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如今有人主动拿着工业券来村里换不值钱的木头,这个郝家村都沸腾了。
贺明珠需要的木头一天就全都买齐了,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地送木头过来,最后不得不求助村长,让他用大喇叭宣布“工业券已发完,停收木头”的消息。
不少人扛着木头过来,走到半路后得知此消息,遗憾满满地又扛了回去。
有人不肯走,和贺明珠商量:“打家具不能严格按照尺寸,都要估个余量出来,要不你把俺木头收了,正好多余一点出来,不耽误你的事儿。”
贺明珠两手一摊:“你说得对,但没工业券了,都发完了。”
那人犹豫片刻,坚定地说:“粮票和钱也行!”
贺明珠:“
……没粮票也没钱呢。”
那人挣扎了会儿,把木头往地上一放,破釜沉舟般说道:“木头先放你这儿,要是用的着,你再给俺补工业券;要是用不着的话,俺再搬回去。”
这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贺明珠扶额,无奈道:“你就不怕我跑了吗?”
那人呲牙一笑,脸上尽是农民特有的小狡猾。
“跑不了呢,你租了俺们村的瓦房,以后要常来俺们村的。”
贺明珠绝倒。
村口大槐树下,一群妇女围坐在树下,身旁爬着胖娃娃,手里忙着针线活儿,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家常。
“他婶子,你们家木头拿去换工业券没?”
“换了,一早就换了!俺家老头刚开始还不让把木头抬出去,说老三结婚要用,现在把木头卖了,年底结婚就没有新家具了。俺告诉他,木头什么时候都有,工业券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给小两口添置一台缝纫机,不比打个柜子强吗?”
“可不是这个道理嘛!”
有人问:“那城里来的小姑娘租咱村的瓦房干什么?自从知青都回去后,房子空了好几年没人住,咋地突然有人要租?”
知道内情的人说道:“听说是要开饭店呢,前两天找俺男人把炕拆了,重新垒了一排灶台,又找人改了烟道,现在那瓦房里还在折腾呢。”
“哦哟,咱们村里谁去得起饭店吃饭,那不得把家里都吃穷啊。”
脑子转得快的人就说:“哎呀,饭店才不赚俺们这些老农民的钱,人家指望的是矿上的人来吃饭。分矿工资多高啊,一个月就能挣一百多块,去了饭店随便点菜,想吃啥就吃啥,顿顿都能吃肉!”
一群人啧啧惊叹,一百块的巨款啊,一家人使劲花也花不完吧!
还有人八卦道:“对了,你们听说了没,租房那小姑娘要招人干活嘞。”
“干什么活?”
“给饭店当服务员,一个月给发二十块钱工资!”
二十块钱!
农民辛苦一年才能挣到几个二十块?
一时间,大槐树下沸腾了,大家摩拳擦掌,互相打听怎么才能进饭店当服务员。
有人说要手脚麻利,有人说要爱干净,还有人说要长得好看,国营大饭店的服务员可都是漂亮的年轻姑娘。
不过,分店的服务员人选早已内定了,是郝村长的闺女。
这姑娘小学毕业后没继续读书,回家帮家里人干活。郝村长原本想帮她谋个村小学老师的工作,但前两年本村小学被合并到了隔壁村,一时间没有空缺的职位,只能作罢。
但这么大的闺女也不能成天在家里待着,郝村长一边谋工作,一边谋婆家,要是找不到合适工作,就找个好人家把闺女嫁出去。
这时候,贺明珠租了村里的房子开饭店,正缺一个服务员。
听说这饭店要在村里招服务员时,郝村长立马就把自家闺女叫出来给贺明珠看,问能不能让她去饭店干活?
郝村长考虑很全面,一方面是二十块钱的“高薪”,另一方面则是指望闺女在来吃饭的客人中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毕竟分矿的工人普遍年轻未婚,有国企正式工作,有每个月一百多块钱的高工资,还有城市户口,吃着商品粮,方方面面来看都比村里这帮泥里打滚的黑小子强。
要是能在矿工中找到人结婚,那他闺女这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听到郝村长的请求,贺明珠正打算找地头蛇拜码头呢,顺水推舟就收下了他闺女。
以前在矿务局是自家主场,走哪儿都能见着熟人,干什么都方便,去哪里都安心。
但在分矿这边就不一样了。
这片区域远离矿务局,治安不太好,最安全的时候是荒无人烟,只需要防备山上下来觅食的野狼;最危险的时候是人声鼎沸,不知道外面的人只是想进来吃饭,还是想干点什么别的。
贺明珠没在分店这边过夜,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身边始终跟着一位自己人,不是贺明军就是贺明国,有时是徐和平。
毕竟徐和平不是贺家人,两位哥哥对他还有点不放心。
贺明珠倒是不担心徐和平,只是在陌生地界,防心还是要有的,八十年代的荒郊野岭,那是真有可能随机刷新出逃亡状态的连环杀人犯。
因此,和郝家村的人搞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要是能被村人看作自己人,就算是有人来抢劫都不用担心了。
这就是为什么贺明珠宁愿吃点亏也要用工业券和村里人换木头,先把名声亮出去,让大伙儿都知道有这么一家新饭店,以后逐渐互利共赢,让新店真正扎根进这片土地中。
