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雪酥
“你当街欺辱官家女眷,我怎就欺不得你?”林闻安声气很缓,像浸了冰碴子,教?邓峰听得脊背有点发凉。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不动,忽然间那柄薄刃小剑突然横切向他的腰带,玉带扣应声崩飞,他身上的袍子登时?散开,露出?里面?的中衣。
寒刃复又?抵在喉间:“赔罪。”
邓峰惊惶地捂住了外衣,眼眶通红,恨意直往上涌,又?大喊:“你你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宰了你!”
姚如意也?从怔忪中缓过来了,攥着火钳溜到林闻安身后,揪着他衣角探出?半张脸,幽幽来了句:“敢问邓公子说的,是你哪位爹爹啊?”
看客们又?哄笑起来。
剑还架在脖子上,邓峰被这话戳中痛处,又?赌这人不敢真的当街杀人,眼眶更红了,咬牙切齿冲缩在一旁的奴仆吼:“你们都死了不成!给我杀了他!往死里打!”
方才倒地的恶仆咬牙抡棍扑来,可棍子还没挨着林闻安的发梢,就见他按着邓峰的背脊借力旋身,反扣其?肘往下一压。
短棍“铛啷”一声砸在邓峰身侧。
另几个刚冲上来,一个被躲在后边的姚如意壮着胆子,跳起用火钳狠敲了后脖子,倒在地上直哼哼;余下两个被林闻安抬起足尖勾起茶摊边的扁担,空手一接,横扫出?去三四步远。
邓峰这才真怕了,抖着脖颈望上去,正撞进双寒潭似的眼:“磕头,给姚小娘子赔罪。”
那目光直刺进他的骨头里似的,让他一抖,哭哭啼啼埋下头,极不情愿的额头触地,喉间还含混着几声抽搭:“我错了……再不敢了……”
等他给姚如意磕满三个响头,林闻安才撤了剑,抬脚往他后背上一踹,邓峰立时?像个滚地葫芦般跌出?去老远:“滚。”
邓峰吃了亏、丢了脸,又?知林闻安身手厉害,讨不了好,只得气急败坏招呼家人,逃出?几步,又?青白着脸转身嚷:“我不会放过你!给我等着!”
林闻安目光冰冷望着他,手中剑微微一转,作势要掷剑,唬得邓峰浑身发颤,再不敢言语,领着人脚底抹油似的跑了个飞快。
见恶人狼狈逃窜,先前逃散的人群又?围拢过来,大声喝彩!
林闻安却立在原地,垂眸拭剑,既没再看邓峰狼狈而逃的身影,也?没阻拦计较。
姚如意则连忙将手里的火钳和地上的扁担都给人家茶摊摊主摆回原位,再摸出?二三十?枚铜子儿悄悄搁在茶案上。
他们在这打架,把人家好好的生意搅黄了,怪不好意思的。
回身见瞧热闹的人竟越来越多?,还不肯散,林闻安不知为何木桩般变得一动不动,周围还有些?大娘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好俊,不知婚配没有……
姚如意眼眸一转,赶忙揪起林闻安衣裳呜呜咽咽地演上,扯过他袖子擦了会儿还没挤出?来的眼泪,再抱住他胳膊动情嚎啕:
“二叔啊!亏得你回来得快,这邓家人果真是贼贱虫托生,自家有那见不得人的腌臜毛病,害了人还不够,见天还要泼脏水!”
林闻安:“……”
她顺带把邓家人如何骗婚、如何欺负孤寡的事跟众人说了,众人果然唏嘘不已,又?联想方才所见,登时?义愤填膺,还有热心肠的替她出主意,说若去官府告状,他们都愿做证人。
姚如意扯着林闻安的袖子,见效果不错,再擦了擦眼泪,正想接着演,忽觉臂弯一沉:林闻安握着小剑的手颓然垂下,似是连剑柄都握不住了,被她抱住的胳膊,也?在微微颤抖。
方才邓峰逃窜、姚如意演戏,他都只站着,没说话也?没动弹,姚如意头一回打架,有些?兴奋过头,竟也?没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直到此?时?,他身子无?力往前倾,冰凉的鼻尖擦过了她的耳尖。
她怔住,耳畔随之拂过他温热的呼吸,听见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如意。”
“走……”话没说完,铛的一声,剑已坠地。
姚如意赶忙抬头,清苦的药味却已如大幕般朝她笼了下来,林闻安摇摇欲坠,她脑子还没转过弯,双手已下意识去接。
怎么怎么个事儿啊,二叔开大把查克拉用完啦?
什么也?来不及了,她双臂刚抵住他衣襟,整个人便被眼前倾倒的宽阔胸膛压得眼前一黑,身上重重一沉,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扛不住啊!
