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那时候陶欣才知道,自己和大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并且因为一些缘故,父親很不喜欢这个儿子。
可对陶欣来说,大哥就是大哥。她初二那年暑假跟姚雪娜单独去陶书华念书的城市旅游,不仅去参观了陶书华的学校,陶书华还请她和姚雪娜吃了学校附近的火锅,并将她们俩送到机场,一直看她们过了安检才离开。
那么多年仅有一次的短暂相处,陶欣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生疏,她和陶书华之间切切实实有着不夹杂任何偏见的、天然的血脉相连。
后来陶书华回到本地参加工作,她更是经常给陶书华打电话,让陶书华周末回家来住,顺便给她带他学校附近那家很有名的栗子蛋糕。
这种相处一直持续到她上高三,陶书华计划与女友结婚。陶欣记得很清楚,是她高三那年的除夕夜,积压多年的父子矛盾终于爆发了。
她正吃着饺子,看着春晚傻笑,爸爸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说:“難怪你屈尊降贵跑我这过年来了,用到钱的时候想起我了,我告诉你,做梦!她姜美兰当年不是口口声声要你跟我断绝父子关係嗎?不是口口声声要一个人养你嗎?离婚的时候叫我净身出户,转脸就把你塞到我这,吃我的,喝我的,隔三差五膈應我,回头她还是你有苦難言的妈,我又算个什么东西?现在你要结婚,她掏不出钱,又想让我念旧情?想都不要想!天底下
不可能什么好事都叫她一个人占尽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陶欣并不清楚,她被妈妈带回了房间。
再后来陶书华便彻底和家里断绝了关系,陶欣都是从邻居口中听说他结婚的事。
仔细想想,她出生的时候,陶书华十二岁。对于陶书华而言,先是经历了家庭破裂,紧接着父亲再婚,又遭到母亲厌弃,以借住的名义被塞进父亲和新婚妻子的家里,那么小的年纪,寄人篱下,没多久又迎来一个妹妹,抢走他为数不多一点的父爱。
换做是陶欣,恐怕也不会对这个妹妹有什么好感。
不过陶欣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就回复了陈平:【我不怕碰钉子,他不想認我也没关系,我想见见他,看他过得好不好】
陈平便发来一个地址;【他已签署保密协议,你自己过去就好,权当是一次普通的登门拜访,不需要太刻意】
陈平发来的是陶书华家里的地址,陶欣之前去那一带吃过饭,虽然是老房区,但在市中心的位置,绿化很好,難得幽静,最重要的是离陶书华教书的大学只隔着一条街。单从这点看,陶书华这些年起码没在通勤上吃过苦。
怕工作日陶书华家里没有人,陶欣特意在周六这天请了假。
“我穿什么好呢……”
“你手上拿这件不行嗎?”
“感觉太正式了啊,陈平说不需要太刻意。”
“那穿这件吧,简简单单的就很好。”
确定好衣服,陶欣又纠结要不要把头发扎起来,总之就是拖拖拉拉的不肯出门。
周廷之看着她,笑一笑:“要我陪你去吗?”
“嗯……算了吧,还是听陈局长的,我自己一个人去。”
“那我开车送你到楼下,就在楼下等着你。”
陶欣被他那样看着,才意识到自己在紧張,不由觉得好笑,抱着他说:“我那时候在管理局等着见你都没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周廷之问:“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陶欣想了想说:“好奇,期待,出狱前几个小时的迫不及待。”紧接着又问:“那你呢?我一直都没问过,你接到陈平的电话,赶到管理局来,你是什么感觉呀?”
“我……”周廷之抿了下唇:“我有些记不清了。”
“真的假的,这都能忘?”
