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50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日常 穿越重生

  不大的手掌,他的手能轻易将?她的掌心拢住,握起来……林闻安到底没忍住,拇指悄悄捏了捏她的掌心——掌心厚软,好似新收的棉花,按上去,就像按在絮得厚厚的棉花被上一样。

  还有点像汪汪的爪垫。

  快天亮时,林闻安也捏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囫囵睡了过?去。

  但似乎也只?眯了片刻,天边刚露出青蓝之色时,他又?惊醒了一次,却?见原本是被他握着的她的手,此刻竟被她用双手拢在掌心,像抱个玩偶般,将?他的大手贴在脸颊边,就这么靠着,直到天明。

  林闻安静静望着她。

  当姚如意意识不清地说,他与她都是小苦瓜时,他起初还觉着有点儿荒唐可笑,可经了这一夜,他忽然懂了她为何这般说。平日里脸上总笑靥生春、那样明媚的人,原来也同他一样,都曾在不为人知时,潜行在深渊之中。

  从?前,林闻安以为如意是他在深渊中偶然仰望到的那轮月亮。

  如今才?知,不是这样的。

  明月何曾悬碧落?她就在他身?旁,也在那漆黑无人的深渊里。

  独照他一人。

  林闻安眸光渐软,用未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将?她汗湿的鬓发轻轻拨至一旁。他弯着腰,凝眸望向她安然睡去的脸,见她两颊仍烧得滚热泛红,下颌湿津津的,也不知是未拭干的泪还是汗。

  他又?取帕子为她拭去。

  拭汗时不慎牵动了被她攥住的手,她似是怕那手要逃,指头攥得更紧,嘴里又?梦呓道:“苦瓜……不要被吃掉了……”

  林闻安半垂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又?是苦瓜。

  好,我与你皆为苦瓜也。

  两瓜相?伴,经风沐雨,同枝共蔓,便也不苦了。

  *

  挨至除夕,姚如意等四个倒霉蛋外?加几只?倒霉猫狗的身?子总算都有了八成爽利,吴医正也不再每日来诊脉,只?开?了几副药留着煎服,又?叮嘱半饥半饱、饮食清淡、少食多?餐,待去了病根再作他论,说罢便也告辞回家过?年了。

  但这个年,注定不能大鱼大肉了。

  除夕一早,姚如意便坐在关张多?日终于又?开?起的铺子里长吁短叹。丛伯已将?吴医正的医嘱奉为圣旨,撂下话来,除夕夜只?熬一锅鸡丝粥,就些清淡瓜菜、拌点豆腐,再不做别的肉了。

  说是至多?再煮一锅汤圆或“角子”,以示团团圆圆,却?也不许姚如意等人多?吃,每人限三颗,这还叫人怎么活呢?这还能叫过?年吗?

  姚如意反抗无果,丛伯便严肃地板了脸训道:“中了食毒可不是小事儿,若是真落下病根了,损了脾胃或是伤了肾经,将?来可怎么办?到底是一口吃的要紧,还是小命要紧?今日少吃一口,明日才?能多?吃一碗,这样的道理?难道小娘子不明白?不成,一口大肉不许吃!”

  好有道理?,尤其那句今日少吃一口明日多?吃一碗的话说服了姚如意,她艰难地想了想,自家也惜命,只?好点头依了。

  可怜她早前还想了许多?年夜饭菜色呢:宫保鸡丁、红烧鱼、四喜丸子、京酱肉丝、红烧猪蹄、羊肉汤、蒜香排骨、蜂蜜鸡翅……原还想去沈记定两只?烤鸭,如今却?是一样也吃不得了!

  姚如意一脸戚然地撑着下巴,双眼?哀哀望向静谧夹巷,任风拂面,恨不能在心里唱:小苦瓜呀藤上挂呀,三两岁上没了娘呀……

  虽是除夕,夹巷里家家户户都挂上了新制的桃符,将?门窗院墙地面早就冲刷得干干净净,但还是变得格外?冷清了。

  小菘一家随刘主簿回外?城的刘家老宅过?年去了,薛阿婆亦带茉莉回陈桥镇老家,林司曹携五个儿子,雇了两辆大车,装了些行李年礼,也浩浩荡荡地回朱仙镇的兄长家过?年。

  此时年节,多?是大族相?聚,便是分了家的,只?要没闹到水火不容,少不得也要回老宅去相?聚一场。这些事儿长房张罗,全族聚在一处吃喝。小菘他们还是走得晚的,如姜博士一家,朝廷一早宣布封印休沐,他家下午便已出城了。