眨眼功夫,两人已如叠罗汉般栽倒在地。
倒下时?,林闻安似乎已意识不清,但在她身子要触地的当口,一只虚浮的手竭力抬起护住她后颈,顺着重重跌倒的姿势,将她往怀里一带,让她倒在地上时?几乎没怎么感到疼。
只是人猝然往后倒,脚腕子猛得一拧,崴了一只脚。
等她从变故中五感回笼,轻唤二叔不见应声,才发现林闻安双眼紧闭,脸苍白如纸,只有护着她的胳膊还没有松劲。
原主与她都是小骨架的女孩儿,如今脸压在他胸口,有种好似自己都变小了,被他的手臂结结实实拢住,环抱在怀里的错觉。
后来她被丛伯和姚爷爷刨出?来后才知晓,林闻安扶着姚爷爷出?茅房往回走,半途正遇着寻好车位的丛伯,三人刚到山门口,他隔老远便瞧见她跟前围了好些?人。丛伯老花眼瞧不真切,他却觉出?不对,但姚爷爷腿脚不利索身体又?不太好,怕他受刺激,便让丛伯先照看着,自己咬着牙忍着腿疼,箭步冲来。
一跑近,就听见邓峰那厮要仗着人多?势众欺辱姚如意一个女孩儿,情急关头哪还顾得上其?他,近乎凭本能,硬是动了手。
他的功夫是小时?就跟丛伯学的。丛伯年轻时?在镖局当差,后来厌烦了出?生入死、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便签了长契在林家做管家,林家人待他亲厚,他便也?安心干了一年又?一年。
等林闻安大些?,他父亲林逐想着男儿家总要学些?武艺傍身,何况科考路上没副好身板哪行?正好家里有个老镖师,便央求丛伯教?孩子武艺强身。
可丛伯哪懂什么强身健体的把式,他那些?都是要与盗匪近身厮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招。
但没法子,林家只有他会些?拳脚,林逐还让他千万不要谦虚,又?给他加了月钱,林家给的太多?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教?了。
没想林闻安聪明过人,悟性极高,随便比划两下,竟很有些?天分。丛伯又?有些?爱才,便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全倾囊相授:劈挂掌、霸王枪、刀法、拳法、剑法……样?样?不落。
听说当年宫变,晋王派人拿他,折损好些?精锐才将他擒住。后来将他关押起来没立刻杀,便是存着心要慢慢折磨出?气的。
如今,他的身子早已连长久的跑跳都吃力了,更不可再动武,强撑这一阵自然就垮了。
那日闹了这么一出?,姚如意哪还有心思谈旁的,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好在丛伯照料林闻安的身子极有经验,家里常备着他的各色伤药,半日便将人救转过来。
卧床将养两日,林闻安倒无?大碍,反是姚如意拄了几天拐杖。
林闻安每日见她在家里跳来跳去,也?有些?无?颜面?对。
谁英雄救美还把美给压瘸的。
至于邓家,姚如意本来还担心他会来打砸报复,等了四五日却没动静。
不来更好,来了她也?不惧!
姚如意这几日都在努力锻炼身体,腿虽然崴了,但还可以?练拳法啊!她甚至缠着丛伯也?教?她两招,越阴损的越好,什么掏眼睛、踢下三路,练得煞有介事。虽然二叔不能轻易动武,但家里有大黄、有丛伯,外头也?有街坊帮衬,还有她,论打架,还不定会输呢!
这日她正跟丛伯练习踢裆插眼,练得正欢,被姚爷爷喊过来下棋的林闻安撞见,他似乎一眼便知她在担心什么,淡淡道:“别怕,没事。”
“邓家人再不会来了。”
姚如意满腹狐疑。
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问他,他又?不说,问丛伯,丛伯也?摇头。
她私下里琢磨,莫不是二叔悄悄使?人递了话?可这些?日子他除了与姚爷爷下棋,就是替她写铺子招牌,半步没出?过门。
好似也?只差遣丛伯去请过一回李太丞,哪来的功夫摇人?
实在奇怪。
此?刻,姚如意正蜷在自家小卖部窗口,伤脚搁在棉凳上,嘴里咬着自己忙里偷闲新?做的鸡蛋汉堡,想着她这闷葫芦“二叔”,又?瞧着夹巷里学子们背着行李,蔫头耷脑往学馆走。
返校的日子,不论古今,总是令人这么悲伤啊。
姚如意摇着椅子想。
这几日她真是清闲了很多?,丛伯每日都领着自家仆役来帮忙,家里的杂事几乎都被丛伯与林家另外两个仆从包揽了。
姚如意便也?腾出?了空,摆弄新?的地摊小吃。
她的小卖部小吃,今晚便要上线两种经典菜色:鸡蛋汉堡和关东煮!
