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伍子橙
王琴将丈夫的动摇看在眼底,带着哭腔地喊他:“世生,你不能这样对我。”
刘建军坐到王琴的病床边,语重心长地劝道,“小琴,世生和林子君复婚,只是为了钱,等钱一到手,林子君母女有多远滚多远,到时候你再风风光光地嫁进门,那些拆迁款够你和小望龙花一辈子。”
王琴想了想,妥协地谈条件:“离婚可以,前提小望龙得跟我。”
公公重男轻女,小望龙就是他的命根子,只要儿子在手里,她不愁回不了刘家,而丈夫打心底反感林子君,就算复婚,两人也走不长远。
见人同意,刘建军喜出望外,笑哈哈地拍大腿,“好,明天你们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是不是太着急了?万一林子君不肯回来。”换位思考,王琴不免忧心。
刘家条件放在七八十年代确实还不错,公公是锦市第一棉纺厂的老职工,分的是家属院最好的房子,三室两厅前后还带院子,进入九十年代,棉纺厂收益逐年下降,林子君前脚和刘世生结婚,厂子后脚就宣布破产,除了刘世生,一家老小全没了生计来源,这时候林子君站了出来,带他们做服装生意,后来刘世生也把附中的教书工作辞了。
没了体制内约束,加上赚了点钱,刘世生开始不瞒林子君的暴脾气,找她的次数愈发频繁,直到被林子君捉奸在床。
同为女人,王琴看得出来,林子君那天心已经死了,不光是对表里不一的枕边人,还有她真情真意相待的公婆和小姑子。
现在西桃村要拆迁了,刘世生厚着脸皮要复合,生来要强,眼里容不了一点沙子的林子君不一定能答应。
“天下父母心,当妈的最在意自己的孩子,那丫头身上流着老刘家的血,林子君肯定想孩子认祖归宗。”林子君没流掉孩子,刘建军此前多有怨言,现在只觉得老天爷都站他们这边,不然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了。
“林子君嘴上不说,心里装的都是你,不然昨天能那么生气,挺着大肚子也要来找你,还不是因为嫉妒小琴。”曹志芬对自己儿子很有信心,虽说眼睛小了些,但戴了眼镜,完全看不出来,斯斯文文的样子,上中专那会儿就特招小姑娘喜欢。
“不管怎么样,诚意要拿出来,”刘建军还是那句话,“明天你们先去把离婚办了。”
刘世生扶了扶眼镜,看了眼王琴,勉强答应:“行吧。”
就算不和林子君复合,他也能趁机把王琴甩掉,现在一看到她那张脸,他就胃难受。
至于儿子,王琴想带走就带走呗,只要能把闺女争回来,分个一两百万的拆迁款,他还愁找不到更年轻更漂亮的媳妇,到时候再生个儿子,刘建军那边也能应付过去。
在座几人各怀鬼胎,小床上的小望龙尿了,难受,哇哇大哭也没人管。
*
而这边,小时年一哼唧,林宏满立马翻出纸尿裤给老伴,林子君正在吃开水温过的香蕉,伸长脖子问,“什么东西?”
