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图样先森
柏江忻直接打给向笛,没有接,他又打给叶旻嘉。
等了很久,电话才接通,柏江忻沉声说:“她跟你们说了什么。”
那边沉默了半分多钟,才艰难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真能听见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叶旻嘉的语气中有不可置信,也有试探,他的语气其实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很小心,可柏江忻却被问住了。
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从好友的口中说出,他愕然失色,耳膜一阵刺痛,仿佛被电流的蜂鸣贯穿。
可如今再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柏江忻索性承认了。
崇尚了十八年的自然与科学,叶旻嘉一直觉得读心术这是只有在科幻和玄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玩意儿,如今这玩意儿出现在了他的现实生活中,而且还是在他朝夕相处的好友身上,这个冲击力实在太大。
叶旻嘉语气结巴:“你、你给我时间消化一下……”
柏江忻说:“消化不了也没关系,我能理解。”
反正从认识叶旻嘉的那一天,柏江忻就做好了准备,他们不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总要放叶旻嘉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让他去交正常的朋友,而不是留在他这个没有边界感的怪物身边。
他有心理准备,可是对于另一个人。
他放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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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江忻跑到咖啡店的时候,只在店里看到了江如雅。
他沉下脸,直接走到她面前。
江如雅还在慢悠悠地喝咖啡,察觉到儿子来了,抬头叫了声忻儿,感叹他居然长这么高了,问他想喝什么,还关心他头发怎么湿漉漉的。
柏江忻冷冷俯视着母亲,无视她的一切问题,直接问:“你凭什么告诉他们?”
江如雅轻声反问:“难道我做的不对吗?你的朋友难道没有资格知道自己每天都在面对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柏江忻:“那也轮不到你来说。”
“我不说,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你绝对不会告诉他们,忻儿,你压根就不敢告诉他们。”
“人活这一辈子,谁能保证自己的内心永远没有阴暗淫荡的想法,被逼急了,甚至杀人放火的念头都可能有过。”
“就算是再恩爱的夫妻,也总会有想要掐死对方的某个时刻,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笑容满面的人,他说不定心里正在嫉妒刚升了职的同事,巴不得同事明天就出门被车撞死,你看到一个身边带着老婆孩子的男人,他说不定正在想晚上要跟情人去哪家酒店开房。”
举完这些令人不适的例子,江如雅放下咖啡杯,淡定地看着柏江忻。
“这就是人心的阴暗面,每个人都有,如果这种想法被人听见,谁不会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我告诉他们后,他们马上就离开了。”江如雅说,“尤其是那个叫向笛的女孩儿,脸色非常难看。”
柏江忻猛缩瞳孔,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
江如雅劝慰他:“忻儿,你不能怪你的朋友,你也不能怪那个女孩儿,你得理解他们。”
“做朋友还好,毕竟又不是天天见面,但如果是女朋友,甚至将来你们要组建家庭,早晚相对,谁能接受得了?如果那个女孩儿选择跟你分手,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因为这才是一个正常人最该做出的选择。”她说。
“哦对了,这是那个女孩儿给你买的甜点,她让我转交给你,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吃甜点。”
说完,江如雅将一旁装着甜点的包装纸袋推到他面前。
柏江忻用力闭了闭眼,哑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带你出国。”
终于说到了正题,江如雅突然认真地看着他:“忻儿,其实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隐约发现你和常人不同,可是你跟我不亲近,什么也不肯跟我说,而你爸更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去问你爷爷,你爷爷也是三缄其口。”
她话锋一转:“直到去年我在任职医学院的医学档案里发现了这种罕见的遗传病例,我才敢确定。”
档案是机密中的机密,她如今已经加入美籍,不能透露太多,但至少她可以确定,这个遗传病发迹很早,甚至在战争期间就出现了。
因此不难想柏老爷子当年深受组织信任,在情报中游走自如,后来受领不少勋章,大概也有这个病的功劳。
老爷子有背景,她不能硬碰硬,她只能从儿子这里入手。
说到这儿,江如雅直接站起来,难掩眼中的激动:“现在这个病在全球的病例太少了,一百个医生里,都未必有一个人听过这个病,忻儿,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这些年对你的疏忽,哪怕穷尽我一生所学,我都会努力让你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
她轻轻扶上柏江忻的胳膊,言辞真挚地对他说:“跟我出国吧忻儿,到时候你治好了病再回来,就可以正常和人接触交往了,难道你不想吗?”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在请求让儿子给她一个机会。
面对母亲的请求,柏江忻低头冷漠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眸中闪过讽刺,倏地扯唇笑了。
“你说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已经隐约察觉到我可以听到周围人的心声了,是吗?”