鸡蛋汉堡料是很简单的,调些?面?糊,多?搁些?老面?肥,用温水慢慢地搅。肉馅儿用猪前腿肉,三分肥七分瘦,剁成泥后加葱姜末、细盐、生抽,顺时?针搅上劲儿,最?后淋点香油,鸡蛋就没什么说的了,剩余便是用上模具就成了。
把模具烤盘烧得温热,刷层薄油,一勺面?糊倒进凹槽,摊成小饼底。等着饼底定性便快手磕个鸡蛋,拿竹筷划拉匀了,等蛋液半凝固撒把葱花,挑半勺肉馅铺上去,再淋层面?糊盖住。
火候也?得费心盯着,煤火不能太大,不然外皮焦了里头还生的。
看着底面?煎得金黄,用小铁铲轻轻一挑,翻个面?儿,另一面?也?煎得鼓起来,呈浅褐色,边缘微微上翘,像个小帽子,又?像鼓了个小肚子,就差不多?了。这时?候能闻到面?香、蛋香、肉香混在一处,特别香。
这和做烤肠的手法是一个路子,姚如意自小在外婆的小卖部里鼓捣这个,熟门熟路得很,面?糊怎么调、火候怎么看,她觉着自己闭着眼都能做。
倒是关东煮多?花费了一点心思,要做关东煮最?重要的是底汤好吃,要鲜,要能够“清而不寡,浓而不腻”才行。
谁能拒绝,在冬日上学的路上买一杯热乎乎、咕噜噜冒香气的关东煮吃呢?姚如意即便知道难也?想做。
宋朝的汴京很难找到日式鲣鱼、昆布之类的东西,除了自己发酵味噌之外,只能用常用猪骨、鸡骨、鲫鱼、菌菇、或者冬笋尝试搭配着熬煮鲜味,再用不同的酒、酱来调味。
姚如意这些?日子已经连续试了好几版,正在慢慢接近她记忆中的味道,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应该是最?后一版了。现在院子里正熬着她的关东煮汤底,满院子都有一种让她熟悉的鲜香味。
正想着,铺子窗口探进张面?孔粗粝的中年妇人的脸,她背着个襁褓小儿,笑得眼尾堆起褶子:“小娘子,我来取今儿的衣裳。”
姚如意扶着货柜单脚蹦下来,挪着步子引她进来。
这是丛伯给两家雇的洗衣妇葵婶,她两三日过来一趟。
起初姚如意见她背着襁褓还来洗衣,心里不落忍,要推拒了,想着几件衣裳,家里又?有井,随手揉了也?不费事,丛伯却道:“你给她衣裳洗她不叫辛苦,她没有衣裳洗,挣不到银钱,没了下一顿才辛苦。”
丛伯不顾她反对,坚持将葵婶请来洗衣。
姚如意便兑了热水给她洗衣,又?请她喝茶,又?搬出?铺子里盛货的大藤编篮子,垫了褥子,把孩子卸下来睡在里头,这样?她干活便能松快些?了。
葵婶愣了下,便呜呜地流着泪,弯下膝盖,要给她磕头。
吓得姚如意赶忙说不用不用,一蹦一跳就跑了。
后来她才从程嫂嫂口中得知,葵婶其?实是出?了名?的泼辣,叫她不必担心。说她在国?子监这条巷子收洗衣裳已不少年了,且是垄断生意,谁也?不敢与她争,谁要是来抢生意,她背着孩子都能一个打三个,还能叉腰找到人家家里去骂一个时?辰不歇气。
前日,她刚把一个偷偷想用低价分走生意的洗衣妇薅掉一大把头发。
姚如意砸吧砸吧嘴,总算明白了丛伯说的那些?句话,也?慢慢知道了这时?候底层人民的生存法则了。
但她还是坚持给葵婶热水热茶和装孩子的篮子。
不过葵婶不单单因泼辣才有生意,她很勤快,衣裳全都洗得很干净,而且知晓不同料子的衣裳要不同法子洗,还会帮忙熨烫衣衫。国?子监的学子,有好些?没有成家的单身汉,家里又?住得远的,都会找葵婶洗衣。
因着脚伤,又?怕邓家隐而不发是在谋什么阴谋诡计,姚如意去兴国?寺谈零食工坊的事便暂且搁置了。
但她今日瞅着学子们陆续返校,又?动起新?心思。
最?近她脚不方便,两家都由丛伯来操持一日三餐,但丛伯是个极讲究生病要忌口、饮食清淡的养生狂魔,于是连日来姚如意吃的都是小米粥、杂粮粥、鸡丝粥、青菜粥……把她喝得脸都绿了。
她心里特别想吃点煎炸油烤、滋味浓重的垃圾食品。
喝着粥时?,她便开始想念肯某鸡,想着想着,灵光一闪——对呀,她也?可以?做固定的早餐套餐售卖啊?
这下,她今日一直在琢磨这个,窝在铺子里涂涂画画。
她想了几个固定的早餐组合,但还没琢磨好定什么价。套餐的标价要高些?,但又?不能太高了叫人一问便觉着贵,之后再设个“学生价”,凭国?子监内监生的文牒,全都立减十?文。这样?便就又?回到比正常价低一些?的优惠价,算起来她大概每一样?东西都打了九折左右。
她虽打了折,但算起来还是比卖单品挣的。冬天了,直接卖套餐也?会比一样?样?单品卖的快,套餐都是提前准备好温着的,要什么一拿一装就好了,也?能够节省时?间、卖得更多?。
最?好么,再弄个集章本子:只要连续七日来买的,集满四个章(正好一月),就能换五文代金券或是个小赠品。
正写的入神,就听外头有人喊:
“小娘子,汤熬够一个时?辰了,你快来看看!”
“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