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吓死我了。”侯志缓缓吐气,正要换个姿势,却被林棋冰一把拽下来,脸几乎贴在泥地里。
林棋冰投去一个眼神,轻轻摇头,几人牢牢将自己藏在车棚后面,以一个隐蔽的角度向上望去。
二单元四楼,属于严宾家的那扇窗户后,一道黑影不知何时趴在了后面,隐隐可见苍白虚幻的人脸,以及其下的尸骨内核。
那张人脸紧贴在玻璃后,目光向下搜寻,好像要透过夜色,找到打扰他安宁的凶手。
“靠,他怎么知道咱们在外面。”
“不一定是知道,很多老年人睡不着觉,都会站在窗边望一会。”
主播们不敢大声出气,静在那等了两分钟,四楼人脸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林棋冰站起身,带着队伍迅速站到楼根下,“现在进去,保持安静,否则一整栋楼的老年僵尸市民都会被吵醒。”
“那严宾怎么办?”赵德胜问道。
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老年人半夜出门呢?还是在不惊扰邻居的情况下。
众人想了半天也没找到答案,还是侯志一咬牙,“咱们又不是对付不了僵尸市民,直接制住他,让他安安静静的就可以了。”
也只能这样,林棋冰没有带队上楼,而是从外墙向上爬去,幸亏这栋楼毗邻角落,他们选了靠近小片荒地的那一面,避开其他楼栋的视线,很快向上爬去。
窗户无声无息地被黑色触须打开,他们鱼贯而入,落地的卧室却是空的,再往前走,主播们被吓了一大跳。
严宾没在床上,也没睡觉,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头直板板地坐在老沙发上,眼睛睁着,凝视着黑暗中的一点。
他在看什么?午夜发呆吗。
林棋冰打了个手势,同伴们一拥而上,用黑色麻袋套住这位明显有心事的严老先生,侯志负责看守,其他人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这套住宅的面积不大,只有五六十平,桌椅板凳都是旧旧的木头,铁钉被岁月磨出柔润的色泽。
两室一厅的格局,大点的是卧室,小点的则摆着书桌,看上去像废弃的电脑桌,电脑已经被拆走了,可能是严宾老人的某个后辈曾经的生活痕迹。
出于老年人精打细算的个性,电脑桌被充分利用起来,放着一些陶瓷摆件,地摊风格的海螺工艺品,还有一只玻璃水培缸,里面的植物已经化为淤泥,残枝纹理像是吊兰。
除此之外,还有书,都是些上世纪的老书,工厂运行安全手册,还有某某工厂中学的语文书,剩下的则是简易版的四大名著之类的,书虽然旧,但大多边页完整挺直,没有被看过太多次的样子。
“他应该是国营灯具厂的职工。”胡九万翻了翻,他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迟一婉想起来,“那么严宾老先生在广场写的那个便利贴,就是很多道路不知哪个正确的那一张,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九万从电脑桌下拖出一只老式行李箱,拍了拍上面的灰土,打开锁扣,里面塞得很满,有枣泥色的毛线围巾,一套显然是上世纪风格的男式西装,小孩子穿的手织虎头鞋,还有印着XX车间字样的工作服。
这是一只装满了岁月和回忆的箱子。
“他应该结过婚,有过孩子。”胡九万从西装兜里摸出一只塑料丝带胸花,那双虎头鞋配套的婴儿帽也被翻出来了,棉布内衬绣了个名字,大概是严宾的儿子。
迟一婉跟着在杂物堆里扒拉,她扯出一只老式邮差似的帆布书包,表面用油漆墨水刷了字:“干部进修学校。”
严宾的笔记也被林棋冰找到,快速翻过半本,严宾老先生其实不爱写笔记,每一篇都隔着几天半个月,而且每页只有短短三四行。
“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从灯具厂附属的工人学校毕业,那应该是一种三年制的学校。”
“当时他面临三种选择。去医疗学校进修,回来后到灯具厂的卫生所做值班大夫。或者进厂当中级工人。再或者是留校当老师。”
迟一婉挑了下眉,“无论是当大夫还是老师,以后的社会地位都很高吧?但……”
但电脑桌上的书籍显示,年轻的严宾选了第二种。
胡九万笑了笑,“那个时代可不是这回事,工人是光荣的代名词,而且稳定,国营厂会给在编工人很多保障,甚至承诺终身,覆盖一家老小。”
林棋冰眼皮都没抬一下,向后翻了几页,“他在这个时期结婚了,而且由于工作出色,成为了车间的小组长,非常受到尊敬。”
“第二次分叉道在上世纪的最后二十年——也就是严宾三十岁出头的时候,国营灯具厂的效益逐年下降,欠了厂长私人很多钱。”
“就在这个节点,严宾接到了来自南方大都市的电话,是他曾经的一位同窗,邀请他南下一同承包进口灯具部件的生意,开办灯具组装小工厂,同窗包了块地,但是剩下的需要贷款和借钱,还要内外跑动关系,很大一笔。”
沐朗揉了揉额头,“参考现实中的历史,当年下海做生意的人都发家了。而且严宾老先生专业对口啊。”
林棋冰摇摇头,“在严宾的角度,那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不可考的选择,投机成分太大。而且那时他的妻子怀孕六个月,新生儿即将到来。他没去。”