“我真记不清了。”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陶欣敲敲他的脑袋,最终还是决定把头发扎起来,显得利落一些。
而周廷之仍在回忆那天的事。
上一秒还在开会,忽然接到电话,听到电话那边有人提及陶欣的名字,似乎是让他去接陶欣,又似乎不是,他要了地址,开车前往,这期间记忆一直是模模糊糊的。
或许是因为他经常梦到类似的情景,混淆了梦境和现实,所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直至进入管理局内部,见过陈平等人,阅读完保密协议,如梦境般虚幻的一切才渐渐被细节填满,有了实感。
可周廷之还是不记得自己那天的感觉,只记得在正式和陶欣见面之前,他向陈平索要了一个医用口罩。
他怕自己如今的模样对陶欣而言太过陌生,怕陶欣一时难以接受,拒绝他成为她的监护人。
“我好啦。”
陶欣最终将乌黑长发侧编成麻花辫,并在发梢处别了一枚山茶花发夹,以便搭配颜色温柔、质地柔软的灰蓝色针织套裙。
出门前她习惯性的照照镜子,抿唇微笑,像一个文静乖巧的妹妹。
很好,还算满意,可以出发。
周廷之将早准备好的礼品装进后备箱,开车前往陈平发来的地址。
陶书华家住在二楼。周廷之将礼品提到门口,放到一旁,又问了一次:“我回车上等你?”
“嗯!”
“别紧張。”
陶欣点点头,目送他下楼,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抬起手,还没等敲门,门先从里面开了。
陶欣愣住了,门里面的人也了愣住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门里的人注意到她脚下的礼品:“请问你找谁?”
“呃……”陶欣看着眼前文质彬彬的青年,又抬头看了眼门牌号,确定是201,才小声地开口问:“这是陶书华陶教授家里吗?”
青年笑了,回答说:“是,你没找错,你是陶老师的学生吗?陶老师和师母去花鸟鱼市遛弯去了,这会不在家。”
“哦……不在家啊。”陶欣暗暗松口气,扬起脸笑道:“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應该快了,我想也就十分二十分。”
“那我方便进去等吗?”
青年犹豫了一下,便侧过身说:“你进来吧,这有鞋套。”看陶欣笨手笨脚的把礼品往里挪,他弯腰过来帮忙。
两个人离得太近,陶欣有点尴尬,干脆站直身让他自己弄:“麻烦你了。”
“没事。”因为不确定陶书华会不会收她的礼,青年说:“东西先放门口,你穿上鞋套进去坐吧。”
陶书华家里大概经常有人来拜访,玄关处放着一个鞋套器,鞋伸进去輕輕踩一下就套好了,很方便。
陶欣一边往客厅走一边环顾四周。陶书华家里有很多旧东西,书籍,柜子,茶盘,花盆,电视机,即便陶欣用2002年的眼光看待,也算得上很有年代感了。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特别了,干净整洁,宽敞明亮,很有书香气。
青年以主人的姿态招待她,给她倒了杯水:“你是这届新生吗?”
陶欣摇摇头,完全按照陈平交代的说法回答:“我是陶书华的堂妹,最近刚回国定居,才安顿好,来看看大哥。”
青年很意外:“陶老师还有你这么小的堂妹。”
陶书华今年五十歲了,和陶欣相差三十歲,就算说是堂兄妹这个年龄差也很牵强。
“就是,我爷爷和大哥的爷爷是兄弟,大哥的爷爷最大,我爷爷最小……”陶欣笑一笑,假装刚从国外回来中文不好:“这个关系,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明白了,你们算堂堂兄妹。”
陶欣微笑:“你是我大哥的学生吗?”
“嗯,我硕导博导都是陶老师。”
“你是博士?看起来很年轻呀。”
“我二十七,今年才读博二,也不算年轻了。”青年说着,忽然又问:“你应该还在上学吧,为什么回国定居?”
这个问题,陶欣还真没考虑过,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嗯……我原来是学舞蹈的,因为一些身体原因,现在不能跳舞了,所以就……”编不下去了,继续装中文不好。
陶书华夫妻没有子女,年纪又大了,这时突然有个远房堂妹找上门来,难免有点可疑,青年明摆着不太相信她,深入地问:“你之前是生活在哪个国家?”
“加州,SanDiego.”陶欣暗道糟糕,她今天做了万全的准备面对陶书华,却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把自己的人物背景忘得七七八八了,要是再由着他这么问一下去,准要露馅,于是急中生智,撅起嘴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什么意思啊,你是在审问我吗?”
