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夕
“哪里来的书?”
内官看着陛下不像动怒的样子,垂头低声说道:“娘子找谢贵妃要的。”
秋慕白神情看不出喜怒,冷眼看着战战兢兢的御医,也没让明歌来给他包扎伤口,前日被刺,昨日被毒,就算他身子骨健朗,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况且外面的舆论才是最让他头疼的。
萧家、谢氏是决然没有这样的手段和势力的,风家势力已经被他一削再削,但是一夜之间九洲就传遍了明歌入道门的事情,这或许是大月国的手段。
谁能想到那跛脚道士竟然是大月国的人,蛰伏这么多年,在民间造势,入朝为国师,为的就是这一日,来帝宫带走他心爱的女娘吧!
秋慕白心中怒极,吩咐暗卫:“去查一下舆论的由头。”
暗卫领命而去,不到半日就回来禀告:“回禀陛下,消息是大相国寺传出来的,国师出宫之后,去大相国寺住持论道,不到片刻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至于九洲各地的消息是世家大族传出来的。”
这次的舆论声势浩大,世家大族和民间像是自发地传播开来,毕竟月娘子当年在九洲是轰动一时的大人物,加上风家郎君的影响力犹在,渐渐的就人尽皆知了。
秋慕白沉默良久,起身去偏殿。
偏殿内,明歌正在做龙井茶糕。五月份正是龙井新茶上市的季节,她之前在大月山的时候,都会和阿娘一起去摘一些野茶,回来做糕点吃。
她还答应了风眠洲,要给他做龙井茶糕,一直以来,都是他做各种美食给她吃,如今他不在,她却想做这龙井茶糕了。
秋慕白来时,明歌正在用小火炉炒着龙井茶馅,蒸熟的绿豆和龙井茶粉融合在一起,加上牛乳搅拌,在锅里炒成绵软的馅料,她第一次做,不如阿娘做的熟练,不过龙井茶的清香还是一点点地透出来,满室生香。
秋慕白静静地站在偏殿门口,示意宫人噤声,只隔着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明歌,看得出来她是第一次做这龙井茶糕,做的有些手忙脚乱,脸上还沾着绿色的茶粉和面粉,用袖摆一擦就像个小花猫,但是,秋慕白觉得这大概是他梦里才能梦到的画面,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那种生活。
原来人的野心和欲望是如此的可怕,他既想要九洲天下的权势,万人之上的地位,也想要这样温馨寻常的生活。
这茶糕是做给他吃的吗?
秋慕白不敢想,这个念头滑过时,只觉得可笑,若是真的做给他吃的,里面必然掺了至毒的毒草,他不配拥有,因为明歌从未给过他任何的希望。
第一次做的茶糕虽然有些忙乱,但是糕皮和茶馅一起放到模具里,勉强还是能看的,温润的白色羔皮和绿色的茶馅,白里透着青色茶糕清香诱人。
明歌将忙了一个时辰做好的十几块茶糕放到小碟子里,擦了擦额间的汗,看了看候在一边胆战心惊的宫人们,然后看到了站在屏风后面的秋慕白。
经过一夜的休息,解了毒的帝王脸色看上去不算太差。
明歌将那碟子龙井茶递给秋慕白,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淡淡说道:“我答应过风眠洲,等到谷雨时,上山采茶,给他做一次龙井茶糕,如今虽然晚了一些,茶也不是我摘的,不过勉强算是完成了。
你将这碟子龙井茶糕拿给风眠洲,告诉他,我将入道门清修,让他不要再等我了。”
别等她了。
云雾天宫倾塌,大月国已经不复存在,她是最后一任国主,往后再无后人了。
他们终是有缘无分。
她只想他好好活着。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碟子龙井茶糕里,明歌眼眸潮湿,微微一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无论这碟子茶糕会不会到他的手中,但是秋慕白必然会把话带到,他会明白一切。
秋慕白脸上笑容僵硬,看着那碟子龙井茶糕,薄唇压出一丝冷酷的弧度,低哑说道:“朕以为,这茶糕是为朕做的。”
他是不是很自不量力?