  顷刻之间,夹巷里的邻居几乎都走光了,自然只?余下空寂了。

  临行前,英婶子却?特地带小石头来买大马将?军。姚如意挑了周木匠雕得最威风的一尊给他,还送了副铠甲、一副马鞍,又?折了些价钱。这下可把小石头乐得一整日都晕乎乎的,抱着大马将?军只?往英婶子身?边腻歪,好似突然被馅饼砸中,高兴得都不会?走路了。

  对他来说,这便是最好的新年礼了。

  当时姚如意刚退烧,脸色尚有些青白,把铺子打开?是为了透气,并未打算做生意,不想他们忽然来了。她心下还挺诧异呢,原以为英婶子未必舍得给小石头买这个。

  林家拮据,是巷子里的人家都知道的事情。

  她也知道,因为旁的人家来买油盐酱醋,多?是两三斤地称,唯有英婶子每回过?来,即便她家丁口最多?,她也都是半斤半斤地称。

  而且……其旁的婶子们常来杂货铺里闲话解闷,便是程娘子那样要供儿子读书的寡妇,也常来吃些杂蔬煮,唯有英婶子极少过?来。

  想来,一来手头紧,二?来她要做的活计太多?!家里人口多?,若是舍不得请葵婶洗衣,单是一家子的衣裳,便能洗到半夜。更不必说烧饭做菜、收拾屋子、亲手做一家子四季换洗的衣裳。听闻英婶子还自个儿做绣活儿,搁在程娘子的裁缝铺里寄卖呢。

  一套三百文的大马将?军,也够林家用一两日了。

  不想英婶子这回却?似想开?了,她瞧着幸福得嘴就没合上过?的小石头,揉了揉他的头,叮嘱道:“仔细拿稳了,摔破了可没处修去。”

  小石头恨不能将?那木将?军供起来,忙不迭点头。

  姚如意怕他因怕摔坏了不敢玩,便道:“摔破了不妨事,拿来与我,阿姊寻周木匠修一修,只?要不是摔得四分五裂,总能补好的。”

  小石头眼?睛登时亮了,扑过?来搂住姚如意:“如意阿姊你最好了,天底下顶顶的好,往后我定常来给你跑腿看店!”

  姚如意和英婶子都被他逗笑了,英婶子捏了捏他耳朵,笑骂道:“好个小马屁精,在家也这般哄我,说什么天底下最好的娘,往后家里杂活他全包了,这张嘴哄得我找不着北,还过?来真给你买了。”

  小石头嘿嘿笑。

  母子两个便告辞了,小石头一手抱着大马将?军,一手拉着英婶子走出杂货铺时,一边走,他还不住仰头看向英婶子。

  姚如意听见他还挺懂事地替他娘发愁:“阿娘,买了大马将?军怎么办,那咱们还有银钱过?年吗?”

  英婶子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只?管好好玩,开?开?心心过?年,莫要操心这些。阿娘已想明白了,往年为着回老宅时不被你大伯母、婶婶们看低,总爱打肿脸充阔,买上许多?节礼回去,就怕被人说嘴。可挣了面子又?如何?他们家又?曾帮衬咱们多?少?再苦再难,这日子不还是要与你爹、你哥哥们一道熬么?今年咱便不做那死要面子的傻事儿了,买一堆东西给别人,倒不如给咱一家子多?做几件新衣、买些你们喜爱的东西!”

  小石头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听出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娘是真的高兴,不是在勉强,那就行了。娘开?心,他也开?心。

  还有大马将?军,更开?心了!

  母子二?人手拉手,脚步轻快地回去收拾行囊了。

  姚如意隐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心底亦认同英婶子这话——本来么,日子原不是活给旁人看的。她还记得,前世她曾在书里看过?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她一直觉着很有道理?。喔记起来了!是史铁生的书,说的是:“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注]”

  能看得开?,想来英婶子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

  念及此处,姚如意扳着指头数一数,除去程娘子家、孟家,旁的邻居竟都走空了。眼?下也只?剩南斋学?馆里还有些未归家的学?子。

  夹巷里委实太过?清寂,枯坐半个时辰也没人上门买东西。想来今日也不会?有什么生意了。姚如意趴在柜台上算着时辰,待二?叔从?宫里回来,还是将?铺门关了歇业好了——纵使今日仅有一锅粥,年节也还是要好好过?的。

