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夏衣
程愈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
徐佳熙浅笑,“别说你不知道了,就连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何靖东、何婉茜也不知道。”
她叹气,“我有点明白过来,在我的性格中,其实也遗传了我父亲的冲动与倔犟。所以当我做周刊挣到了钱以后,我让父母给我找了两个保镖和一个保姆。”
“有保镖在,哪怕再遇上危急场面,于我而言,我都是安全的,他们的存在,能让我保持冷静。”
“有保姆在,我的生活起居就有了保障,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何婶视为救赎,何婶去世后又把何靖东视作救赎……”
程愈又道:“蒋叔叔也不知道。”
这下子,徐佳熙是真的笑了,“对,他完全不知道。”
“所以当他知道我是昨日周刊的主编时,他都惊呆了。”
笑着笑着,徐佳熙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我编纂的内容,全都是安照他的喜好来的。”
“我会反复看我收来的稿子,反复揣摩他会不会喜欢……”
“我还要亲自主笔了好几个专栏,都是我的一些人生感悟,我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一些读后感……”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兴趣。”
“毕竟我也只跟他相处了几个月的时光,真算不得了解他。”
“而我和他二十多年不见,也就二十多年没有联系过,我也不知道他对文学的喜受、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是不是已经变了。”
“不过好在,他还是很喜欢我创办的周刊。”
徐佳熙笑着笑着又哭了,“这至少可以证明……我坚持了二十多年的事业,不是一场笑话。”
程愈看着徐佳熙,心情复杂。
“徐阿姨,你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坚持不懈地打理着昨日周刊……这让我感觉很意外。”
“但你的初衷,到底是‘让最艰苦、最与世隔绝的单位里,让那些默默为工作岗位付出的职工们得到精神安慰’,还是为了讨蒋叔叔的欢心?”
闻言,徐佳熙惊讶地张大了嘴,“我——”
程愈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你会一直耿耿于怀,当初我带走了荔枝、而不是带走你……”
“以及当初你看到何靖东当着你的面带走了程惜以后,为什么会那么愤怒了。”
“你一直想成为被坚持选择,被无条件偏爱的人,对吗?”
徐佳熙张了张嘴。
可好半天过去,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程愈说道:“徐阿姨,我无权置喙你对爱情的要求。毕竟我是你的晚辈,而且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比你还没经验……”
“但我想,蒋叔叔能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付出他的一切……”
“而你的高度,只能做到为一个人发光发热吗?”
“是你的父辈还是你的兄弟姐妹……给你树立了这样的榜样?”
徐佳熙目瞪口呆。
程愈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真心为那些——为了国家和民族,驻守在最艰苦、最与世隔绝的单位里默默付出的职工们提供精神粮食的。”
“这么看来,显然蒋叔叔……才是真正值得我敬重的人。”
徐佳熙的脸逐渐烧得通红。
她想开口狡辩,说昨日周刊确实肩负着这样的重任,
可她又辩无可辩,因为她在设计专栏、征稿、收稿和改稿的时候,确确实实只以蒋曜的喜好为对标……
程愈深呼吸,“徐阿姨,我想,我也应该要告诉你一件事。”
说到这儿,
程愈停顿了下来。
徐佳熙不明所以问道:“什么?”
程愈缓缓说道:“在我们谈话之前,我去招待所前台打了个电话回广州找荔枝。是她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她说……她得到了程惜的日记本。”
他尽可能让语气放得和缓些,
也希望徐佳熙不要太难受。
徐佳熙喃喃说道:“程惜的日记本……为什么会在荔枝手里。”
程愈解释了一番,徐佳熙才恍然大悟。
然后——
徐佳熙莫名感到焦虑,“程惜的日记本……和我有关吗?”
程愈看着徐佳熙,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某件事上,你,在她的日记本里,是一个被重重恶意包围着的女主角。”
这个比喻倒是很新鲜。
但,做为常年与文字打交道的徐佳熙来说,
她几乎是一下子就猜到了某种……最最最恶毒的小说设定。
徐佳熙的脸瞬间惨白。
良久,她才颤着嗓子问道:“他们说我什么了?”
程愈听到她用的是“他们”二字,便知道,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为了不刺激她,
他尽可能用最和缓的语气,一五一十地转述了荔枝的话。
最后他说道:“荔枝会带着那本日记尽快赶来。”
“她大约会跟何靖东他们赶同一班飞机,可能会同时赶到卫星城。”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屋里没有开灯。
落日的余晖斜斜地透过窗户照进屋里,
又明明暗暗地照在徐佳熙的脸上。
她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像个灰扑扑的石雕。
甚至连映照着阳光的双眼也失去生命的光彩。
直到屋里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光线,
程愈站起身,走到门口拉下了电灯绳。
“吧嗒”一声,灯亮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徐佳熙捂着脸,发出尖锐而又痛苦的哀嚎。
三秒钟后,她的保姆和保镖飞快地冲了过来。
程愈已经适时打开门,
他们看到屋里整洁,程愈站在一旁不语,徐佳熙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大哭……
于是面面相觑。
保姆小小声问程愈,“阿愈,你妈妈怎么了?”
程愈还没来得及开口,
徐佳熙捂着脸,用粗戛难听的声音哭道:“你们走!都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程愈二话不说就朝外头走去,
临出门时他对保姆阿姨说,“还是要麻烦您照顾一下她,她没吃晚饭,可能需要喝点儿水再睡一觉。”
然后又道:“我去找蒋叔叔。”
——毫无疑问,他最后这句话是说给徐佳熙听的。
说完,程愈大步流星离开。
当程愈再次赶到蒋曜的病房里时,发现这儿已经人去楼空。
程愈找到护士,询问了一下。
护士仔细问了程愈的姓名,又拿出一个记事本翻开,看了看,似乎在上面找到了程愈的名字,这才说道:“蒋教授转了病房,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啊,我带你去见他。”
程愈依言等了大约十分钟,刚才那护士在不远处朝他招了招手。
就这样,程愈在护士的带领下,穿行了好几个有着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岗的岗哨,最后终于来到了一间单人病房。
蒋曜半躺在病床上,手边放着一本刊物,
刊物不大,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皮是彩色的,印着生长在淡绿色茵茵草地上的一簇漂亮的白色雏菊,旁边是“昨日周刊”四个字。
程愈又看到蒋曜正侧过身子,很艰难地伸长手臂,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他连忙喊了一声蒋叔叔,走过去拿起水杯,正想递给蒋曜时,却发现水杯轻飘飘的?
揭开盖子一看,才知道里面根本没水。
再拎了一下保温壶,才发现壶也是空的。
“蒋叔叔,请你等一下。”说着,程愈拎着水壶和杯子离开了病房。
他打了一壶开水,将杯子清洗得干干净净,回到了病房。
蒋曜看着他笑,说道:“小程啊,我抽屉里有个黄纸包,你把它打开,那里头是小苏护士临走前送给我的枸杞。那可是109农场种的枸杞,个头大还特甜!你冲两杯枸杞水,我俩一人一杯。”
一听到荔枝的名字,程愈就忍不住唇角微弯,“好。”
荔
枝居然结下这么多善缘。
她还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太阳。
很快,程愈沏好了两杯枸杞水,端到了蒋曜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