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沐沐猫
耿序这人,做得多说的少,即便照拂家里人,只怕也不会拿出来表功。
老太太呵呵笑了一声,才笑一声就咳了起来。
大姨忙给她顺气,“妈,您别说了,您躺着吧。”
她的声音在发抖,很显然,她也知道老太太的情况不太对。
“我不躺了,文清,妈这些年耽误你了。”老太太握紧大姨的手,声音哆嗦,伸出瘦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抚摸大女儿的脸,“文清,你老了,妈都记不得你什么样了。妈什么都不给你,你不会怪妈吧。”
大姨声音颤抖,眼眶里噙着泪水,“妈,我不在乎。”
几个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在后面互相交换眼神。
做儿子的,听到母亲不给大姐东西,自然高兴,这家产经历过这么年的风风雨雨,能还剩下多少。
无非就是些先前藏起来的珠宝首饰、古董字画。
这些东西,跟许家原本的资产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可对于已经穷了很多年的他们来说,却无疑是全家的希望。
“好,妈知道你是好孩子。”
老太太摸着许文清的脸。
她扭过头,明明双眼都蒙着一层白翳,却不知怎么的,让人觉得她仿佛能看到众人。
“你们啊,也别争了。”老太太把手伸到床下,摩挲着,许多悦忙道,“姥姥,您要拿什么,我们帮你拿。”
“床、床板下面有个布包,拿出来。”老太太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还是我来吧,妈!”许文彦献殷勤,忙爬到床底下,顾不得身上的新衣裳被灰尘弄脏,拿出一个褐色布包来,下意识地上手捏了捏,发觉里面硬邦邦的时候,眼皮动了动。
耿序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过布包,递给老太太。
许文彦脸上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却是忍不住伸出头看向老太太。
“这里面就是咱们家剩下的所有值钱东西。”老太太不疾不徐,打开布包。
所有人都清楚看见,在里面只藏着三根小黄鱼跟一本手工订起来的不过巴掌大的本子。
“妈?!你这不是在说笑吧?!”
许文武第一个跳起来尖叫,“咱们家以前那么多东西,地缝扫一扫都比这东西多,怎么可能就剩下这个。爸走的时候,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个口箱子吗?”
“你爸是给我留了一些。”老太太神情平和,她摩挲着手里的金条,“可这些年,你们一个一个写信回来,说在农村待着不舒坦,被人针对,要给孩子买什么,要置办什么东西,我这个当妈的,能不给吗?”
大舅、小舅跟三姨几家脸都黑了黑,看了看彼此,显然是想骂人。
“你们写的信啊,我都留着,给你们几家送了多少东西,我也都一一记着。”老太太翻开那泛黄到发枯的本子,“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这几年,我的开销还是耿序给的,要不是这孩子孝顺,只怕这三根金条都留不住。多少都在这里,你们一家一条,不要也就算了。”
众人连忙上前来抢走金条,大舅更是拿走那本子,哗啦啦地翻开看,在瞧见小舅跟老太太要了一串珍珠项链,一对翡翠镯子后,立刻破口骂娘。
小舅也不是好惹的,当下就骂道:“老大,你别当我是傻子,你家卫民早说了,你们每个孩子生日都写信跟妈要东西,有这事没有?”
“三姨,亏你还好意思,我说你家那口子怎么有个金扳指那么像公公的,感情你们家偷偷跟老太太要的。”
小舅妈抢过本子,瞧见上面写的三姨一家要的东西后,立刻气炸了肺。
闻从音拉着丽娜跟向阳到身后,怕前面这群为了金钱疯魔了的人不小心伤害到孩子。
“别吵了!”
许文清突然喊了一声。
老实人的发怒,引得众人错愕地看向她。
许文清脸上两道泪痕,牙齿咬着嘴唇,浑身发抖,”
妈、走了。”
大舅等人看向床上。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同众人说话的老太太已经悄无声息地去了。
老太太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个笑容,一朵蒲公英打着转从外面飘了进来,落在老太太的嘴唇上。
办丧事得掏钱。
耿序什么也没说,掏了三百块给大姨,让她去找人来操办丧事。
大姨在老太太走的那时候哭过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一样样事情置办妥帖,派人出去报丧,因为老太太生前有嘱咐,丧事不必大办,因此只请邻居跟姻亲便是。
除此之外,这年头大办丧事容易引人说嘴,因此,老例的什么请和尚、道士来念经超度也一并不用,何况,和尚道士也都已经还俗了,想找也找不到。
“我家那边好说。”
闻从音一家帮忙忙活到八点,就被大姨撵回来。
大姨对她们说道:“这边的事你们不必操心,横竖头七那天你们来就行。倒是有件事,耿序,你爸爸那边怎么也得通知一声,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也行。”
闻从音坐在椅子上,看向耿序,“我爸大概会来,你们家那边——”
耿序道:“明天我就过去一趟。不管怎样,姥姥先前也没亏待过他,他要是有良心,就该来!”
耿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
闻从音握住他的手,“我陪你一块去吧。”
向阳也忙道:“叔叔,我也跟你去,我们大家都去,要是耿伯伯骂你,我们还能帮你!”
