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伍子橙
钱春花很会聊天,不说眼下也不展望未来,就回忆那些青葱岁月,话夹子一打开,林宏贵才终于放松下来,和钱春花说起年轻时候当兵的趣事。
林子君插不上话,就抱着小时年旁听,时不时偷看她宏贵婶子一眼,或是距离近了,亦或是听的次数多了,她居然听出来了对方念的什么。
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唱的一首童谣叫《切西瓜》:“切,切,切西瓜,西瓜西瓜哪里来。农民伯伯种出来,我把西瓜一切二。”
林子君心里一酸,她记得林子强小时候最喜欢吃西瓜了,他爸他妈宠他,给他种了好大一片西瓜地。
她还和子文去偷过一次,被宏贵婶子抓了个正着,以为会被告到她爸那里,作为片儿警,她爸最不允许他们干偷鸡摸狗的事。
当时姐弟俩都吓坏了,怕他爸说到做到,当真把他们抓进去关起来。
没想到宏贵婶子当场就放了他们,跟他们说:“你们爸爸是警察,维护一方安定,很光荣,你们可不能给爸爸丢脸哦。”
宏贵婶子说话总是很温柔,和家里的母老虎妈妈形成鲜明对比,林子君小时候特别羡慕林子强。
慈母多败儿,惯子如杀子。
林子君不由再次感叹,教育孩子太难了,多一分都不可以,少一分也不行,得刚刚好。
看时间不早了,林子君带小时年回家睡午觉,陪着陪着,她也迷瞪过去,睡得正香,有小肉爪子在扒拉她的眼皮。
“宝宝别闹,再让妈妈睡会儿,”还没睡舒服的林子君,眼睛都没睁开,随手在床头柜上拿了个玩具给小时年,“宝宝自己玩会儿啊,宝宝最乖了。”
她最爱最爱的小喇叭,小时年翻身坐起来,捡起小喇叭,放到嘴里一顿乱啃后,趴到她妈身上,对着她妈漂亮的耳朵,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嘟嘟嘟——
那一瞬,林子君真的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
在半空飘了好一会儿回到身体,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三两步跳到了床头柜上。
对于她妈夸张的表演,小时年不要太满意,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笑得小肉身子东倒西歪,林子君跟着笑了,气笑了,作为惩罚,她将闺女摁倒,狠狠地亲了一顿。
小时年只觉得好玩,不停地在她妈怀里扭动,手里的小喇叭脱落,林子君偷偷捡起来扔老远。
走你,再别让我看到你。
第二天一起床出房间看到钱春花在清洗小喇叭,林子君顿时头都大了,“母亲大人,我都扔了,你捡回来干嘛?”
“好好的玩具,你扔它干嘛?”钱春花说她浪费,再说了,小乖乖最喜欢她的小喇叭了。
“太吵了,我耳朵都要聋了……”林子君话没说完,看到平时这个点早就出门,今天例外,坐在饭桌前吃油条的林宏满,林子君精神大振,脸都不洗了,就往餐厅冲,“爸,案子破了?凶手找到了?”
“找啥凶手,找到一堆狗骨头,沈队带我们把宠物医院的菜地掘了三尺深,也没找到凶器,也不知道凶手扔哪块了。”林宏满昨天凌晨两点多才回来,眉眼间除了疲色,更多是愁容,忙活了小半个月,案子毫无进展,林宏满咬了一口油条,配上甜味刚好的豆浆,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些,想到隔壁借住的林宏贵夫妇,又道,“闺女,对不住啊,没跟你说一声就把你宏贵叔他们带回来。”
不管怎么说房子在闺女名下,她才是房子的主人,就算他是亲爹,也该提前知会一声。
林子君不甚在意地摆手,“多大点事,宏贵叔他们不容易,再说了,我和子文小时候可没少吃宏贵婶子种的西瓜。”
正在吃饭的林时杰听到小姑说西瓜,一下从豆浆碗里抬起头,想要插话:“小姑,西瓜……”
被换完纸尿裤抱着小时年从房间出来的钱春花打断:“林子君,还有没有样了?洗脸了吗?刷牙了吗?就吃吃吃,你饿死鬼投胎啊!”
林子君赶紧放下筷子,走之前拜托,”
爸,你慢点吃,我马上回来。”
“快去吧,爸等你。”林宏满疼自己闺女,转头跟自己老伴商量,“老钱,闺女大了,要不别张嘴闭嘴就骂骂骂,时峰时杰都看着,她作为长辈也要面子的啊。”
钱春花没好气地瞪他眼,把小时年往他怀里一塞,连他一块骂:“老东西,好人都让你当了,我是黑心肝的后妈总行了吧。”
“哎呦,姑奶奶,什么后妈不后妈,您是我亲姑奶奶,”林宏满吃得差不多,抱起小时年给钱春花腾地儿,“您坐,您快入座,辛苦了,姑奶奶。”
狗腿的样子,简直没眼看了,林时峰林时杰脑袋挤一块偷笑,钱春花两巴掌过去,催促:“也不看看几点了?还磨叽!吃完赶紧上学去!”