“抱歉。”青年承认:“现在骗子很猖獗,无孔不入,前段时间刚出了一起类似的诈骗案,我不得不谨慎一点。”
陶欣解锁手机,对准他,三两下点进自己的余额:“看到了吗?数一数这是多少钱,再说陶书华他认得我,等他回来你就晓得了。”
“是吗,真不好意思,早说陶老师认识你……”
青年话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明显是钥匙插/入转动的声音。
陶欣又紧張起来。自从那年除夕夜,陶书华和爸爸大吵一架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陶书华了。
对陶书华来说,已经是二十年。
门开了,先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驼色羊
绒大衣,微卷短发的中年女人,她看到地上的东西,惊讶的“欸”了一声:“有客人来吗?”
“师母。”青年起身迎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小孟,谁来了?”女人换上拖鞋,走进客厅才看见陶欣,神色微变。
陶欣的性格是不怕生的,可这会莫名有点拘谨,不知道该不该叫“大嫂”,犹豫了一下就错过了时机,只能用微笑缓解尴尬。
“师父,从哪弄这么一大盆花土啊,我来我来。”
“人家给的花土,我想着正好用来栽点小葱。”
陶书华紧随其后走进来。他与妻子比有些显老,头发虽不稀疏,但隐隐泛着银白,额头和眉心的皱纹很明显,戴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看起来就是儒雅的高知分子,穿着黑色棉服,戴着手套围巾,保暖措施做得很好。
陶欣看着他,他看着陶欣,半响,陶欣轻唤了一声:“大哥……”
二十年,陶书华变化不算很大,只是在陶欣的记忆里,他总是自己小时候那副模样,十七八岁,个子特别高,头发常常遮挡眉眼,沉默寡言,有点冷酷的形象。事实上陶欣每一次见他,都会觉得他变化很大,而这一次变化尤其大。
陶书华缓慢地摘掉手套,转过身对唤他师父的青年说:“小孟,你先回去吧,把门口那个红色的布袋子拿走,是给你买的水果。”
小孟看出气氛不对,没有推辞,答应一声便拎着水果离开了。
陶书华这才问陶欣:“你怎么来了?周廷之当不成你的监护人了?”
“没,他还是我的监护人,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还有大嫂……”
陶欣可怜兮兮的,一声“大嫂”叫的大嫂都于心不忍,扯了一下丈夫的袖子:“书华。”见陶书华没反应,她走过来拉陶欣坐下,笑着说道:“你今天能来,你大哥其实是很高兴的,他只是跟你爸怄气,和你没关系。”
陶欣没想到大嫂是这么通情达理的好大嫂,微微睁大眼睛,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大嫂笑了笑,叫陶书华去厨房把水果洗一洗。陶书华很听她的,挂起棉服和围巾就进了厨房,没一会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大嫂说:“陈局长走之后,你大哥一连几天都没睡好,他是有些后悔的,不管父母那辈有什么恩怨,你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遇到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惦记,只怪那天话赶话每一句都说到裉节上了,才闹得不好收场,他想知道你的情况,也根本联系不上那个陈局长。”
“我知道你大哥跟陈局长推荐了一个你以前的男朋友,无亲无故的,年纪又差那么多,我还以为长远不了,想着过一阵那个陈局长总归还要再上门来,这一晃竟然就过去小半年了。”
大哥不恨她……还很惦记她……
这和预想中相差太多,陶欣简直有点晕乎乎了。
大嫂看着她笑:“你不信吗?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她跟着大嫂来到卧室,大嫂踩着床边,伸手从到顶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本相册,那相册也是很有年代感的东西,翻开前几页,都是大哥小时候的生日照。
父母没离婚的时候,他也和其他孩子一样,过生日会去照相馆留念。十岁之后就没有了。再往后翻,是两张陶欣小时候的照片,旁边竖着两排字,一排是时间1988-02-02,一排是小宝贝六周岁生日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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