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沐沐猫
葛大姐这会子对向阳、丽娜真是爱的不知怎么说。
赵洪军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他们三个孩子闹到一块去了,葛大姐跟赵团长在旁看似是在呵斥,其实满脸都是笑容。
葛大姐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脸上笑容凝滞住了,“洪军回来了?晚饭吃了没,我们给你带了些吃的回来。”
“吃了,婶子,我上楼去,你们忙。”
赵洪军低下头,走上楼去。
他住的是二楼的客房,就在永刚的房间旁边。
吃晚饭的时候,向阳低头吃饭,情绪低落。
耿序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怎么了,不是说你们葛阿姨打包回来的饭菜好吃吗?怎么不说话?”
向阳道了一声谢谢,犹豫一会儿,跟丽娜对视了一眼,然后忍不住了,“叔叔,婶子,永刚哥哥真的只能去插队了?”
丽娜也道:“能不能有其他办法,让永刚哥哥别去插队,留在咱们这里当老师,什么的也好啊。”
耿序跟闻从音,早就知道两孩子都舍不得永刚走,尤其是向阳,他先前刚来岛上的时候,耿序还没结婚,多半时间都是在葛大姐家里住,永志性子调皮,永红是女孩子,只有永刚这个大哥哥耐心地照顾他。
因此,永刚在向阳心里分量不轻。
耿序道:“名额报上去,没得改,去插队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是你们永刚哥哥自己要去的,你们要尊重他的选择。”
“他是怕赵伯伯跟葛阿姨吵架,才去插队的吧。”
丽娜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对赵团长的一些不满,“赵伯伯这次做的有点过分。”
闻从音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说了,赵伯伯会这么做,说不定也有他自己的不得已。”
“有什么不得已的?”丽娜摇头:“无论如何,他作决定之前,都应该跟葛阿姨、永刚哥哥商量。”
闻从音点点头,“这倒是对的,老赵做这件事是自作主张了些。”
丽娜见闻从音点头,立刻仿佛得到了支持一样,她紧接着说道:“那为什么葛阿姨就这么放过赵伯伯呢?”
闻从音听见这话,哭笑不得,揉揉丽娜的脑袋:“等你再稍微长大一点儿,就懂了。”
丽娜微微撅起嘴巴,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至少她比很多大人都看得明白。
她看得出,赵伯伯敢擅作主张,先斩后奏,分明就是吃定了葛阿姨不会真的跟他闹翻。
赵伯伯这分明是欺负人!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赵洪军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等赵永刚开口道:“是我,永刚”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是赵永刚在外面敲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进来。”
赵永刚推开门进来,就瞧见被褥都在地上,他愣了下,赵洪军也瞧见地上的被子,脸上一红,尴尬地忙抱起被子:“你们岛上热,俺睡不惯床上,睡地上凉快。”
“哦哦哦,那倒是,我们这边冬天不冷,但夏天确实热的难受。”
赵永刚体贴地说道:“我们有时候也是在地上打地铺,凉快了不少。”
“你们城里人也打地铺啊?”
赵洪军瞪大眼睛,惊奇地看向赵永刚。
在他看来,赵永刚兄弟俩穿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跟地主家孩子似的,比他们屯里最白净的小姑娘还爱干净呢,可不像是会打地铺的人。
“这城里人、农村人,都一样怕热啊。”
赵永刚笑着说道,把一双鞋子、几双土布袜子递给赵洪军。
“这是我妈让我拿来给你的,你过不久不也是要去部队报道吗?带着去吧,部队里虽然说给,可一年到头就两双鞋,可不耐穿。”
赵洪军看着那鞋子跟袜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本来也做好了赵永刚仇恨他,鄙视他的心理准备,却不想赵永刚一个难听的字都没对他说。
“我放柜子上吧,你回头试试合不合适。”赵永刚把东西放下,转身就要走。
赵洪军喊住他:“你,你咋不怪俺?”
赵永刚的手握在门把手上,愣了下。
赵洪军看着他的背影,“你要是想骂俺,你就骂吧,至少心里痛快些。”
赵永刚回转过身,看向赵洪军,沉默一瞬,道:“当初我爸妈因为你吵架的时候,我是有些讨厌你,但我后来想明白了,你的确比我更合适部队,你去了,才不糟践这个机会。而且,你家比我家更需要这个机会。”
赵洪军还等着他的下文,等了一会儿,却没见他往下说,“就这样?”
“还能怎样,说到底,你也不是用别的手段拿到机会的,是我爸觉得你合适。”
永刚脸上有着释然,“说实在话,我还有些感激你,我一直害怕我被人说虎父犬子,现在好了,我去当知青,别人也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了。”
赵洪军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像是看到一个怪物一样。
他母亲早就没了,父亲又有病,家里穷,孩子多,要不是赶上有个首长堂叔,在村里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但饶是如此,赵洪军也早早见识到人性的黑暗跟复杂,他见多了,兄弟之间为了一个锅碗瓢盆打破头,也没少听说谁谁谁举报别人,自己上去。
但他没想到,当兵这么大的一个机会,足以改变人一生命运的事情,赵永刚的语气居然一点儿还不带怨恨跟恶意。
赵洪军不知怎地,有些自惭形秽,他道:“你别以为是我不要脸抢你的机会,这是你爸欠我爸的,我爸跟我说过,当初部队来招兵,你爸、我爸都有机会去,可咱们两家都是独生子,那时候还在打仗,咱们两家怕儿子都牺牲,绝后了,便决定让一个人去。”
“那个人就是我爸?”
