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一个人体大小、通体覆盖白桦树皮的怪物侧卧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灰白色树皮随着呼吸而翕动着,露出底下深红色的血肉。
它的树节处长着眼睛,人类的眼睛,那颗眼珠恰好生长在树皮人的脊椎中央,偶尔流出植物和血腥味相掺杂的树汁,或者说眼腺分泌物。
陈界平只给林棋冰等人看了一眼,旋即仿佛抵触什么似的,快速合上了门,带着他们走下楼梯。
“那……是个人?”林棋冰用尽最大胆的猜测。
“是的。”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以为自己是树。或者他记错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以为人类长得和树一样,就这两种可能。”
林棋冰微微睁大眼睛,“记错了,就会变成记错的样子?”
那她洗脑自己长了八个轮子,岂不是明天就会变成东风重卡?直接碾平互助者总部了。
“而且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真正的样子呢?”迟一婉小声道:“就算是疯子也不至于呀。”
陈界平忽然停住脚步,略带叹息地看着林棋冰等人,指正道:
“因为他本来是一名罪人主播。”
“和你们一样在剧本中征战,充满潜力,前途无量。”
“只是后来,他的污染值超过安全线了。”
第124章
林棋冰等人随着陈界平回到了一楼,陈界平终于想起了待客之道,挥手让家务机器人给一行人倒上了热茶,请他们坐下。
林棋冰将脸埋进氤氲的茶雾中,忽地问了句:“上面那个人,和你一样,都是蓝莲花?”
陈界平回答道:“是的,不过已经是过去式了。蓝莲花和其他社团没什么不同,都有一项不成文的死规定,那就是自动剔除污染值爆表的主播,以免招致更大的伤害。”
林棋冰没有接话, 其他几人看向迟一婉,迟一婉的反应不算平淡, 谨慎道:“我在白鸽的时候,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能是我们的平均等级不算太高,所以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每个社团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主播的变异只关联污染值,和等级无关。”陈界平尖锐地指出:
“应该是迟一韶女士没有告诉过你,这种事总是会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处理掉?”林棋冰放下茶杯,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楼上那个人呢?”
陈界平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转瞬间恢复平静, 回答道:“社团的处理方法就是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般被称为处理室,像警方控制炸弹一样,等它自己爆炸。不过这是针对变异程度较轻的处理办法。”
“如果污染值是骤然飙升到极高程度的,那么变异进程也会瞬间冲顶,这种就不需要处理了,也根本没办法着手。”
“怎么说?”
陈界平将茶水倒至满杯,轻轻敲了下杯壁,水面弹动涨破,热茶流了一桌子,转瞬被家务机器人擦去,“变异进程达到终点,失去所有人类特征,或者变成彻底的疯子,那种人——或者不能再称之为人,会在24小时内自动爆炸成一堆血肉,也可能消失,总之这种存在不会持续很久。”
林棋冰回忆起二楼病患的样子,虽然全身长满白桦树皮,眼睛挪到了脊背上,但好歹保持着人形,说明病患的变异进程不深,难道还有挽救的可能性吗?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陈界平并不惊讶,出奇耐心地解释道:
“所有主播的共识是,一旦污染值超过安全线,变异开始发生,就是永不可逆的状态。甚至非但不可逆,而且不可中止,会无可挽回地一步步滑向更深的变异。”
“故而,针对变异者的研究是绝对被禁止的,无论哪一方的社团。因为很可能会导致大面积污染,造成严重后果。”
林棋冰挑了挑眉,“那陈女士喊我们来干什么呢?”
总不能是热热闹闹举办一场充满仪式感的葬礼吧。
陈界平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罕见地松开了领口的第一粒扣子,让自己喘了口气,手掌一拍,两样东西凭空出现在桌几上面。
一打卷笔刀大小的黑色小机器,和一只厚实的牛皮纸袋。
她首先拿起一只“卷笔刀”,转到侧面,林棋冰看见里面藏了一根短针,而刀头周围是可伸缩的,有点像现实世界中的便携式采血仪。
“这是测试污染值的专用机器,用它戳一下受测者的皮肤,我们就可以知道对方的污染值。不过法理上要经过对方同意,毕竟这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陈界平淡淡介绍道。
林棋冰也拿起一只污染值测试器摆弄,“你想测我们的污染值用来做实验?在蓝莲花的眼皮子底下?”