  林闻安今日一早便进宫去了,五品以上的朝臣年节赴宴是定例,进宫要给官家拜年也要领一年的恩赏。可姚如意知晓,林闻安除了这两件常事,还是去宫里为他们四个倒霉蛋讨个说法的。

  宫里似乎在彻查毒菌子之事了,不知有没有什么结果。不过?二?叔说,此时的菌子培植技术十分原始,是利用山里砍下的、长过?菌子的木材,放在潮湿温暖的暖室里,仅提供适宜的环境,利用木材上自身?残存的孢子培养出来的。

  听闻宫中尚食局年年遣人南下,专事搜罗各类腐木,裹在湿布里运回汴京城,就是专门为得些中原稀见的菌种来培植。

  所以除了木耳、香菇之类极为常见的菌子,宫中暖室里每年能采得的菌都有差异,有时有鸡枞,有时有树菇。而今年,十有八九是养菌子的内侍没留意,长出的菌子里混了有毒的,好些毒菌子生得也并不艳丽,与寻常菌子灰扑扑的模样甚是相?像。若是无心之失便罢了,但也怕是有辽金的奸细间人所为,因此宫里已提审数十人在审问。

  姚如意听了便觉着太后娘娘命大啊,此时培养菌子竟也是靠天吃饭,好生随意。不过?也给她提了醒,日后春天出门赶集,虽然到了菌子盛产的季节,但她除了香菇还是不要随便买菌子了,因不知是从?哪儿野采来的,或许是旧木头上忽然生的,只?怕卖的人自家也不知有毒无毒呢。

  入宫前,林闻安便特意来叩了叩姚如意的房门,神色淡然问她可有甚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他眉目冷然道:“宫里赐下的菌子闹出这等事端,总得有个交代。若不是我那晚提前归家,你们皆被毒倒,得不到及时诊治,岂不是要酿出灭门惨祸?”

  姚如意昨日因着被他当面摸了额头,已躲了他大半日,此刻听他这般问,耳根子又?发起烫来。她只?觉自己莫不是吃坏了脑子,如今单是瞧着林闻安,便觉心跳如鼓,有点……不对劲了。

  本来,她想冷静冷静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回事的。但林闻安似乎不知她的心思,一如既往地对待她,说起话来更与往日并无分别,令姚如意更加觉着自个是在自作多?情,忒没出息了。

  所以他这么一问,姚如意只?好不看他,扭过?头去,用快要变成浆糊的脑子认认真真想了一回,忽地便想起一桩事来,立刻将?想与兴国寺做零食生意的打算大致与林闻安说了,挠挠头,有些赧然道:“听闻兴国寺与皇家渊源颇深,不知能否借此稍稍提一句?我也不图旁的,只?望能公平合作,莫要因我是小民便肆意压价,叫人平白吃亏。”

  林闻安点点头,顿了顿又?问:“没了吗?”

  这话一出,姚如意惊喜地坐直了,还能再提要求啊?

  于是彻底来了精神,又?壮着胆子把她想弄自习室的事儿也细细说了,更有些难为情地扭捏着晃了晃手指:“……原本我想在自家院子廊下挂些帷幔,置几个手炉,只?招三五个学?子先试试。可前几日瞧了瞧收回的问卷,好些学?子都盼着早些开?办,约莫有十几二?十人来铺子里问询过?,我便又?想,廊下位置指定是不够的,还是正经在夹巷里租赁一间房,正经经营起来为好。只?是我问过?孟员外?,如今夹巷里的空屋子只?剩两套,全是犯官抄家收没后空下的,外?头房务店中人都没资格买卖出租,房契在朝廷手里呢。若二?叔得空,不如替我问问,跟官家租一间房需多?少银子,能不能便宜些……”

  以官家那事事都要“折价典卖”的性子,姚如意说到最后也没了底气,实在只?敢问能不能便宜点儿出租给她。

  林闻安明白了,再次颔首应下:“知道了,我来办。”

  便走了。

  姚如意望着他那副公事公办的背影,心底又?泛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那种心幽幽往下一沉的感觉,叫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猛地往后仰倒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又?抱着兔子玩偶自言自语,之后还把脸埋在兔子里无声?喊叫了几声?。

  她在床榻上烙饼似的翻来滚去。

  她可能真吃坏脑子了。

  约莫又?候了半个时辰,巷中依旧阒无人踪,姚如意便关上窗,落了铺子的门闩。踱回院子时,先去看了看汪汪和大黄它们,掀开?被炉周围的被子,它们都窝在里头挤成一大团睡觉呢。