丽娜重重点头。
闻从音点了丽娜脑袋一下,“你们别跟着去了,丽娜你有个比赛呢,向阳你留在这里陪妹妹。我跟你们叔叔去,你们放心,我保证,绝对让你们耿叔叔怎么去,怎么回,一根头发都不少。”
耿序眼里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向阳跟丽娜眼睛咕噜噜转,似乎是在笑话他们两个大人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次日。
闻从音起了个大早,就跟耿序出门。
耿家住的是大院,离着张扬家住的地方也有点距离,坐公交车过去,早上吃的东西都差不多消化了。
才下公交车,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耿序看了她一眼,问道:“饿了?”
闻从音点点头,看了看手表,“都十点了,你爸不知道还在不在家。”
其实在不在都好,主要是口信得带到。
她想快走过去,就被耿序拉住胳膊,然后带到了附近巷子口的一家早点摊子。
“要两套煎饼油条,”耿序拿出钱票递给摊贩,“再要两碗豆浆。”
“好咧,两位同志自己找地方坐。”那摊贩招呼道,收了钱,利索地下油锅炸油条。
闻从音睁着眼睛错愕地看向耿序,“不去你家吗?”
“等会儿再去也不迟。”耿序拿了手绢擦拭筷子汤勺,“去了我家,我怕中午那顿咱们都吃不下。”
闻从音很少听到耿序这么讥讽人,不由得失笑又心疼。
煎饼油条分量不小,油煎饼炸的酥脆,带着葱香,油条夹在里面,再加一碗豆浆,还真别说,这一套吃下去,中午那顿真吃不下了。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天第一百零一天
“来了,谁啊,大清早的按门铃?”
孙永芳抱着一条狗,边说边从屋里出来。
她这几年过得不错,气色很好,眉眼滋润,甚至对怀里一条小狗都和颜悦色的,手掌摩挲着小狗,嘴里道:“小许,可不许叫,回头你哥哥给你买肉吃。”
她说着话,走下台阶时,看见铁门外的耿序跟闻从音时,脸上笑容就僵住了。
普通的白瓷茶杯,红茶香味扑鼻而来。
孙永芳抱着狗,坐在沙发上,双腿叠加在一起,光是看外表,很难有人相信她今年已经四十多了。
“哎,你们可真是,来之前也不先打个电话,也没写封信,你爸哪里知道你们要过来。这是你媳妇啊?”
孙永芳看了看闻从音,笑道:“倒是蛮年轻的,我先前就跟你爸说了,你这孩子心里自己有主意,用不着他多操心。你看,可不就不声不响找了个漂亮媳妇。”
闻从音客气地笑了下,“孙阿姨过奖了。”
“哎,这孩子可真是文静。”孙永芳笑了下,眉梢眼角都不带动的,她看了下墙上的钟,拿起旁边的电话,装模作样道:“这个时辰,要不我打个电话给你爸吧,有什么事你们直接电话跟他说。”
耿序淡淡道:“孙阿姨,不用了,您帮忙带一句话就行,就说我姥姥昨天昨天过身了,我爸就算不认自己是蔡家女婿,早些年我们两家也是有情分的,他要是愿意来就来,不来,我们那边也不会说什么。”
说完这话,他拉起闻从音的手,道:“咱们走吧。”
孙永芳愣了下,掩饰心里的不自在,忙站起身来,“你们这就要走啊,这多不合适。这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跟你爸说几句,还有,你们这既然来了,那就住家里啊,家里虽说地方不大,可怎么着也能腾出一间房间给你们。”
耿序站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孙永芳,“孙阿姨,您要这么说,那我这就回去带两孩子过来。”
孙永芳愣了下,当下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抵触、抗拒的神色。
耿序看在眼里,唇角拉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我爸不在这里,您可以不必说这些违心的场面话。”
闻从音亲眼瞧见孙永芳的脸从白转红,再转青。
她敢保证,要是眼神能杀人,孙永芳的眼神绝对能把耿序片成雪花片。
耿序带着闻从音出来,走了一段路,迎面一对夫妻走过来,闻从音没仔细看,对面那男同志却是看了耿序一眼又一眼,眼神还在闻从音挽着耿序的手上停留片刻。
“妈,刚才耿序是不是来了?”
蔡聪刚进屋里,就听见他妈在客厅里跺着脚用家乡话骂人,一口一个作死的畜生,贱种,那保姆在厨房里收拾东西,一点儿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孙永芳骂了半天,这才稍微出了口恶气,瞥了眼蔡聪夫妻俩,“怎么,你们撞见他了,他说什么了?”
她气喘吁吁,这些年养出的和气从容,在碰到耿序的时候,就像是镜花水月一样一下消散了。
“没有,他好像没认出我来。”蔡聪心里不大自在,他对耿序可是耿耿于怀,身为继子,又没少受到耿父照拂,身边人难免拿他跟耿序作对比。
倘若耿序的事业一泻千里,或者止步不前,蔡聪都会好受些,偏偏不知怎么地,耿序这个人,命就是好,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贵人帮助。
就连前几年平反回城外交部的赵老,提起耿序那更是赞不绝口。
而蔡聪呢,要不是靠着耿父的提拔,连个科级都当不了。
“呵,他一向目中无人,就算认出你,也不会搭理你。”孙永芳咬牙道,“不行,那王八羔子还想让老耿去他姥姥的葬礼,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