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小四呢?怎么家里就你一个?老大今天上什么班?几点回来?院里怎么这么多土豆?这个锅是哪来的?怎么还在院里垒了个灶台?”
转头看到被分尸的羊,他又说:“哟,这是知道我要回来,还特地买了只羊庆祝啊?不过就老大那厨艺,让他主厨,这羊就算白死了,还得是哥,等着待会儿给你露一手啊。”
一连串问题,贺明珠捡重要的回答。
“小弟在外面玩儿呢,大哥上早班呢,家里就我在。对了,和你说个好消息,大哥结婚了。”
老大居然结婚了?
贺明军闲闲地说:“哎哟,这是谁家姑娘啊,这么想不开?”
贺明珠打趣道:“二哥,你这是羡慕了?”
“我羡慕他?”
不等贺明军长篇大论地反驳,贺明珠催着他去洗手换衣服,过来帮她一起处理羊肉,中午前得炖上,要不午饭就吃不上这顿羊肉了。
贺明军回小屋换上家常衣服,套上围裙,拿起大砍刀,在贺明珠的指挥下将羊拆分完成。
他操大刀,贺明珠拿小刀,也在一旁处理羊头,点火燎毛,拿着大刷子一点一点将皮肉上烧得焦黑的地方都刮掉。
她爱干净,把羊脖子上的淋巴肉都一个个割掉,又切掉沾满了脏东西的鼻子,还划开羊脸,仔仔细细将口腔内外刷了个彻底,
羊头肉虽好吃,但处理起来还真是费事儿啊。
两个人手上忙着,嘴上也不闲,斗嘴斗得很欢乐。
贺明珠说:“二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羡慕是没用的,论起来你真不如大哥宜室宜家。”
贺明军风流倜傥地穿着围裙拆羊,眉毛一挑,潇洒道:
“羡慕?我羡慕老大?我告诉你,也就是你哥现在懒得找对象,我要是放出风声,十里八乡的姑娘都得上赶着来咱家送照片。”
这会儿谈恋爱时兴交换各自单人小照,分手的标志性动作也是还照片,堪比现代的情侣对戒。
贺明珠瞅他一眼,不得不承认自家二哥确实有这个本事,英俊程度不亚于后世明星,一张脸就能迷得小姑娘五迷三道。
她不乐意助长贺二的嚣张气焰,故意说:“人家姑娘是图你没工作,还是图你盲目流窜?总不能指望人家姑娘就着你的脸喝西北风吧。”
贺明军被呛了一下。
“你这一天天的也不学点好,都跟老大学坏了。”
他指挥贺明珠打开带回来的编织袋,翻出被层层报纸包裹的袋子,里面是全套带包装盒的新手表。
“谁说要喝西北风,有这些,够不够我吃香的喝辣的?”
贺明军去年给家里留下一封信后,揣着十几块钱和几张全国粮票,搭上了往广东运煤的火车。
到了地方,他和火车司机告别下车,一只旧书包装了全部家当。
他没有介绍信,又不会讲本地话,便从打黑工开始,干些搬货的苦力活儿。
不过贺明军到底脑子灵活,很快学会本地话;又凭着与生俱来的豪爽,和当地小年轻打成一团。
其中一个小兄弟家里做着走私生意,有次家里壮年男子都撒出去在海上走货,仇家找上门。
贺明军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弱妇孺被欺负,挺身而出,受了伤住了院,但也被小兄弟家里另眼相待,拿他当自己人,走私也带上他。
贺明军急缺钱,明知走私违法也没拒绝,跟着去了海边,坐上大飞,趁着夜色,把现在最稀缺的进口彩色电视机一台一台往岸上搬。
他没本钱入伙,别人吃肉,他只能跟着蹭点汤。
但贺明军并不气馁,借着走私的渠道,在小兄弟家的默许下,捎了一批自己的货。
他选了电子表,时髦新奇,相比于彩电,价格不算贵,关键是体积小,不占地方。
沿海城市走在潮流先锋,对电子表并不稀罕,卖不出价,贺明军便决定将手表带回内地卖。
回去依旧是坐运煤火车,这次他的行李不只是小小的书包。
“把这些表卖了,先还一部分债,等过完年我就回广东,再进一批货,来回倒腾几次,咱家的债就全清了。”
贺明军踌躇满志,这年头电子表是个稀罕物,绝大部分人用的还是机械表,哪见过电子数字表盘这么先进的高科技产品。
就是可惜电子表有点贵,他攒了大半年的钱,也不过才买了十支表,转手出去,这一趟大概能挣一千多块钱。
贺明军琢磨,这一千块不能全还债,要留一部分作本金,要招呼走私的弟兄们吃吃喝喝,还要打点打点火车司机
——总不能全凭人情蹭车,他的面子没那么不值钱。
见妹妹对着编织袋不知在想什么,贺明军把洗干净的羊头放盆里泡血水,擦擦手,走了过来。
“差点忘了说,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他从编织袋里翻出一个包袱,拆开布条,小心从里面拎出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连衣裙,得意地向贺明珠展示。
衬衫是长袖立领,在领口双肩处有繁复的彩色花卉刺绣;连衣裙的裙长过膝,娃娃领,密密麻麻的小碎花,圆桶似的版型。
老实说,以现代的眼光来看,相当的土。
但放在军绿墨蓝的八十年代,这两件衣服时髦得超时代,走在街上足以被追着街拍。
贺明珠看看二哥,又看看衣服:“这是你挑的?”