  幸好它们也没事,姚如意将?手伸进去挨个揉了一把。

  灶房里,丛伯领着三寸钉和丛辛洗米洗菜,预备熬粥。三寸钉和丛辛他们俩不愧是平日里常干活儿的,身?强体壮,几乎是吐过?第二?日便能下地了,第三日都恢复正常了,半点看不出曾中过?毒。

  她看了眼?那一大锅粥米,便叹了口气,又?往姚爷爷屋子里一探头。

  老爷子正替她收拾那些老旧的书籍、课业,眯着眼?一份份拿出来看。其他教辅材料还需些时日编修,姚如意便想先把国子监的优秀诗文集理?出来,可姚爷爷好似各个都看不上眼?,嫌弃地这个扔到筐里,那个也搁在一边。

  不过?,姚爷爷还是有所得的,择选出来了十几篇满意的,摞成一叠。姚如意好奇地喊了声?阿爷,把桌案上姚爷爷千挑万选出来的策论、时文以及一些诗词翻了翻,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些能入姚爷爷眼?的昔日学?生课业,都是一个人的。

  也不是旁人,每一份的署名都是“林闻安”,而且还都是他十七岁前写出来的。姚爷爷全都留存得极妥帖,纸张虽泛黄了,却?一张张连边角破损都无半点残损。一看就知晓,他对这课业十万分的满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地将?这些文卷归置齐整。

  可恨的学?霸,可恶的二?叔。

  当年他在国子监肯定是其他学?生的一生之敌。

  之后她反正也无事,便也蹲下来帮姚爷爷大致规整,这些堆了好几个箱子,阿爷一个人还不知要弄到几时呢。

  收拾的时候,她竟然还发现了这么多?年姚爷爷和林闻安往来的书信,也攒了厚厚一大箱子。姚爷爷将?每一封书信都按时间从?封套里取了出来存着,是以一眼?便能瞧见内容。

  姚如意见是书信,本不敢看,可姚爷爷瞥见她伸出又?缩回的手,笑道:“不妨事,你尽管看。”

  她心头一动,仰脸冲姚爷爷笑了笑,她确实想看。

  以前的二?叔是怎样的人啊?她其实也时常想。

  书信跨度整整八年,师生从?最开?始相?互慰问身?体、互荐民间良医或药方,到分享许多?日常琐事,每封信都写得很长,末了却?总会?殷切地落下“盼安好”几个字。

  姚如意起初蹲在地上看,后来席地而坐细读,从?午后到日落,看得既唏嘘又?觉温暖,竟有些看不够。

  先前那叠姚爷爷整理?出的二?叔的文章,她瞧不出究竟好在哪儿,但是书信里的点点滴滴、一字一句,明明是最为寻常的语言,她却?看出了林闻安与他人最为不一样的,不是辞采,而是心境。

  尤其林闻安最开?始因伤重不能起身?,在床榻上躺了两年,只?能靠父亲背着到院子里走一走,这样苦闷痛苦的日子,他几乎度日如年,但他却?在信中对姚爷爷说:“一日,窗前来了只?麻雀,头圆身?短,站在晨光里梳理?羽毛,学?生奋力?伸长手臂,终于将?米粥撒到窗沿,笑看它低头一粒粒啄来吃尽了,便觉这人世尚有眷恋。

  虽仍不良于行,但学?生很好,也盼先生好。”

  姚爷爷回:“甚好,鸟儿也慰人心。”

  姚如意一封封翻阅到最后,林闻安最近一次寄信来问候姚爷爷时说:“先生可好?多?亏先生为学?生四处搜罗打听的名医,学?生已能渐渐起身?行走,虽不能跑跳,却?不必再劳烦老父的背脊。今日遵照医嘱沿河岸慢慢地走着。

  盛夏昼永,临溪试步,连淌过?的河水都觉沸腾似的,不知京师此时可会?如抚州这般炎热?此行漫无目的,学?生却?嗅到了抚州城中花草树木热烈生长的宜人气息。先生寄信来总说很好,可王雍来信却?谈及先生正受病痛折磨,学?生百忧于心,待身?子再强些,必返京探望先生。

  唯盼先生好。”

  读到此处,她也跟着感同身?受地松了口气。

  真好,病痛终究离去,这人熬过?来了。

  林闻安与姚爷爷相?互往来的书信总是几个月才?能有一封,有时林闻安上一封还在写深夏,姚爷爷收到时已是秋日,等他回信,又?是深冬甚至开?春了。但这样缓慢又?漫长的悠悠尺素,却?叫姚如意看得都忘了时间。

上一篇:八十年代少年班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