林时峰林时杰麻溜地把剩下的油条和豆浆解决掉,胡乱地用手背一抹嘴,看得钱春花登时火冒三丈,吼他们:“哎呀,叫花子啊,快去卫生间洗手擦嘴。”
兄弟俩你争我抢地往卫生间跑,险些撞到洗漱完回来的林子君,林子君侧着身子踮起脚大呼一口气,“好险,差点撞流产!”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离异小姑娘去哪儿怀的孩子?这要让外人听了不知道怎么编排。
钱春花能不生气吗?
“林子君,能说话说话,不能给我闭嘴。”一大早没个痛快,钱春花肺要气炸了。
“林时杰,你干嘛呢?快来洗手擦嘴!”林时峰在卫生间喊,虽然平时总欺负弟弟,但哥哥到底是哥哥,洗完手,拿着毛巾,等弟弟过来帮弟弟擦嘴。
“噢,来了来了。”林时杰跑进卫生间,他刚刚停下来想跟小姑说什么来着?嗐,都让奶给吼忘了。
洗完手擦完嘴,林时峰林时杰背上书包,钱春花送他们到门口,兄弟俩一对视,默契地大喊一声:“姑奶奶,再见!”
“俩龟儿子,给我回来!”钱春花举手,佯装要揍人。
林时峰林时杰哄笑地跑进了电梯,留钱春花在过道里骂骂咧咧,林宏满趁老伴还没回来,小声问林子君:“你妈是不是更年期了?跟炸药一样一点就着?”
“不知道啊,也可能心情不好……”林子君余光瞥到她妈回来,连忙坐直身子,话锋一转问她爸,“嫌疑人排查完了也没线索吗?”
林宏满听见脚步声,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下,掩饰心虚,提声:“林子强生前得罪不少人,所里光是排查就花了好几天,到头来什么进展都没有,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法医科给出的尸检报告,说凶器是一把砍柴的斧头。”
“以后严禁在孩子们面前聊案子,多瘆得慌,也不怕他们睡觉做噩梦?”钱春花坐下继续吃早饭,咬了一口油条,问丈夫:“澳门那边也排查过了?不是债主雇凶杀的人吗?”
原来是他们在孩子们面前聊案子惹到老伴了,林宏满暗舒一口气,只要不是更年期就好。
“把人杀了也拿不到钱,得不偿失,债主没这么傻。”林子君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问她妈:“宏贵叔他们吃过了吗?”
“让你爸送过去了。”钱春花一提到那两口子就忍不住叹气,“真是命苦啊。”
林宏满跟着叹气,“唉,昨天我一上楼看到他们蜷缩在楼道里,那场景,你们要是在场都能哭出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看闺女吃完,林宏满着急出门,把外孙抱给她,“今天还要跑几家五金店,看有没有凶器的线索,对了,子君,下午有空送你宏贵叔回一趟出租房,他想拿几件换洗衣服。”
林子君应下,钱春花念叨:“宏贵也是犟脾气,你爸让他穿他的衣服,他就是不愿意,也不让你宏贵婶子穿我的。”
“宏贵叔一直这样,骨子里有股傲气,年轻时候当兵留下的。”
“嗐,差点忘了,老钱,小乖乖什么时候开始咿咿呀呀的呀?”原本出了门的林宏满又折回来。
钱春花回想了一下,“就这两个月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忘了,你问这个干嘛?”
“昨天吃饭闲聊,沈队说到他儿子,已经十个月了,就是不愿意吱声,每天特别安静,坐那里跟假的一样,我记得子君和子文十个月都会喊爸爸了。”
“喊什么爸爸,他俩都先喊的妈妈,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钱春花说,“才十个月着急什么,老一辈不都说讲话晚的孩子聪明吗。”
“老话是这么说,安慰别人还行,换成自己孩子,能不急吗?”林宏满替沈一闻问,“你们平时有没有特意训练年年说话那些?”
钱春花刚要说没有,林子君猴急地抢过去回答:“有有有,爸,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
林子君抱着小时年风风火火冲进房间,很快又跑出来,偷摸地塞给林宏满小喇叭,生怕闺女看到自己的阿贝贝送人了。
林宏满看着手里的小喇叭,“这个管用吗?”