“专家新研发的纸尿裤,就是你们小时候用的尿布,不过一次性的,更安全无害,小女娃在这方面最要注意了。”闺女生产前,钱春花就被老伴拉去母婴店,店员手把手地教了她半天,回家又在老伴的监督下练习了几天,眼下钱春花的手法已经相当娴熟,三下五除二就把纸尿裤给小时年换上了。
自己生了四个孩子,又帮两个儿媳带过四个娃,拢共经手八个,实战经验丰富,刚出生两天的小时年,在她手里跟玩儿似的,怎么捣鼓也不哭不哼,甚至很享受。
“哎呦,轻点啊你,别把胳膊拽折了,”林宏满紧张得不敢看,头转向一边后,又忍不住地往回瞟,“哎呦呦——”
也是神奇,他捧在手里,外孙女都要哭的。
钱春花要烦死了,吼他,“闭嘴。”
对方手握“人质”,林宏满只得乖乖照做,动手闭嘴。
老俩口时常斗嘴,林子君见怪不怪,晃了晃手里的香蕉,可怜巴巴地控诉道,“给外孙女用那么贵的纸尿裤,给亲闺女吃屎粑粑味的水果,太偏心了。”
“香蕉烫过后就是有怪味,你才生产完,吃冷东西容易拉肚子,对牙齿也不好,别以为年轻不当回事,老了有你后悔的时候,而且喂母乳更要注意,可能影响到孩子。”换完纸尿裤,小时年清爽了两分钟,又小声地哼唧起来,钱春花将她抱给林子君喂奶。
林宏满不方便在场,拎了暖壶出门打水,林子君瞅了眼,赶紧把剩下的怪味香蕉塞嘴里,扔掉皮,边拍手边找毛巾,“妈,我的奶要爆了!”
“……”钱春花看她掀衣服,赶紧把帘子拉上,“咋回事?堵奶了?”
“堵啥堵,不要太畅通,奶水又多,一不留神就往外冒,”林子君用毛巾擦拭溢出来的乳、汁,苦恼道,“特别是听到年年哼唧,根本控制不住,自动开闸放奶。”
“说明你和小年年心有灵犀。”钱春花安抚闺女,压低声音补一句,“奶水多总比没有好。”
隔壁病房的产妇就是奶水少,她婆婆一个劲地说她这个当妈的不称职,连自己娃都喂不饱。
林子君躺到床上,侧过身喂奶,一想到半个小时前,隔壁病房爆发的婆媳大战,她就憋不住笑。
住院真的太有意思了,每天都有不一样的热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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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凌晨两点多喂完奶,林子君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临床有产妇住进来,强撑着掀开眼皮,看到家属把产妇抬上病床,没过会儿,就有护士进来按肚子。
每按一次,产妇的脸就要扭曲一次,两只手死命地抓住护栏,看着就疼,产妇为不让自己叫出来,一直紧咬着嘴唇。
果然生孩子没有不疼的,不管是顺产还是剖腹产,林子君一时没了睡意。
“早跟你说了顺产好,你偏不信,非要在肚子上划一刀,这下好了吧,白遭这些罪不说,还多花那些冤枉钱,”儿媳妇已经疼得要死,婆婆不但不安慰鼓励,还凑跟前说风凉话,“为个丫头片子太不值了,赶紧把身体养好怀二胎,一定要生儿子才行。”
按压完产妇肚子,护士帮忙盖好薄被,“婶子,剖腹产后至少十八个月才可以再尝试怀孕,不然身体受不住。”
小老太冷哼一声,“现在年轻人就是矫情,不就生个孩子嘛,跟谁没生过,我生完第二天就下地干活,活到这把岁数,身体还不是好得很。”
林子君瞅了眼角落里的男人,媳妇挨说,他一言不发,跟死人没两样,她打抱不平地开口:“这么好的身体不生儿子多浪费,一个两个三四个,老母猪生多少你生多少呗。”
“你个小姑娘讲话咋这难听?我催生二胎还不是为她好,没儿子让人瞧不起,没儿子让人欺负。”
“谁欺负她?就你欺负她!还为她好?不知道现在计划生育多严,就会嘴巴叨叨,到时候你出罚款?三千五千!孩子生出来,你帮她喂养教育?一天到晚就是生生生,生闺女不够,必须生儿子,闺女挖你家祖坟了?你不也是女人,这么看不起自己,活着多没意思,赶紧死去吧!”林子君做出邀请的动作,把小老太气得摇摇欲坠,她儿子连忙伸手去扶。
护士和产妇一脸崇拜地看着林子君。
小老太说不过林子君,就找钱春花评理,“你闺女太没大没小了,你也不说两句?”