贺明军没看出贺明珠小小的嫌弃,嘚瑟地说:“那当然,别人能有我的眼光?这可是广州最时兴的衣服,和《庐山恋》里面那个女演员穿的一模一样。”
档口小妹还推荐了牛仔裤,他见过别人穿,勒得紧绷绷的,两条腿形状看得一清二楚,那哪能行,他妹妹可是正经孩子。
贺明军嘴上口风一丝不漏,坚决不提更时髦的牛仔裤,拿起衣服在贺明珠身前比划了一下。
“有点大了,不过没事儿,宁大勿小,你自己去量一下尺寸,大的地方我帮你裁掉。”
哥哥是好哥哥。
会做饭,会缝衣服,会心疼妹妹,自己穿个破破烂烂的军大衣,还惦记给她带新衣服。
虽然冬天穿不了夏装,但这份心意是沉甸甸的。
贺明珠拿着新衣服,看向不羁而英俊的二哥,有些难过地想,这么好的哥哥,可是他怎么就活不过今年呢。
第31章 第31章一家子的团圆饭(修)……
贺明军是在广东没的。
两帮走私团伙抢地盘,开着大飞在海上火拼,一颗流弹打中了他,人掉进海里,最后没爬上岸。
枪战闹大了,走私团伙被一网打尽,公安通知贺家来认尸。
贺明国自己去的,带回来一只小小的盒子。
贺明珠看着二哥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划,计算着是要一剪刀裁掉过宽的部分,还是缝着藏起来,将来她长开了再放出这部分布料。
“算了,直接裁,以后再买新衣服,哥挣了钱,买得起。”
贺明军纠结片刻后下了决定,他妹妹这么漂亮,怎么能穿肥肥大大的不合身衣服。
贺明珠忽然想起这年头买衣服要布票,问他:“你哪来的票买衣服?”
贺明军说:“你当那边是咱们这种封闭地方,人家改革开放得可比我们彻底。我出去了才知道,矿务局已经落后了,别看工资好像挺高的,但养的人脑子都僵了,一点都不活泛。”
他认真地对贺明珠说:“你将来无论如何都要考出去,千万不能留在这小地方。别听老大说什么让你毕业分配回来,回来干嘛,一辈子圈死在这儿,他脑子被煤灰堵了,越老越顽固……”
“说谁老呢!”
说曹操曹操到。
贺明军正背后蛐蛐人呢,原主推门就进来了。
贺明国一看到贺明军,先喜后怒,两道浓黑的眉毛立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你不说一声就走,南方那么乱,万一你出事,我怎么和爸妈交代!”
贺明军一边心虚,一边试图争辩:“家里欠那么多的钱,我又找不着工作,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再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出事,你婆婆妈妈的净瞎操心。”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指了指编织袋里的电子表,说:“我多跑几趟就能把咱家的债清完,靠你那点死工资得还到猴年马月去。别看你是老大,也就是占了生得早的便宜,咱家还得看我的。”
贺明国敏锐地问:“表是哪来的?”
贺明军自觉失言,以老大的石头脑袋,要是知道这是走私来的,不得压着他去公安局自首,他哪懂什么叫开放
——开放不就是互通有无吗?我没有但你有,我把你的运到我这,我不就也有了吗?
无论途径是不是合法,你就说开放不开放?
但和老大不能这么说,贺明军狡猾道:“你别管哪来的,反正表是好东西,别人也乐意买,多余的没必要说,说了你也不懂。”
贺明国一向说不过家里这个老二,加上之前被他不打招呼就离家出走的事气得够呛,索性也不和他争论,满地找顺手的家伙事儿,最后操起炉钩子,抬手就打。
贺明军也不傻,自然不肯站在原地挨打,身段灵活地四处走位。
俩哥哥满院子追打,贺明珠连忙护着东西。
“别踢了我的锅!”
“那是我的羊腿!不许拿起来打人!”
“离我的羊头远一点!”
乱哄哄中,贺小弟和小伙伴玩够分手,各回各家。
“姐我饿了,中午吃啥?”
还没等他看清院中情形,半块板砖惊险地擦着他的头飞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只鞋,这次砸了个正着。
贺小弟跌坐在地,嘴一撇:“哇——”
借着误伤无辜人士的由头,贺明国和贺明军暂时休战,不得不摒弃前嫌,一起去哄这个没出息的哭包小弟。
齐家红是跟着贺明国一起回来的,没想到一进门就见识了一场兄弟相残,贺明国甚至都来不及把她介绍给贺明军。
她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还是贺明珠把她拉了进来。
“没事儿,从小到大他们俩没一天不打的,习惯了就好。”
她让齐家红留下吃饭,顺便认识一下贺家老二贺明军。
贺明珠将满地的羊零件分门别类地收拾起来,拎了条羊腿去做饭,贺明军见状急忙逃也似的过来帮忙,他可受不了哄小孩。
弟弟这种生物,不应该是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吗?
看着哄小弟的贺明国,贺明军心想,老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忘了以前都是怎么收拾他的。
中午家里人多,贺明珠就把羊腿一分为二,一半烧烤一半清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