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夕
江南与明歌所想的大不相同。
季节不对,没有阿娘说的杏花满树如雪,也没有桃花庵,桃花庵里也没有桃花仙,一切都像是话本上杜撰出来的,或者是她对江南的一切想象的太美好。
幼年时她曾问阿娘,她爹在哪里。
阿娘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言语,看的是江南的方向。她想,江南到底有什么特殊,能让阿娘黯然神伤了十多年,还有她阿爹又是谁,为何没有随阿娘一起回到大月国。
到底是什么样薄情寡义又风采绝世的郎君,骗了她阿娘的芳心,又背弃了她。
明歌在墙头折了一支红梅,看着上面霜冻的梅花,冷笑了一声,江南也不过如此,中洲的世家子弟也不过尔尔。
她戴起兜帽,捏着那一枝寒梅,穿过静谧的巷子,扣响了一座庵堂的门。
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庵堂,庵内住着三五个比丘尼,香火不算旺,只有附近的信女偶尔会来祭拜一二。
庵内种了一棵梨花,冬日里没有如雪的梨花绽放,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她站在树下,朝着师太福了福身子,给出暗号,说道:“我来取阿娘存放在这里的物件。”
那师太看清她的脸,十分激动,深深地行礼鞠躬,说道:“女娘稍等,当年族长确有旧物留下。”
明歌点头,大月国避世而居数百年之久,并非真正的与世隔绝,不闻中洲事,每一代大月国子民只要闯过山门,都可以去中洲历练,而中洲各地都有当年先祖留下的隐卫,一代传承一代,或入朝为官,或出家清修,或大隐隐于市。
此次下山,她不得不动用隐卫的力量。
庵内的师太去而复返,取来了一个束口的粗布袋子,恭敬地递给明歌。
明歌微微一笑:“多谢师太,这是我添的香油钱。”
她取出船上风眠洲送她的明珠,这些珍珠都是海里采摘来的,没有任何的印记,找不到出处。
“女娘稍等。”师太见她摆了摆手就要离开,连忙喊住她,“女娘可有心愿?”
大月国只有每一任的国主才知道隐卫的所在,她们等了一辈子,有幸见到了两任国主,小国主竟然没有任何任务要交代吗?
明歌将墙头摘来的梅花放在梨树下的石桌上,看着凋零的叶子,微微一笑,说道:“希望明年杏花如雪,满枝头。”
她摆了摆手,取了那束口的袋子,就此踏出了庵门,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枝霜冻的寒梅。
师太看着小国主消失的背影,朝着她的背影深深一拜:“我佛慈悲,愿佛祖保佑女娘。”
师太垂眼,掩去眼底的潮湿,微微一笑,小国主似乎很是洒脱不羁,愿她早日结束游历,回到大月国,远离中洲的一切,这里的人和事,就如同漫漫的长夜,能将人心吞噬的只剩下黑暗。
当年大国主经历的事情,莫要在小国主身上发生。
明歌取了阿娘的旧物,走过数条街道,随意地进了一家茶楼,点了一套茶和茶点瓜子,然后烤着火,听着茶寮里说书人的故事。
茶楼外下起了小雨,小雨中夹着雪子,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片雪花。
“下雪了,今年真是十年来最冷的寒冬了,竟然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是个好年,今年的烧刀子酒估计都会卖的比往常多一些。”
“你们听说酒肆女西施酒娘的事情吗?听说郑家郎君想娶她做十八房小妾,结果你们猜怎么招?”
“莫不是被强娶了去!郑家可是苏家家主最信任的管事,一般小娘子落到郑毅手中,那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呀。”
“奇就奇在,女西施没有被郑家强娶,郑家郎君还被人废了,就连苏家家主都惊动了……”
说书人的故事告一段落,茶楼里的茶客就说起了一个时辰前发生的稀罕事。
明歌垂眼,听着那些八卦,然后伸手解开束口的袋子,取出里面的一幅画来,那画已经有些年头,上面画的是一位姿容绝色的女娘,冰肌玉骨,巧笑倩兮,女娘身后是满树梨花,梨花簌簌下落,就如同此刻茶楼外飘的鹅毛大雪。
她摸着阿娘的面容,指尖落在了落款处——兴德九年,鹤壁绘于寒山寺。
兴德九年!鹤壁!
