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她决定了,今晚她不睡了,说啥也要在大院里坐一晚,听听小两口怎么闹的。为啥只敢坐院子里,不敢去听小两口的墙角呢?去年她为了听墙角,一脚踩在舒文明支的耗子夹上,幸好跳得快,只是夹坏一只鞋,要是慢一点脚指头都得肿半月。
想到这儿,她更开心了,这小两口要是离婚,她高低得整串炮仗放放。
大家说着,等着,等到天黑,终于有孩子大喊一声“文明哥回来了”,所有人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衣角,像迎接检阅的士兵,直勾勾看着大门口。
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新晋街溜子舒文明搂着即将弃他而去的娇妻徐文丽回来了!
诶不对,看这小两口还笑眯眯的,拎着一手的零嘴,文丽身上又穿了一件新衣服,这是要离婚的样子吗?
“文明,你俩……”
“刚看电影回来,咋,有事儿?”这小子还斜着眼呢。
真不好惹,说话的大妈咽了口唾沫,“没……没事。”
李大妈皮笑肉不笑:我就看你装到啥时候,现在吊儿郎当的,待会儿有你哭的,你爸不打死你你媳妇儿也要跟你离婚!
舒立农听见儿子声音,板板正正坐好,准备好八百字腹稿要训人了,结果舒文明压根没进老屋,直接搂着媳妇儿回他们房间,他等啊等,等到那边灯都熄了,不孝子也没来负荆请罪。
好吧,舒老师彻底气得得没话说了。
舒今越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二哥动作会这么快,才几天就背着所有人把事情给做成了,舒老师气归气,但事情已成定局,他还能怎么着?
过几天,气下去也就那样了。
当然,接下来一段时间,二哥都会成为整个柳叶胡同的笑话,这不用说,对老头子又是一个沉重打击,他估摸着半个月不会出门下棋了。
正想着,前院又有人过来找,还是上次的王秘书,他特别着急,“舒医生,不好了,小石头的病又发了。”
舒今越陡然一惊,连忙出门,“家里的医生还在吗?”
“在倒是还在,也急救了,还按照你说的,趁着他发作的时候给做了脑电图,但问题就出在这儿。”王秘书喘口气,“医生说他的脑电图正常,他绝对不是癫痫。”
舒今越:“……”
敢情等这么久,好不容易捕捉到这个机会,居然还把最最疑似的疾病给排除了?!
“你确定听见他们这么说?”
“不仅我听见,胡领导也听见了,所以才让我赶紧来接你。”
舒今越心里琢磨,这要是癫痫还好些,已经有现成的全世界通用的治疗指南,可要不是的话……那就得归属为“怪病”一列了。
第80章
赵婉秋也跟上今越的脚步, 一路往外跑,“不是癫痫吗?这怎么会不是呢?明明症状和家族史都跟癫痫一样……”
舒今越带着她上车,什么也没说, 她需要冷静一下。
赵婉秋于是也不打扰她,就自己坐着出神。她知道今越的意思,带她出去一来是见见世面,二来也能让她多接触一下疑难杂症, 看得多了,对她的技术提高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 她自己需要做的, 就是少说,多看, 多学, 不给闺女添麻烦。
虽然不知道这位胡领导是多大的领导, 也不知道那个何专家是干嘛的, 但她知道,要是靠她自己, 直到退休她都没接触过这么大的官。
一会儿想着闺女出息了, 能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优秀, 一会儿又想着得给她攒嫁妆, 今越跟小徐也谈好几年了, 不知道大学里允不允许结婚, 要是允许的话,也该考虑这事了……闺女是不着急,可小徐年纪大了啊。
徐厂长和他爱人来过好几次家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提俩人的婚事,人家态度也诚恳, 姿态放得又足够低,她每次都只能尽力敷衍。怎么说呢,她不想闺女这么早结婚,每次都说“听孩子的”,她“没意见”,其实就是不想压闺女的头。
想啊想的,到胡家大门口差点没想起下车。
今越提醒她,“妈,到了。”
何专家正在屋子里陪着小石头,刚发作过的他,现在已经清醒过来,神情恹恹的,脸色苍白,看见今越叫了声“阿姨”,露在外面的小手上,正打着吊针。
今越看了看针水瓶,是一种常用的减轻脑组织水肿的药物,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药盒子,都是治疗癫痫的常用药物,说明这几天医生一直给他按癫痫来治疗。
胡桂枝递过来脑电图的单子,今越仔细的看了两遍。癫痫的脑电图上会出现一种名叫“癫痫样放电”的表现,譬如棘波、尖波、棘慢复合波等异常波形,这是因为大脑神经元异常放电导致的。
可小石头的脑电图是完全正常的,丝毫没有一点异常波形,这说明在发作的时候,小石头的大脑神经元并没有异常放电。
可要是没有异常放电的话,他的意识丧失、抽搐、大小便失禁等症状又是什么导致的呢?