分矿新店前期由贺明军带着徐和平来开荒,这俩都是大小伙子,撑得住开荒的辛苦,也不用担心来回路上的安危。
等这边生意做起来了,再招聘新人,逐渐将贺明军和徐和平替换回矿务局。
与租用三产公司的房子不同,当时屋内已经是饭店的布局,前厅后厨,桌椅齐全,打扫屋子、消灭耗子后就能开业。
而郝家村这边的三间大瓦房原来是用来住人的,一间房里一半面积都是炕,横贯整个屋子,可以想象出当时知青下乡巅峰时期,满满当当睡了一炕人的盛况。
如今要改做饭店,就要将这些炕都拆掉,砸墙调整屋内布局,重新垒灶台,还有桌椅板凳也要找木匠制作,可谓是一项大工程。
两间房敲掉墙,合二为一用作饭店;一间则拆成两部分,一边是仓库。另一边是宿舍,错过末班公交车的话,可以在宿舍休息一夜。
拉拉杂杂干了一个多月,又等新垒的墙和灶台的水泥干透,将新做的桌椅都搬进去,三间瓦房这才有了个饭店的模样。
时值初夏,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了,夹袄再也穿不住,怕热的人已经开始穿起了短袖背心。
趁着周末,梁志胜拉着孙向前,拎了只猪头去分矿找贺明珠玩儿。
公交车上,孙向前把位置让给了一位卖完菜回村的老农,自己站到了车厢连接处。
与现代单一车厢的公交车不同,这辆公交车还是老式的通道车,一辆车上有两节车厢,中间由绞盘连结,连接处的外观看起来像是黑色的风琴褶,随着公交车的行驶而一伸一缩。
梁志胜一把将孙向前拉到后面的车厢,说:“好学生,这儿可不能站。”
孙向前拽着头顶的拉环,有些犹豫地问道:“我们不打招呼就去找贺同学,是不是不太好?”
梁志胜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好学生就是想得多,去就去了,贺明珠还能把咱俩撵出来不成?再说了,我可带了这——”
他举起猪头,炫耀似的给孙向前看。
“贺家开新店,照老礼开业前应该用三牲祭神,保佑他们家的生意兴旺。但我看贺家人都没这个意识,肯定没提前准备,我带个猪头过去,他们能不高兴吗?”
孙向前看向那只似乎在微笑的猪头,还是不太确定。
——哪个女同学会因为看到了猪头而高兴啊?
这段时间贺明珠忙极了,一边是即将中考,她没日没夜
地捧着书背诵;另一边是新店开业,前期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老店这边的生意也不能耽误,简直忙得恨不能一分为二。
新店这边弄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能正式开业。
分矿的工人们闻着味儿就来了,死皮赖脸要来试试菜。他们都是贺明国的同事,之前在澡堂子光着屁股围追堵截他,软磨硬泡下终于等来了在分矿开新店的曙光。
即使开业前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做,这帮人蹭饭的心坚定不移,甚至下了班主动帮忙干活,只求贺明军腾出手来,给他们做几道菜。
贺明军无奈,只好找村里人买了蔬菜和生鸡,做熟了给这帮子饕餮投喂。
不吃则已,一吃就没完没了。
饕餮们爱上这一口,每天下班后也不急着坐公交回家了,呼朋唤友来新店干活,硬生生将施工时长缩短了三分之一。
还有人会泥瓦匠的手艺,拎着个小铲子,上房掀瓦下地翻砖,从内而外将三间大瓦房整修了一个遍,也不要钱,管饭就行。
这贺明军能忍?必须得做顿大餐,把他们的胃都收服了。
贺明珠来得少,饕餮们光是吃贺明军的手艺就已经满足到不行了。
不过也有人舌头尖,品品味儿,说:“小老板她哥的手艺也不错,但我吃着,怎么感觉还差那么一点儿呢?”
贺明军不以为忤,反而很高兴地说:“我妹妹是我们家做饭最好吃的,可惜她自己最近忙,不然你们吃了她做的菜就知道什么才叫美食。”
饕餮们心向往之:小老板哥哥的手艺已经香得他们恨不能把舌头吞进肚子里了,这小老板做的菜得有多好吃啊……
说曹操曹操到,这天,贺明珠来了。
她进门没多久,前后脚的,孙向前、梁志胜也来了。
见到这俩,贺明珠奇道:“你们怎么来了?谁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
孙向前腼腆地不说话,而梁志胜嘿嘿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抬手展示猪头。
“我们来庆祝你家开了新店~贺同学,管饭吗?”
贺明珠看到猪头,眼前一亮,笑眯眯地说:
“管,必须管!看在猪头的面子上,这顿饭管定了!”
听了这话,梁志胜脚下一踉跄。
什么叫看在猪头的面子上,难道他梁某人的面子还不够大吗?
就算他在贺明珠跟前没什么面子,但看在孙向前这张小白脸的份上,他们两人的面子加起来总比猪头大吧?
贺明珠接过猪头,拎了拎份量,上下端详一遍,问道:
“卤猪头、糟猪头、烧猪头、熏猪头……你们想吃哪种口味?”
听到这一串菜名,梁志胜口水下意识涌了出来。
——要什么面子啊,有猪头还不够吗?!
他厚着脸皮说:“我能不能都吃啊?”
贺明珠爽朗道:“行啊,那今天我们就吃猪头宴吧!”
第83章 第83章留客烂猪头
有句诗说得好,留客烂猪头。
在传统的中餐饮食文化中,猪头一向被看作是上不得席面的下脚料,和猪脚、猪下水一个待遇,是穷人开荤的替代选择,算不上正经猪肉。
但贺明珠可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