她眼眸一点点地冷下去,想起泉城时曾问过秋玉秀,位高权重的晋国公姓甚名甚,可有表字。
当年秋玉秀笑着说道:“父亲秋玉成,字鹤壁,明歌,你可不要说出去呀。”
她低低笑出声来,字鹤壁!原来真的是他。
茶水渐凉,茶楼外的雪越下越大,有卖唱的祖孙俩拉着二胡,唱着清丽婉约的江南小曲,她从锦袋中随手摸出一块玉璧,丢出去打赏,淡淡说道:“唱的很好。”
那祖孙俩惊喜交加,又换了曲子来唱。
茶楼的小二来添茶。
她摸出锦袋里的珠玉,又点了两套茶。
不出片刻,城东茶楼有位出手阔绰的女娘用珠玉宝石打赏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风眠洲冒雪找过来时,茶楼里已经人满为患,明歌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雅座上喝着茶,小脸雪白似玉,神情淡漠疏离,明明是繁华喧嚣之地,她却一身孤冷。
风眠洲心口隐隐刺痛,觉得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悲伤,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第449章 她有秘密瞒着他
茶楼内,众人兴奋地看着坐在窗前的女娘,见她墨发如瀑,面容皎洁似月,身上穿的是十分素净的夹袄和襦裙,瞧着式样不是江南的服饰,静静地坐在那里,随手丢出来的都是价值连城的明珠和玉珏。
钱塘这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轰动的事情。
三条街外会吹拉弹唱的手艺人都闻讯赶来,黑压压地挤到了小茶楼前,想为这女娘献唱,但是看着她那张花容月貌,又有些自惭形秽,说话声都不敢大,生怕惊吓了这位女娘。
“这玉珏价值连城,瞧着不像是民间的式样,倒像是盛京那边的。”
“兄弟,你这么一说,这玉珏上面的图腾分明是国姓啊……”
“快看看,明珠上面有没有标记,别是从宫里偷盗的江洋大盗,拿这些贵重物品来销赃的。”
“兄台,你长得像猪头,说的话也十分的猪脑子,你见过这么美的江洋大盗,见到青天白日在茶楼里销赃的盗匪?就算这位娘子打赏的都是宫中之物,那也是宫里出来的贵人……”
“没错没错,这女娘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连张举人都不敢上前去搭话。”
张举人是茶楼里的常客,平素最爱多管闲事,谁家鸡被偷了,买肉少了一两,投到他这里,张举人都管,因他是兴德年间的举人,也曾在官场里历练过几年,后来因为得罪了权贵被贬,就做了一个闲散的教书先生,但是邻里都十分的给他面子,尊称一声举人老爷。
张举人听着茶客们的议论声,不禁苦笑,他倒是想上前去搭讪,但是这女娘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威慑力,黑眸所到之处,令人噤若寒蝉。
他也曾面见过天子威严,也曾在官场见过刀光剑影,但是在这女娘面前,却不敢上前去叨扰她的那一份清净。
优越到极致的骨相美,珠玉堆砌的贵气,以及那种漠然一切的姿势,都让望而却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屋舍和地面上就覆盖了一层雪白色,街边的树木枝芽上都笼着薄薄的雾凇,茶楼里,小炉内的炭火滋滋地燃烧着,沸水“咕噜咕噜”地叫着,唱曲的祖孙两已经换了三首江南小调,又换了一首南疆那边的小调。
明歌垂眼小口地喝着茶,睫毛落在雪白的肌肤上,落下一泓暗影。这曲子他们唱错了好几处,南疆的小调不是这样唱的。
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街道上静悄悄的,就连茶楼里都瞬间安静下来。
风氏的护卫队黑压压地守在茶楼前,冰冷的铁剑比雪花还要寒冷三分,茶客们静若寒蝉地看着领头进来的年轻世家郎君,他身材修长峻拔,面容清俊如玉,一双黑眸沉沉的,犹如钱塘冬日的潭水,深不可测。
周身清贵的郎君解开满是落雪的鹤氅,驱散着身上的寒气,然后径自上了二楼,走到了那女娘面前。
众人屏住了呼吸,见那郎君只是抖开了纯黑的鹤氅,披在了女娘身上,俯身低哑说道:“该回家了,月牙儿。”
华丽的黑色鹤氅将女娘裹得严严实实,男人高大峻拔的身躯遮挡住全部的视线,在那窗台的一角,犹如一个风雪不侵的世界。
流水的护卫进了茶楼,茶客们不敢再看,尽数低头。
明歌知晓是他,他身上有她种下的蛊,几里外都能感应到,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找来,他这样骄傲的世家子,就算是道歉都不低头,只是夜里默默地送着赔礼的礼物,他为何要来找她?为何是他,不是别人?