人心呐,总是那样不知满足,荒谬又可笑。
明歌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刺激他,如今外面的舆论她也知晓了,秋慕白顶不住这样的压力,最多再疯一段时间,就会为他的皇权霸业屈服。
她只是没有想到那跛脚道士竟然是一灯道人的传人,先祖为了后代殚心竭虑,她也不该沉溺于情爱之中,或许入道门清修,才是她的归宿。
她这一生,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背负因果,是她负了风眠洲,若是有来世,再偿还这一段情吧。
“你笑什么?”秋慕白攥紧那碟子龙井茶糕,伸手将擦掉她脸上的面粉。
明歌后退一步,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淡淡说道:“没笑什么。陛下今日莫要再碰不该碰的东西,虽说太医局的御医们很是尽忠职守,不过毒药吃多了不是好事。”
秋慕白脸色发青,看着那碟子龙井茶糕,她怎么知道他想自己吃的?
这碟子龙井茶糕就算扔了喂狗,他也决计不会给风眠洲吃。
帝王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明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眼,风眠洲果真在宫中。
“这两本书我看完了,烦请让谢贵妃再送两本过来。”明歌将手边的两本杂论递给宫人,宫人接过那两本书,躬身退下。
晚膳前,谢书就到了承明殿的偏殿。
“你食言了。”谢书屏退宫人,拿了两本书,冷冷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食言?”明歌慢条斯理地抬眼,偏殿内早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她也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裙,唯有淡淡的龙井茶香还未散尽。
“贵妃娘娘没有听说,昨夜陛下中毒一事?”明歌拿过她手中的书籍,淡淡说道,“中毒亦是手段,如今轮到你来兑现承诺了。”
第二次她也弑君了,没死成而已。
谢书脸色微变,她怎么知道承明殿的事情,前日陛下知晓月明歌去见她,让她在殿外跪了一夜,她如今膝盖还疼着,哪里敢探查?
“你若是不信,等会可以去问问御医。还是说,你想赖掉?”
谢书脸色微变,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掀起她的袖子,查看着她的手臂,雪白如玉,就连脖颈间也是没有半点痕迹。
所以秋慕白压根就没有招她侍寝。
看来昨夜她确实毒了帝王,不然秋慕白怎么会放着月明歌这样的美人不动分毫。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陛下没有招你侍寝?”
明歌眼眸陡然犀利,冷冷看着她:“怎么,你希望我入后宫?成为皇后,然后挤掉你的位置,将你挫骨扬灰?”
谢书被她戳中命门,脸色发白,踉跄地后退一步。
月明歌入后宫,她必死无疑。
就算是为了自己,她都要帮着月明歌,因为她根本就杀不掉她。派出去的暗卫近不了她的身,收买的宫人下的毒也伤不了她分毫。
她会武,会毒,还会阵法,更懂人心,她现在才意识到,月明歌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谢书紧紧攥住五指,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说道:“这宫里,唯有紫宸宫自前朝陛下死后被封为禁地,那里无人敢靠近,若是风眠洲在宫里,必在紫宸宫。”
第555章 我要走了,明歌
紫宸宫?谷霁生前所住的地方吗?