赵永刚愣了愣,错愕地说道。
赵洪军摇摇头,“不是,是我爸。”
赵永刚脸上怔住了,他嘴巴微张,“这、这……”
“东北人疼小儿子,你爸不但比较小,又从小能说会道,我爷跟你爷都更疼你爸,就打算让我爸去,我爸也答应了,偏偏你爸那时候年轻,主意大,二话不说就偷偷去了,我爸要去报道的时候,才发现你爸已经跟部队走了。”赵洪军道:“你爸现在能走到这个位置,他谁都不欠,就欠我爸一个说法。”
永刚下意识道:“可是我爸那时候哪里知道现在能当团长,能活下来啊。”
赵洪军道:“我爸当初也没想当胆小鬼啊,你爸一走,你爷
奶,我爷奶,都得靠他照顾,我爸那些年也没说过一个不字。这些年,你们家靠着你爸日子越过越好,你们呢,也肉眼可见,以后前程肯定比我们家强,我们家跟他要一个机会,过分吗?”
赵永刚说不出来。
这种事只能说造化弄人,他也从不知道他爸当初当兵背后还有这样的插曲。
现在,他倒是能明白他爸爸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当兵的机会给赵洪军了。
他爸那人,重义气,讲情分,当初他去当兵肯定想的是报效祖国,甚至做好了牺牲在战场上的准备,可谁也没想到,他会改变自己一家的命运。
“我知道了,”赵永刚囔囔地点头,他看向赵洪军:“你怎么不说俺了?”
赵洪军笑了下,没解释。
赵永刚看了看他,只觉得这个永志永红都说憨呆的堂哥,其实并不一般。
赵永刚去插队的时候,大家只能把人送到码头上,东西不少,葛大姐嘱咐了再嘱咐。
轮船嘟嘟嘟开走的号声响起,赵团长道:“孩子他妈,咱们该走了,这船要出发了。”
葛大姐抽了抽鼻子,拿手绢擦拭眼角,道:“你闭嘴,儿子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还好意思说这些有的没的。”
闻从音抱着葛大姐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安慰道:“葛大姐,过年孩子还是能回来的,别哭了,再说,说不定过一两年,政策有变动,孩子能回城呢。”
“那不定得什么时候,说不定等到猴年马月去。”
葛大姐越说越伤心。
她看着不过才十七岁的大儿子,心里跟刀割似的,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即便这孩子不如其他孩子聪明机灵,可他心里善良宽厚,很早就知道心疼母亲,帮着母亲做家务。
葛大姐这会子真是恨不得自己跟着去算了。
“妈,我一定常给家里送信。”
赵永刚也满心不舍,他握着母亲的手,这才发现母亲的手是多么的粗糙,手指、掌心都是日积月累做家务积累下来的茧子,骨节都已经变形。
他心里酸涩,看向赵团长,“爸,我妈性子急,又勤劳,你要是有空,跟弟弟妹妹多帮妈妈做家务,别让她太操劳。”
赵团长眼眶一红,遮掩地揉揉眼睛,“嗯,你放心去吧,爸会照顾好你妈跟你弟弟妹妹的。”
船上再次催促。
船长都过来说要出发了,众人这才只得下船去,葛大姐是一步三回头。
船开了,海面上几只海鸥飞过,十来个正当年轻的少年冲着码头上送行的家人们挥手,奔赴向他们的未来。
柳主任也过来送了送,临要走的时候,她喊闻从音去她家一趟。
闻从音过去之后,就瞧见曾秀禾,曾秀禾的气色有些憔悴,眼下发黑,似乎是忧虑过度,加上睡眠不足。
“秀禾同志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闻从音坐下来,问道。
柳主任看了看曾秀禾,秀禾鼓起勇气,“闻大夫,我爸妈都说您跟耿团长特别聪明,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们,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跟我丈夫离婚。”
闻从音初次听见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她左右看看,看看柳主任,再看看曾秀禾,瞧见两人一脸认真,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听错。
“秀禾同志,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我……”她扶着额头,觉得有些荒唐,“这离婚的事,只要你们夫妻愿意,就能离,而且,要是离不了,您不应该找妇联帮忙才对嘛?我可不是妇联的。”
柳主任直接道:“小闻,妇联能解决的是家暴跟其他特殊原因,这种才能强制要求离婚。但秀禾跟世豪现在,世豪跟他爸妈虽然重男轻女,但也并没有苛待睇睇跟秀禾过,这种情况,妇联也不能乱插手。”
的确。
虽然王世豪爸妈没带孙女去看病,但要是想用这个当证据,说他们虐待孩子,只怕大多数人都不会接受。
这个年代大家普遍都很节俭,自己生病不舍得去医院看病的比比皆是,一个小感冒发烧,不带孩子去看病,大可以说成是不舍得出钱。
曾秀禾手指绞在一起,“我试探过他,说给他一些好处,给他钱,但他含糊其辞,避而不谈。”
闻从音微微皱起眉头,“他明确说过不愿意离婚吗?”
曾秀禾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自嘲道:“除非是傻子,不然谁不小心娶到一个旅长女儿,会愿意离婚呢?”
这话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秀禾咬着嘴唇:“当初是我太蠢,居然看上了这么个人!”
她说到这里,越发觉得无地自容,抬起手就要给自己一巴掌。
闻从音忙拉住她的手,道:“不结也结了,现在就没必要这样。”
柳主任叹了口气:“我们是真没办法,但凡他那个人少点儿钻营心,这不离婚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这些日子在岛上都没少打我们的旗号去四处结交关系。他跟你们家耿团长,也套过近乎吧。”
闻从音道:“男人嘛,散一根烟也是有的。”
“多少关系就是从散一根烟套起近乎的。”柳主任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共产党讲究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就是这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