“我闺女才生了娃,路见不平不说两句,乳腺堵了,你赔得起吗?”钱春花拉上隔间帘子,让林子君快睡觉,别气坏自己身子。
隔天林子君在卫生间洗漱,听到小婴儿啼哭,出去一看临床产妇挣扎地起身去抱小床上的孩子。
“医生刚不是交代了,术后当天只能床上活动,快躺好了。”林子君将产妇摁回去,把孩子抱给她喂奶,见她嘴唇干裂爆皮,就想倒杯水给她喝,拎起床边的暖水壶,居然是空的。
林子君恶狠狠开骂:“死老太婆死哪去了?早上还跟你男人说,让他放心去上班,她一定把你伺候好了,你男人前脚一走,她后脚撒没了影,老不死的!”
第6章 第6章介绍对象
林子君回自己病床,倒了一杯水,她爸从家里另外带了一只暖水壶来医院,专门用来装温开水,这样她想喝水随时就能喝。
医院的暖水壶装的热水,用来兑冷水给她洗漱。
喂奶躺着不方便喝水,林子君就用勺子喂她。
“谢谢你。”产妇红着眼睛感谢。
“月子里千万别哭,他们不心疼你的身体,你要自己心疼自己。”林子君揩了揩她的眼角,顺手帮她整理了脸侧的碎发。
产妇抿着嘴点头,等情绪缓和了些,自我介绍道:“我叫张瑶,在一中教书,你呢?”
看小家伙吃得差不多,林子君把孩子抱回小床,“我叫林子君,住在郊区的村里。”
林子君帮张瑶翻完身,又帮她进行简单的肢体活动,医生说这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你是老师的话,计划生育执行更严格,生二胎,只怕不光要交罚款,工作也可能保不住吧?”
“婆婆让我把工作辞了,专心待家里相夫教子。”张瑶心里是很不愿意的,毕竟千辛万苦才进的一中。
“死老太婆就是眼皮子浅,一中可是我们锦市最好的高中,师资队伍更是全省数一数二,”林子君表情无比真诚,“你能进一中,可见多优秀。”
一双杏仁眼又明又亮,仿佛在夸她“你最棒”,叫张瑶怪不好意思,她挠了挠脸,“昨晚多谢你替我说话。”
“顺嘴的事,”林子君给张瑶盖好薄被,蹬掉拖鞋,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主要还是你婆婆太奇葩了,我不说她两句,心里憋得慌,难受了谁也不能难受了自己。”
“真好,”张瑶眼露羡慕,“不像我嘴笨,每次一吵架,话没说两句,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明明我也不想哭,也没觉得多委屈。”
“然后他们就说你动不动就哭?”林子君认识的人里面也有这种体质,平时没感觉,吵架最吃亏。
张瑶重重地点头,每次吵架后都懊恼,觉得没发挥好。
“我教你一招,”林子君上半身往前倾,脖子伸得老长,对她说:“来来来,有本事把我眼珠子抠下来,我就不哭了。”
贱嗖嗖的那样,张瑶看傻了眼。
林子君噗嗤笑出声,“跟你开玩笑,你这种情况其实最好解决了,绝不多说一句话,上去照着脸就挠、抓、抽,多来几次,看她还敢不敢发疯,记住一句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发动那天还把前夫一家给揍了,那叫一个爽快!”
张瑶抿嘴:“那我……下次也试试。”
林子君着急:“你这样不行,不够坚决,要抱以誓死的决心……”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也不愧是老师,活学活用,小老太一回病房就开始数落,张瑶不等她叨叨完,抄起床头的水杯扔过去。
她本来只是想吓唬对方一下,结果躺床上不好控制方向,水杯直接砸小老太身上,疼倒是不见得多疼,但是,足以震慑到她婆婆,小老太一脸不可置信,受尽她拿捏的儿媳妇居然还手了!
小老太自己把水杯捡起来,对张瑶的态度也友善起来,很明显,就一个欺善怕恶的主儿。
钱春花看林子君偷笑,“我就说张老师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原来是你个死丫头在背后撺掇,不愧是咱闺女,干得好,同是女同志,何苦为难女同志。”
林子君嘿嘿傻笑,低头瞅小时年,还在咕噜咕噜进食,“妈,你说她巴掌大这么能吃是随谁了啊?”