陈界平毫不掩藏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林棋冰直起身,她取出蓝瓣军刀,将它放在茶几上,“上次我们约定过,下次见面时我把它还给你,现在物归原主了。”
说完,她招呼同伴们站起来,顺便将榴莲盒子放到军刀旁边,丝毫不打算做陈界平的小白鼠。
正当林棋冰准备道别的时候,陈界平拦住了她,面色无波道:“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你同意,就作为报酬交换给你们。”
林棋冰停住了脚步,但她并不相信陈界平拿出的东西会诱惑到她,无非是点券金钱或者高级道具,这些东西在忏悔之城里或许人人眼热,在林棋冰看来,却更像鱼饵,需要用更大的代价来支付。
而且,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秘密,其中涉及蓝莲花,或者更大的漩涡,这种失控感让人觉得很危险。
陈界平见她移来视线,淡淡站起身,说道:“我有击败互助者联盟的方法,确切地说,是除掉伯劳鸟的一个契机。没了伯劳鸟,皮百里不成气候。”
林棋冰的重心瞬间回归脚跟,气氛凝重,她能听见迟一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林棋冰看向陈界平,理智告诉她,这个古板到苛刻的女人没有在骗她,蓝莲花的确强大到可以知道许多秘密。
“我们需要证据。”她说。
陈界平让他们坐下来,早有准备般拿出一只透明密封袋,里面是一小撮头发,长度二十厘米左右,漂染出的淡金色,上面还连着一小块血红色的柔软薄片,林棋冰的眼睛微微睁大,那是一块头皮。
同伴们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们都认出来了,那是属于伯劳鸟的头发。
伯劳鸟已经是众人认知中的顶尖强者,哪怕是击杀迟一韶那次,她那头晃眼睛的一刀切金发也丝毫不乱,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伯劳鸟受到这样惨烈的伤害呢?
林棋冰的眸光微微暗沉,心思转动间,有了一点大胆的猜想。
“乖乖,伯劳鸟和谁打架了?这连头发都扯下来了。”侯志喃喃道。
陈界平迎着林棋冰的目光,冷然道:“现在只能给你们看这么多,同意还是不同意,给我一个答案。”
林棋冰收回视线,想了想,说道:“只是测试我们的污染值吗?”
“要先测试才知道后面怎么做。”那只密封袋消失在陈界平手里,她认真道:“你一个人测就行了,其他人不用,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阐鸢团长也测一下好了。”
击败伯劳鸟的秘密轻挠着林棋冰的心,她想起了被互助者包围的轻轨站点,以及飘扬着赭色大旗的区域,最终,回忆定格在白鸽楼顶坠落的身影,还有那一滩滩血迹。
在同伴们担忧的注视下,林棋冰对着迟一婉笑了笑,抬头道:“可以,我给你测。阐鸢就不必了。”
陈界平利落答应,两人就此达成协议。她拿起那个黑色检测器,对准林棋冰递过来的指尖,轻轻一按,林棋冰只觉得指腹一麻,连疼痛都没有,那根伸缩针就离开了她的皮肤。
“43……不,46。”陈界平低头读数,深深看了林棋冰一眼,“才过了四个剧本,你有点危险啊。就算不使用任何清洁道具,正常增长值也只有28左右。不过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因为邪祟本身就是污染值的来源,除了剧本中受到的鬼怪污染,每次进入附体状态,林棋冰还额外承受了邪祟的污染。
林棋冰沉默,不去回应伙伴们紧盯的视线,除了沐朗,她没和任何人正面说过邪祟的事情,更没提过她的污染值无法手动清除。
“你怎么知道的?”她不记得陈界平见过她被附体的样子。
陈界平打开桌上的牛皮纸袋,抽出一沓照片,展开给他们看,第一张就是林棋冰站在白鸽大厦下,面白眼黑,身前矗立着诡异的黑晶树林。
“蓝莲花接到这份情报的时候,我们内部认为这是一种非常规道具。但直到最近我开始照顾楼上那位变异者,我才发现,你身上的黑色附着物不像道具,更像是寄生体,甚至变异实体。”
照片有很多,从不同角度拍摄了林棋冰等人在上一个角斗日和互助者交手的战斗场面,记录不算完全,但其隐秘和清晰程度令人心惊。
蓝莲花的手眼当真深不可测。
“你们盯上我们了?”林棋冰问道。
陈界平态度轻描淡写,“不是盯你们,是记录互助者和白鸽的最终一战,社团也没想到我和你们会在那一天回城,我原本报备的归期在角斗日后两天。只是你们恰好早回,又恰好卷了进去。”
“为什么要记录这种事?”