江如雅点头:“……是啊,只是不敢确定。”
柏江忻淡淡说:“所以你明知道我能听见你的心声,当年你和爸打离婚官司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说我是拖油瓶。”
江如雅猛地松开了手,惊撼地看着他。
十几年前的事,他居然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来自父母的恶言,绝对比世上任何一句恶毒的话所带给孩子的伤害都要大,这些话会像一根针,永远扎在孩子的心里。
“你是故意的对吗?”柏江忻问她。
“你怕我会跟律师说,我想跟妈妈一起生活,怕法院最后会把我判给你,耽误了你出国的计划。”
江如雅蠕动嘴唇,想要否认,却被他冷静又直白的内心剖析打断。
“其实当年如果你不想要我的抚养权,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为了维持你好母亲的形象,一边抱着我说些虚伪的话表演给其他人看,一边在心里责怪是我耽误了你的人生。”
柏江忻依旧冷漠地看着母亲,可压抑的语气与微微哽咽的喉结,还是暴露了他此刻有些激动的情绪。
口蜜腹剑这个词,他竟然是从母亲这里学到的。
“你说这个病例很罕见,你想要治好我,真的吗?”
江如雅赶紧说:“这个当然是真的!”
“那多可惜。”柏江忻微微一笑,“这样江教授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声名大噪的机会。”
江如雅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现在明明没有碰他,可为什么?
“放心吧,我听不见。”柏江忻淡淡说。
柏江忻有些讽刺地想,母亲对他的利用太明显,他甚至都用不着读心。或许母亲对他有几分真心,可那几分真心,远远不及她的科研事业。
被揭穿了内心所想,江如雅脸色发白,柏江忻没再说什么,拿起那袋甜点,直接推门离开了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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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班级聚餐,向笛没有去。
就连向荣强俩口子都知道,今天晚上对刚高考完的孩子们必然是一个很热闹的晚上,刚高考完,孩子们确实也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他们本来都做好女儿今天会夜不归宿的准备了,只要是在靠谱的女同学家里留宿,放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等晚饭都吃完了,向笛还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一直有消息进来,她愣是一眼都没看,就抱着抱枕,死盯着电视看。
向笙走过来,用脚踢了踢沙发,问她:“哎,你们班今天晚上没活动?你不用出门吗?”
“有。”向笛的下半张脸埋在抱枕里,“不想去。”
“怎么不想去?没考好啊?”向笙顺势往沙发上一坐,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那就更应该趁着成绩出来前抓紧玩啊,不然到时候去复读学校报道了,那就更没时间玩了。”
向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复读!你还二战三战四战!”
“不好意思,我是保研的。”向笙欠揍地说。
向笛咬牙,拎起抱枕就要朝他打过去。
兄妹俩在沙发上闹了起来,最后还是罗琴书出面阻止。
“你妹妹才刚考完,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说了儿子两句,又对女儿说:“考完了就不想那么多了,你高三一年都没怎么轻松过,现在好不容易考完了,出去玩玩吧,别在家里把自己憋坏了。”
向笛依旧不肯出去,就要在家里待着。
向笙看她的样子不对劲,问道:“你是不是跟你们班上的人闹矛盾了?”
“……没有。”
话刚落音,茶几上的手机又再次亮了起来,向笙说:“还不接电话?肯定是你们班同学打来催你出去的。”
“你别管。”向笛闷声说,“待会儿就挂了。”
向笙切了声,趁妹妹不注意,一伸手,迅速拿起了茶几上她的手机,跑开了。
向笛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你干嘛!你别接!”
她把向笙追到了墙边,伸手要去把手机抢过来,然而向笙一个抬手,她就是跳起来也抢不到。
“让我看看谁给你打电话。”向笙看了眼备注,笑了,“柏江忻,百家姓?你这百家姓男同学女同学啊?”
向笛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跳得更高了。
“还我!”
向笙看她一下子那么激动,直觉有猫腻,直接按下了绿建接听,又按了免提。
对面响起低沉的嗓音:“你终于接电话了。”
男的?
向笙下意识皱起眉,而这时候向笛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弹跳力,一个猛跳,把手机抢了过来,迅速往房间跑去,再把房门一关。
手机已经接通,直接挂掉也不好,向笛只好酝酿语气,轻轻喂了一声。
柏江忻问:“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不接?”
“……哦,我在看电视,没听见。”
“不用骗我。”
向笛咬唇,不说话了。
“你在哪儿?能见一面吗?”
向笛借口道:“……我现在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