明歌视线回笼,抬眼看向他,身上鹤氅还带着他的体温,他长得太高,她只看到了他优越的下颌线以及宽厚的胸膛。
她眼眸闭了闭,小脸轻轻靠在他的胸前,很是委屈地说道:“下雪了。”
“嗯。”风眠洲低声应着,又沉又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所以,你怎么才来?”
她都走了大半个钱塘,拿到了阿娘的旧物,在茶楼里听了四首曲子,他才找来。
风眠洲看着委屈的大月国女娘,大掌抬起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发丝,低哑说道:“下次不会了。”
“不会让你失望了。”
他低低地补了一句。
明歌眼眸瞬间有些氤氲,忽然觉得阿娘为何会留念江南的岁月,大月国很好很美,山里的日子也很是清净,只是太过安静,每一天都有一年那么长,不似山下的日子,吵闹繁华,那些人心有坏有好,酒也分七八九十种,每年的梨花开了,还能约到一起喝酒的人,难怪大月国的后人都要入世才能出世。
只有浮华红尘里走一遭,见过人世冷暖,才能守得住那一份山里的清净吧。
她鼻子抽了抽,轻轻说道:“风眠洲,以后我会想你的。”
还未分别,就已经开始想念。
她声音很轻,但是世家子的耳朵是何等的灵敏,清清楚楚地字字听见,风眠洲大掌一僵,许久说道:“我带你回客栈吧。”
明歌点头,戴上兜帽,然后就见他伸出手来,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
“下雪了,路滑。”
“哦。”
她想了想,安静地点头。风眠洲握着她的手腕,牵着她一路出了茶楼,走入大雪中。
风三带人将明歌随手丢掷的明珠尽数拿银钱换回来。
茶客们见他们锦衣铁剑,一身肃杀之气,又有人认出他们就是苏家的贵客,哪里敢私吞明歌的明珠,纷纷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拿了银钱,等黑压压如潮水一般的护卫队消失在茶楼里,众人才狠狠地大喘气。
竟然真的给了他们这么多的银钱!
世家大族的做派,就是不一般!
有钱!太有钱了!
*
“听说钱塘有十年没有下雪了,郎君一来,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很是稀奇。”赵管家从外间回来,带来了风笑廉的信和姑苏林氏的消息,得知风眠洲大动干戈动用了钱塘所有的明卫暗卫,去找明歌,大吃一惊。
“女娘那边如何了?”
风眠洲翻阅完赵管家带回来的所有信件,黑眸微沉道:“已然睡下了。”
明歌回来时就睡下了,很是反常,他等到她睡熟,又在客栈内前后都安排了人,这才回到房间。
“若是再有下次,人失踪,你们却毫无察觉,就让风三去戒律堂领罚。”
风三将头低下来,险些卑微地低进了尘埃里。
谁能想到女娘悄无声息地就失踪在客栈内?
他们只顾着防着外人,没成想自己人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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