“这是蓝莲花情报系统的一部分,可能会用于数据分析吧,太高层的事情我没有权限了解。”陈界平拿回了照片。
显然,蓝莲花这个名为第三实为第一的社团,对待其他社团的态度,和陈界平最初对待林棋冰等人差不多,简而言之,藐视。
无论黑白,不分成败,他们总是不干涉不在意,看待外界的眼光就像科学家观察野生动物,或许互助者对白鸽和鸢尾的屠戮,在蓝莲花眼里只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
看陈界平的表情,他们甚至不担心刺穿了小半个忏悔之城的缝衣针赭旗有一天会落向蓝莲花,这是一种超然的自信,也是极端的傲慢。
“说说你身上的寄生体吧,林主播,它看上去和异变差不多了,而测试结果证明,你的确正在被推向变异状态。”陈界平亲自给林棋冰续了点茶水。
公寓剧本的事情倒不是什么必须掩藏的秘密,林棋冰看着担忧的同伴们,喝了口茶,说道:“是我进入的第一个剧本, boss是个为了招财转运而祭奠邪祟的男人,他签了一份邪恶的契约……”
听林棋冰从她用血液签订契约,挤掉了原来旺叔的位置,一直说到邪祟跟出了剧本,偶尔在她精神力量虚弱的时候附身侵蚀,带来一种强大却疯狂的状态,陈界平看向她,故意问道:“说这么清楚,你不怕我转头就上报给蓝莲花吗?你会是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
“那请别忘了补充背景材料,把楼上那位病患也写进报告里,以及你私藏变异者的事情。”林棋冰客气道。
这句回击换来了陈界平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她十指交握,说出了真正的目的:“我需要你协助我测试一件仪器,作为实验体,当然,这不会伤害你的身体。”
林棋冰表示先看看再说。
陈界平把林棋冰带到一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是变异病患所住房间的正下方,一进门她就看到了被金属覆盖的天花板。
“怎么改装成这样了?”林棋冰指向那块无缝的厚钢板。
陈界平头也不回,答道:“大直的变异形态带有白桦树特征,我只能把他放在二楼,防止……”
“防止他向下扎根。”林棋冰接上了思路。
两人站定在一张桌台前,上面齐整地放着两枚软金属环,略带弹性,介于手链和手环之间,外缘光滑,内缘有一圈细小的尖刺,陈界平拿起其中一只,说道:
“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能在变异状态下保持清醒的人,也是唯一能自动解除变异的人。”
她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测试这个抑制器,它抑制异变状态的机制并不成熟,只能算是半成品,不过可以放心,除了短暂的副作用外,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
似乎怕林棋冰不放心,陈界平将两只手环都戴了一下,她皱起的眉头很快平顺,诚恳道:“我自己是第一个实验体。真的没有伤害。”
林棋冰接过其中一只金属环,忽然问道:“大直……就是楼上那个变异者,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冒这种险呢?”
在林棋冰的印象中,陈界平相当缺乏好奇心,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冒险而打破教条的人。能让陈界平违反蓝莲花甚至忏悔之城的规定,变异病患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大直是蓝莲花的预备成员。”陈界平看了眼天花板,“也是我的接班人,不过这是内部说法,用通常的话说,他是我的徒弟。”
“三天前他从剧本中出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据说是踏入了二星剧本的鬼怪陷阱,被困超过24小时,勉强活了下来,但原本安全区内的污染值大幅骤升,突破了危险线。”
“他从回到广场的那一刻就开始异变,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师父,祂的眼睛贴着我的眼睛,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我看到了光'。”
这似乎涉及到蓝莲花内部的师徒关系,还有更复杂的事情,林棋冰点点头,表示了解。她在陈界平期待的目光下,戴上了那个手环。
温润的金属包裹手腕,林棋冰感觉被一排细密的利齿咬了一口,旋即疼痛感消失,但太阳xue紧绷起来,就好像里面一根“突突”直跳的神经被抻直了。
“什么感觉?”陈界平紧盯着问。
“疼了一下,现在头部有点发麻,像戴了一顶很紧的帽子。”林棋冰简洁描述道。
陈界平拿出一面镜子,林棋冰看见自己的脸色已然苍白发青,眼窝爬出细密的黑色血脉,眼球黑色蔓延。就好像邪祟被刺激唤醒了。
但随着手腕处的金属环收紧,她的脸色由青转白,黑眼圈不甘地舒张两下后,逐渐消失在了脸上,只剩下一双瞳孔红亮如炭火的全黑色眼瞳。
“能感受到异变吗?或者说你的邪祟寄生体。”陈界平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