“管用,”林子君热切推介,“您尽管拿给沈队,保准一用一个不吱声。”
“沈队想他儿子吱声。”
“哎呀,我说他儿子用了,最多两天,小嘴叭叭,沈队不吱声,”林子君催她爸,“赶紧拿走,别让年年看到了。”
林宏满信以为真,拿着小喇叭,贼兮兮地跑路了。
林子君欢天喜地,太好了,以后耳朵再不用受折磨了,钱春花念她:“送人也不知道买新的。”
林子君打哈哈,“这不太热心肠忘了吗。”
钱春花白她一眼,一副我看不知道你的表情,却也没再说什么,随她去了。
小时年很好对付,新阿贝贝不见了,把旧阿贝贝拿给她,照样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小喇叭从未拥有过。
吃完午饭,林子君载林宏贵去出租房,路上,她叔一言不发,林子君也不好打扰,专心开车,到小区门口停下后,“叔,需要我帮忙吗?”
以她叔的性子,肯定不想麻烦她,没成想她叔居然点头了,“那就麻烦了。”
林子君大感意外,赶紧下了车,跟着林宏贵进单元楼,老小区,没有电梯,走楼梯上七楼,半道上林子君就累得大口喘气,林宏贵放慢脚步,“年轻人还是要多锻炼身体才行。”
林子君看着她叔矫健的步伐,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楼层越高租金越便宜,每天上下楼习惯了。”到了出租房,林宏贵拿出钥匙开门,一股子潮湿味扑鼻而来,林子君扫了眼,地上水渍已经干得差不多,只是空气不流通,味儿还没散出去。
林宏贵边招呼她进屋边打开窗户通气,“再过两天就能搬回来了。”
租房又破又小,朝向还不好,这才刚过晌午,哪个屋子都晒不到太阳了,以致风从窗户吹进来,直叫人后背发凉。
“还是多晾几天吧,”林子君劝,“宏贵婶子不是有风湿吗?住这么潮湿多半要腿疼的。”
林宏贵苦笑,“她现在不知道疼了,也算因祸得福。”
林子君不知道怎么安慰,在客厅转了圈,往厨房钻,“我爸说是厨房水龙头忘关了,还好不是忘关火了,叔,以后可要注意了。”
“子君,我去卧室拿衣服,你随便看,就当自己家。”林宏贵招呼了声,就进了睡觉的房间。
客随主变,那就随便看看吧,和香城小区一样,没通天然气,用的是煤气罐,灶台上放了一只很大的高压锅。
换做别家,不稀奇,但林子君记得林子强十岁那年被高压锅蒸汽烫伤过一次后,她叔家就再不用高压锅了。
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习惯,就算和林子强撕破脸,按理说也不会再用高压锅。
林子君捏着下巴,觉得太奇怪了,正盯着高压锅看,卧室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拔腿跑过去,原来是一把旧斧头掉地上了。
第38章 第38章反转
林宏贵捡起旧斧头,用一块枕巾重新包好塞回衣柜后,看到站在门外的林子君,神色略显紧张地冲她笑了笑。
林子君挠挠脸,想问又不好问,谁家把斧头放衣柜里?
林宏贵看出她的不解,解释道:“这是你婶子的嫁妆,她爹年轻时候是伐木工,临终时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你婶子看得比命都重要,她要知道我摔了她的斧头,还不知道怎
么跟我闹呢。”
如果是她妈,肯定要拿斧头砍她爸,林子君脑子里有了画面。
“肯定要伤伤心心哭一场,我又得哄半天,”听似抱怨,实则享受其中,林宏贵无奈地摇摇头,“你婶子跟你妈差太多了,我时常在想,要是没我在身边,她可怎么办啊。”
“为什么不在婶子身边?宏贵叔你要去哪儿?”林子君接话问道。
“生老病死,世事难料。”林宏贵将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布袋里,拎着往外走,“子君,走吧,等会儿你婶子又该找我了,自从子强打了她,她就特别粘我,像长不大的小娃娃。”
林子君离开前,往厨房灶台上的高压锅看了眼。
人人都说,宏贵叔是因为老来得子才惯着林子强,林子君现在突然不这么觉得了,她叔不是宠溺儿子,而是宠溺自己媳妇,所以爱屋及乌对林子强好。
她叔真正和林子强撕破脸皮,不是从儿子赌博成瘾开始,是因为林子强动手打了宏贵婶子。
宏贵婶子把儿子看得比命重要,最后却挨了一顿打,叫她怎么受得了,所以从那以后精神才会极其不稳定。
或许林子强根本没离开锦市,他就一直住在这套出租房里,然后案发那天又发疯打了宏贵婶子,宏贵叔护妻心切把人砍了,用高压锅煮烂,肉汤倒了,骨头埋到附近宠物医院的菜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