今越想着,也没忘记给他把脉,心说趁着现在刚发作过,说不定脉象会有收获。
别说,还真是有点不一样的,上次她赶到医院,孩子已经彻底恢复好几天了,所以脉象并未遗留任何异常,但这一次,她来得比较早,地上的呕吐物都没来得及打扫,今越很确定——
她把到了滑脉,明显的滑脉。
可按理来说,他刚丧失意识,据说持续了三分多钟,他的脉象不该是滑脉啊。
今越心里觉得不对劲,脑子里迅速地盘算着:滑脉,主病是痰饮、实热、食积和妊娠,对于小石头来说,妊娠肯定直接排除。
那么,难道是痰饮吗?可他喉咙里又没痰,上次问诊也说没有胸脘胀闷的感觉,平时也没有咳痰症状。
实热的话,也没有面红、口臭、尿黄、便秘等相应症状。
莫非是是积食?小孩子倒是很容易积食。
“小石头乖,把嘴巴张开,阿姨看看。”
小石头乖乖张开,赵婉秋把屋里的白炽灯打开,能看见他的舌苔发腻,颜色偏黄。
“这两天上火吗?有没有发烧?”
“没烧,这是近段时间的体温监测表。”小石头舅妈静静地站在身后,递过来一个本子。
字虽然写得不好看,但哪一天几点测的体温多少,是饭前还是饭后,她写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把每天同一时段的体温连成一条曲线,方便查看,一眼就知道波动不大,最高温和最低温度都在正常范围内。
连赵婉秋也忍不住夸赞,“同志你这记录得真详细,以前是干护理的吗?”
舅妈害羞的笑起来,随即连忙摇头,“没,我以前就是在卫生学校的食堂煮过饭,偶然间听那些老师们聊过几句,后来进厂当了家属工,可惜没能转正,只能回家了。”
没干过护理还这么娴熟,看她护理小石头的动作,倒是比一般年轻护士还认真,赵婉秋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
舅妈于是连忙拿着撮箕和拖把,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去床头打扫小石头刚吐过的地方。
今越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一些未消化完的食物,甚至还能看得出食物原本的样子,有没嚼烂的鸡肉、黏在一起的蛋黄,而且数量不少,气味酸臭。
刚才忙着看病没注意,现在一看,那气味儿熏人得很,今越有点反胃。
赵婉秋连忙上去帮忙,她以前在工作中干习惯了的,知道怎么打扫最快最干净,但看见那么大一滩呕吐物,还是愣了愣,“孩子吃了多少,咋吐这么多?”
舅妈叹口气,小声说:“就跟大家正常吃,但他从小身体不好,脾胃弱得很,经常消化不良。”
小石头是个大头娃娃,头发又黄又打结,脸色青黄,一看就是脾胃不好的孩子,“那检查过没?我看着是有点像疳积。”
舅妈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病,前几年带到公社医院看过的,还给开了肥儿丸,吃着吧,好几天,不吃又不好消化了,何专家就说,说……”
她觑着何专家的脸色,似乎是觉得保姆说主家的话不太好。
何专家倒是不在意,“无妨,我当时也是想着,怕孩子从小吃太多药不好,想着好些就不用吃了,只让他每天多活动活动,增强体质。”
今越点点头,这才是正确思路,没有什么药能管一辈子,只有正气足了,抵抗力强了,消化能力自然也就好了。
这么一想,很明显,小石头的滑脉是因为积食造成的,舌象和脉象都对得上。
顺着这个思路,今越询问:“孩子平时一天吃几顿?”
