多的?信仰。”
她伸出?手比划出?一个巨大?的?圆。
“我们需要更多、更多的?信徒!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是妖精还是怪物,通通都献给神!献给神!”她的?脸上虽然露出?些?许狂热,但?更多的?却是即将得利的?喜悦,神女笑眼问,“怎么样,开心吗?”
可丰收一顿:“我们?”
丰收注视着对?方热血上涌而泛红的?脸颊,心想,谁和她是“我们”?
这个神女,一门心思计划当功臣,却半点也不表露自己?究竟效忠于谁,态度暧昧不明。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习惯。
神女眸光闪烁,无言避开丰收的?查问。
她们身旁,一直不作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徐修瑾却突然开口:“你说?的?神,是哪一个?”
他眼里流转出?别样的?光泽,黑亮黑亮的?,闪烁着诡异的?好奇。
当问题传到神女耳朵里时,她忽然瞥见徐修瑾身后?,那?片阴影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仔细观察,她发现那?东西似乎会动,形状大?小好像一个小娃娃。等等,娃娃?
眼睛睁大?,视野越来越清晰,神女逐渐发现那?就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娃!他啃着肉嘟嘟白乎乎的?小手,呲着尖牙问她:“你要选择哪一个啊?”
恶子笑嘻嘻地说?:“必须选一个哦。”
第138章 我一定是怪……
星空深处, 无法探索之地。
“我再问一次,希望你诚实回答,从沉睡中醒来的怪物, 贪婪与疯狂混杂的无状血肉,玲纳,难道你不会感?到痛苦,不会绝望吗?”
怪物的触须紧密排列, 一根根都?整齐地律动,仿佛绷紧的绳子, 它全神贯注地等待答案, 却在玲纳开?口之前抢先哼了一声,“我可?不信。”
玲纳的迷茫还未收整, 就做梦似的回答:“当然痛, 很疼很疼。”
听到这个回答, 怪物似乎松了口气, 紧张转化为讥讽:“可?笑,果然是想要攀附加戴士大人, 不自量力的小怪物……”
可?下一秒, 它发现自己周围忽然暗了下来, 视线被挤压、剥夺, 连一丝丝光都?没有剩下, 海洋般的腥臭味和诡异的咕咚声从四面八方喷涌过来, 它好像被套进了一个巨大的不透光的罩子里面!
刺激性气味让人难以呼吸,怪物扬起下巴上的触须,试图捂住自己的口鼻。它不断尝试扭动身躯,试图快速适应黑暗,或者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光亮。
在它又一次仰头向上的时?候, 它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睁开?还是闭合的,可?它终于?看到了光。
在突然从暗变亮的强烈刺激下,它感?到自己的眼睛正在流出液体,可?就算是朦胧的画面,它也看到了——
在自己头顶上空,那规律的咕咚、咕咚、咕咚声音之上,一块巨大的红色血肉在跳动。
而它的脚下,以及身旁所有方向,厚重的鲜红墙壁随之微微震颤。
那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和血肉形成的巨大空腔。
四面八方,血肉震颤中传来一个轰隆声,仿佛整个世界的呓语:
“可?怜的人类,你猜错了,谁说?这种?疼,我不喜欢的?”
玲纳的眼睛完全睁开?,舒展身体,将肢体上的所有褶皱都?翻开?,血肉完全暴露在星空中,哪怕黑暗中的气息一直在提醒她?不要靠近!不要观察!不要思考!哪怕无尽深处的危险已经悄然察觉,哪怕她?的身体开?始在浓烈的暗色下灼伤、湮灭。
她?从老旧腐朽的皮肤深处撕扯出一块新鲜血肉,血淋淋地张开?大口,把眼前陌生的怪物吞到肚子里去。她?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然后留在原地,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这是玲纳以前完全不敢做出的行为——留在危险的地方发呆,这无异于?找死。
她?会为此付出代?价。在玲纳身上,所有可?以称得上是肉的东西都?在咕嘟嘟响,皮在开?裂,血在沸腾。可?惜疼痛已经无法传达给玲纳任何?警告。
因为她?已经真正醒来。
不断蠕动的血肉中,一颗独眼在心脏的下方漂浮,眼皮低垂,瞳仁又黑又亮,盯着血肉空腔里唯一活着的东西。
空腔里那陌生怪物,不,那人类的面孔在怪物和掌门之间?来回变换,它独自喃喃:“被你发现了……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发现的?”
“这一点也不难!你完全是人类的思维,根本不像一个怪物!”玲纳的声音,孩童般纯真的语调,世界的嗡鸣,她?在痛斥。
她?不能理解这种?愚蠢的逻辑:“恐惧?害怕痛苦?”
“一面深恶痛苦,一面又创造出必须痛苦的规则,让所有人都?挣扎在苦和疼里面,只有你们人类才会这样。而我,我做这种?事,当然是因为喜欢啊。”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明明你自己也认为那充满痛苦,你认为人不可?能喜欢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