明歌想起那日路过的荒废殿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确实有几分道理。前朝陛下自戕的地方,就算没有被封为禁地,一般宫人也不会靠近,那里确实是最佳的场所。
明歌垂眸,淡淡疲倦道:“天色已晚,就不送谢贵妃了。”
谢书哪里敢让她送,见她赶客,也不敢多留,生怕帝王回来撞见,起身就往外走,回她的毓秀宫,苟活着。
若是三年前的谢书,决计是不会用“苟活”这样的字眼,在月明歌出现之前,她在九洲是何等耀眼的存在,追求者犹如过江之鲫,世家大族和皇室子弟都争相求娶,然而月明歌出现之后,就如同诅咒一般,谢家败落,所嫁非人,实力匹配不上她的野心和欲望,便只能在帝宫里日复一日地消磨着。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她甚至开始羡慕月明歌,被那样疯狂地爱着,也有所爱,爱是什么,她已经不太懂了。
谢书离开之后,明歌没有胃口,没有用晚膳,就靠坐在软榻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里,依旧是连绵的细雨,她回到曾经的风氏府邸,风家还是如之前一样热闹非凡,风家三兄弟坐在庭院内谈笑风生,风夫人在小厨房内做着茶饮,她养的那只小兔子满院子疯跑,风三跟在后面追。
她也去追小兔子,追着追着,人都不见了,天也黑了起来,她一人站在黑暗无灯的空荡荡府邸,喊着风眠洲。
不管她怎么喊,风眠洲都没有出现,她心中害怕,哭唧唧地抹着眼泪,打算再也不原谅他,那人却从夜色中走过来,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面容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他温和地说道:“我要走了,明歌。”
“你去哪里?”她一时之间忘了哭,提着那盏灯追过去,想要看清他的脸。
他隐在黑暗中,低低地说道:“再见,明歌。”
他转身没入黑暗中,她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风眠洲。”明歌陡然惊醒过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刺痛,她缓了缓才看清软榻前的人是秋慕白。
帝王俊美冷峻的脸冷如寒冰:“梦见风眠洲了?”
明歌没有回答,那个悲凉的梦境让她精神不济,没有心情说话。
秋慕白也没有动怒,明歌怔怔地发呆,他就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享受着这样难得的安宁,直到宫人进来换新一批的烛火。
“太亮了。”明歌突然开口,看着满殿明晃晃晃动的烛火,重复道,“太亮了。”
亮的她都看不见黑夜,找不到他了。
秋慕白挥手让宫人撤掉一批烛火,放软身段,低声说道:“宫人说,你没有用晚膳,正好我也没有吃,我们一起用晚膳吧。”
明歌看向他,低哑问道:“谷霁死的时候,有说什么话吗?”
秋慕白凤眼微闪:“没有,我入宫门时,他已经自戕了,我原本并没有打算杀他。”
谷霁的身子骨,就算他不动手,也活不了几日。
“骗骗我就算了,别骗了自己。”明歌偏过头去,倦怠道,“谁挡了你的帝王路,你都会杀了他。”
她拉回自己的袖摆,想起身,眼前一阵昏眩,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她呕出一口血,昏死过去,昏死之前,隐约看到秋慕白惊慌失措的模样。
魂灵像是出窍了一般,她轻飘飘地行走在混沌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像是要找什么人,但是偏偏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这样走着走着,直到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回去。”
她被劈回沉甸甸的身体中,意识陷入黑暗。
明歌这一昏睡就是七天七夜。
御医们束手无策,帝王震怒,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前朝民间,都是请封明歌为帝姬的声浪,希望明歌入道门为万民祈福,为国运祈福。
秋慕白盛怒,但是请愿的声浪一日比一日高,明歌无故昏迷,一日比一日消瘦,御医们杀了好几批,依旧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伤好的萧缭入宫请见。
“陛下不如请国师入宫为明歌诊脉。”
“国师?”秋慕白看着跪在外面的萧缭,冷笑了一声,那个招摇撞骗的跛脚道士?
“道士能看什么病?喝符纸烧成的灰吗?萧缭,你如今真是越来越荒唐了,若是这御史的活干不了,趁早回家种地去。”
萧缭头抵地,大声说道:“已经七日了,陛下杀了那么多的御医,还从民间请来了郎中,无一人能让明歌苏醒,如今宫里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外面也都在传言,说陛下不准万民请愿,所以祸事才算降临到明歌身上。
陛下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还是她活?”
萧缭磕的额头流血,大声叫道:“请陛下三思。”
秋慕白神情晦涩难懂,这七日,他的伤倒是养好了,但是明歌却日渐消瘦下去,每日都要汤药吊着一口气,再等下去,祸福难料。
最令他焦头烂额的是,明歌昏迷不醒的事情传出去,前朝和民间都在议论,他如今是真的被架在火上烤,他可以杀一人,杀千人,却杀不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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