“三顿或者四顿,一般是三顿,跟我们一起吃,有时候他胃口稍微好点,还想吃的话,就会多给他吃点,但量不多。”舅妈说完,看向胡桂枝,希望她能帮自己作证。
“是这样的,我们每顿都一起吃,孩子吃得不算多。”她历来对下面的人很宽和,帮舅妈说两句实话也很正常。
舒今越皱眉,可要是没吃多的话,怎么会吐这么多?这样的呕吐量,甚至已经超过成年人了。
这不,赵婉秋这直性子就直说了:“不对,我在临床这么多年,打扫过的呕吐物也上千次了,但量这么大的,却只有那些饿狠了的半大小子才会这样,成年人都很少……会不会……”
她和闺女对视一眼。
今越看过去,就见小石头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手也有点颤抖,分明是心虚的模样。
原来如此。
今越笑起来,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她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孩子也有自尊心的,今越没说什么,又问了几个小问题,等孩子放松警惕之后,忽然像聊天似的说起来:“哎呀,茵茵呢,怎么没看见茵茵,我们家有一只大公鸡,上次她说喜欢吃鸡腿,她要是在家就好了,带她去吃鸡腿,嗯,还有鸡蛋,吃很多鸡蛋。”
小石头使劲咽口水,但依然不说话。
“小石头喜欢吃鸡腿和鸡蛋吗?”
小石头怯生生的点点头,不看她。
舒今越笑笑,“那你好好休息哦,等会儿阿姨给你做个好吃的东西。”
把所有人叫出房间外,胡桂枝看今越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也放松下来,这说明她有数了啊,“说吧,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阿姨,麻烦叫人去厨房看看,今天晚饭吃剩的东西有没有少,尤其是鸡肉鸡腿鸡蛋这几样。”
胡家的保姆下楼去,很快,果然上来说是少了一些,晚上这顿吃的是鸡肉,有两个鸡腿,俩孩子谦让,你让我我让你都不愿吃,最后就剩在了锅里。
“我还寻思明天早上给他们撕碎些,煮在稀饭里,加点青菜做个鸡肉粥,谁知道居然两个都不见了。”保姆不知道上面发生的事,还有点懊恼,“晚饭后煮好的鸡蛋,本来想着明天给他们做卤蛋吃的,一共二十颗,现在也只剩十五颗了。”
胡家保姆有点困惑,“话说咱们家里最近不会是进老鼠了吧?好几次了,我发现头天晚上吃剩的东西,第二天都会少点,一开始我没发现,后来觉得不对……可我每天都打扫的啊,上星期还让人帮咱们彻底清洁了一遍,该扔的扔,该腾的腾。”
何专家听到这里,看着今越的笑,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对不住,是我家‘小老鼠’给你们添麻烦了。”
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呢?分明是小石头偷吃掉的!
小孩在牛棚里这么多年,别说鸡腿鸡蛋,他连肉味儿都没闻过几次,现在来到胡家,胡家顿顿好吃好喝的照顾他,每顿正餐他都是拼命努力的吃,可到底肠胃弱,吃下去的也有限,心里总觉得不满足。
所以,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半夜他又起来偷吃了。
可所有人都不忍心责怪他,这个孩子,要是没有这场浩劫,怎么会长这么大连肉味都没尝过?何至于要半夜悄悄偷鸡蛋和肉吃呢?
胡桂枝红了眼圈,拍着今越的肩膀,“好孩子,要不是你跟你母亲心细,我们都发现不了。”
舒今越继续询问,“小石头这四次发病,是不是都是在来到书城市后才发生的,以前在乡下从没发作过?”
“对,第一次是小徐把我们接出劳改农场,住进招待所那天晚上,那晚小徐的朋友杀鸡招待我们,二十几个人杀了两只鸡,大家都舍不得吃,紧着给小石头,他一个人啃了四个鸡腿。”
一个八岁的身体素质历来不好的孩子,短时间内吃下四个大鸡腿,直接就给撑吐了!
今越想起今晚消失的两个大鸡腿,五个白煮蛋,说实在的,成年人一口气吃这么多,也会不舒服的,更何况他才八岁,又经常病着,又刚吃完晚饭没多久,胃里的晚饭都还没消化完呢。
何专家叹口气,“唉!”
可怜的小老鼠啊,让他怎么忍心生气呢,“前几年因为一直没发作过,我还以为他逃过了癫痫的魔咒,暗自庆幸他没遗传到他奶奶和父亲的病,谁知道要回京了,这魔咒说来就来。”
今越当即笑起来,“他确实没遗传到癫痫,他的身体很健康。”
何专家一愣,“你的意思是,他这次确实不是癫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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