“你说随谁?”钱春花无力吐槽,“也不知道谁一天吃八顿还跟我喊饿死了。”
林子君心虚地又嘿嘿嘿,伸手戳小时年软乎乎的脸蛋,“还好你妈马上就是富婆了,不然咋养得起你哦。”
小时年听懂似的,小脸往林子君怀里钻,吃得更带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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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君出院,林家除了二房一家子都来了,林子君在她妈的三令五申下,八月底哪怕热得起痱子也全身武装,月子帽和长衣长裤,一样不能少。
林宏满问村里做生意的亲戚借了面包车,车子平时用来拉货,拆掉了后排座位,铺上软垫,林子君一上车就躺下来了,小时年依偎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其他人挤在前排和副驾驶,林宏满启动面包车往西桃村驶,路上林子文将拆迁进展跟林子君简单地说了说,光是拆迁赔偿这块,就一大堆专业名词,比如安置费、人头费、转租费……听得林子君脑袋都大了。
“别念了,头要炸了,”林子君一不想动脑,二信得过自己弟弟,“还是先说说我能拿到多少钱吧。”
林子君和林子文虽然是双生,但长得却不怎么像,性格更是天差地别。
林子君因为不喜欢一成不变,高中毕业后就没再继续念书,而是跟着她二哥学做生意,亲戚都说她离经叛道,早晚吃大亏,而林子文跟她截然相反,从小循规蹈矩惯了,埋头苦读,考上锦市大学,马上升大三了。
自从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住到村里,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在读大学生之一,林子文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帮着村干部做会议纪要和统计数据,才因此对拆迁赔偿这块稍稍了解一些,不然也跟村里大多人一样,一问三不知。
“具体赔偿多少,要等拆迁办测量评估后才知道。”林子文这些天随身背个包,里面装的笔记本,一旦有老乡咨询,他就拿出来翻翻,今天也带来了,翻开后,扭头问他姐,“拆迁赔偿可以要现金,也可以要房子,姐你要哪个 ?”
“成年人不做选择,可不可以两个都要?”
“可以,爸和大哥也都要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法同出一辙。
林子君问他爸和大哥:“你们丈量评估结束了?麻不麻烦?”
一提这事,林宏满就有话说了,“村长刚通知完丈量,村头和村尾那几家就打起来了,都想先丈量先签合同先拿到钱,乌烟瘴气,热闹得很,所里出了几趟警,在所长和村长的组织下,大伙才同意抽签丈量,我抽到第三个,你大哥抽到第五个,昨儿个正好把你大哥家量完。”
没凑到热闹,林子君浑身上下不得劲,不过好在马上到家了,拆迁才开了个头,压轴大戏还在后头呢,“两天量了五家?看来丈量还挺麻烦。”
林子文跟她解释:“量完房子和地,拆迁办还要核对材料,无误后,跟户主签合同,村里好多人看不懂,拆迁办又把律师找来逐一讲解,这一来二去,可不得费好些时间,尤其是第一家,还跟拆迁办讨价还价,想要按照更高价格赔偿,他们一家就花了一天时间。”
林子君失笑,“当菜市场买五花肉呢,还讨价还价上了,有钱赔就不错了。”说到底占了国家的便宜。
“人之常情,没钱想要钱,有钱了,就想要更多,”林宏满又说,“早上子文去找村长了,说是给你留了个八号,顺利的话,下午就能轮上,回去把证件都找出来,丈量的时候,我和你一块。”
“不用那么麻烦,爸您代表我就可以了。”
“亲兄弟明算账,既然分家了,你的就是你的,我和你妈绝不掺和,免得旁人说闲话。”老大和老幺不在意,但传到赵雪梅那里,到时候又有的闹,林宏满光想想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