“否决掉同学的提议,严宾还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拿一笔还算丰厚的清偿金,离开国营厂自谋生路。要么留在效益滑坡的国营厂中,厂领导许诺他车间主任的位子。”
毫无疑问,严宾仍然选了第二种。
胡九万苦笑,“这也不能怪他,铁饭碗在任何时代都是人人抢的。而且当年有一句话:天塌地塌,国营厂的饭碗都不塌。那是背景是保障啊。”
“是的。”林棋冰点点头,“他的同事拿了钱走人,转头走了他曾经的老路,托关系办到民办学校保卫科去了。而严宾留在国营厂继续勤勤恳恳工作。”
民办学校保卫科干事和国营厂车间主任,怎么听都是后者更有底气。
后面的事主播们也猜到了,不到两年时间,国营灯具厂资不抵债,最后转了两道程序,以极低的价格成了原厂长的囊中私物。
车间被封,工厂大门上了锁链,只有厂长小舅子兼司机站在厂门外,左手拿一本名册,右手拿一支圆珠笔,仿佛成了人间的阎罗王,勾到谁,谁就上生死簿。
编t制,保障,光荣,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严宾作为车间主任,太年轻,社会关系不牢固,最后只拿到很可怜的工龄结算款,还不如上一批工人自动离开时的清偿金。
“后面发生什么了?”迟一婉着急问道。
林棋冰翻到最后一部分,耸了耸肩,“等到严宾来到站台想要换乘的时候,时代的列车已经开走了。他下岗了一年多,拮据难堪,最后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五十岁的时候因伤病提前退休,拿着普普通通的养老金,和老伴儿孙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迟一婉松了口气,“那还好,那还好。”
林棋冰微微一笑,“可是当年——他前半生擦肩而过的人,每个人都比他过得好。”
她将笔记翻到最后几页,是严宾老年时,通过网络和电话,和几十年前的旧友重新联系上,还有一些是旁侧传来的风闻消息。
毕业时选了学医和当老师的同学,一个退休时已是医院领导,另一个是桃李满天下的高级教师,社会关系深重,年年都参加感恩答谢宴,车接车送。
那个南下做生意的朋友,中年时不知发生什么事,蹲了两年监狱,但是奇怪的是,他进去前开的是旧桑塔纳,出来后换成了宝马和奔驰。去世前还在南方大都会的别墅里颐养天年。
就连曾经的同事,那个提前用清偿金买了民办学校保卫科工作的,也因为后来民办学校和市一中合并,成了体体面面的编制内人员,悠闲得不得了。
只有严宾一个,好像被留在真空的角落里,老伴去世,儿孙各自工作读书,他只能夜夜坐在五十平老房子的沙发上,对着黑暗思索自己的一辈子。
他想不明白。
“人呐,投身于宗教,往往就是因为遇到了事,怎么都想不明白。”胡九万叹了口气。
众人齐齐喑声,只剩另一个房间里,严宾老先生在束缚中挣扎的声音,他们忽然不太忍心锁着他了。
他已经被装在看不见的套子里,整整一生,没有被好好照顾。
又或者不应该指望被照顾,靠自己才是正确的道理。
“最后,他也遇到了和摸鱼大王和熊熊差不多的怪事。”林棋冰说。
沐朗问道:“我猜,和道路有关?”
林棋冰表示正确。
严宾出门的时候经常迷路,起初以为是人老了记性不好,但诡异之处就在于,他不是对地形失去印象,而是每当他走到一个路口,眼前原本平直的路,就会畸变为几条可疑的岔路。
就像道路在他脚下分裂增殖了似的。
“他识别不出哪一条才是应该走的,往往犹豫半天,选了感觉最靠谱的那一条,但走到头发现,偏移到了另一个根本不想去的地方。”林棋冰说。
比如去菜市场买菜,却走到了孙子的学校。
想坐公交车,却来到了反方向的城西公园。
严宾老先生倒是没走丢过,但是那种站在分岔路口,前后无人能帮助他的迷茫感,加深了他的失眠和焦虑。
“不过他也写过,他最经常迷路到一个地方,五次里有三次都会莫名其妙走到那。”林棋冰报出一串地址,只写了某路某号。
主播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找到MP3或手包那样的任务物品,他们怀疑,它其实不在严宾的家里,而在他经常迷路的那个地方。
将严宾老先生放了出来,同伴们已经顺着窗户往下爬,林棋冰回过头,从道具背包里拿出一支淡绿色的小蜡烛。
这是普通等级的道具【安神蜡烛】,无需点燃,只需要扯掉顶端线头,蜡烛就会自动融化,带来一些安神助眠的效果。
林棋冰默默把它放在严宾老先生的卧室门后,在这位年长的僵尸市民抓向她前,利落地翻身跳出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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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姐,你确定是这里吗?”侯志四处观望,打了个哆嗦。
十五分钟以后,一行人赶路来到城市的最南侧,手脚上的加速环热得发烫,可他们找到的是一片废墟。
不是指因水底浸泡而生锈剥蚀,而是彻彻底底的拆迁过的废墟,残垣断壁蔓延极广,某些大块墙体上,还隐约可见写着“拆”字的圆圈。
林棋冰环顾四周,在夜色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们此刻躲在一面断墙后,沐朗的手肘碰了碰她,“信号追踪成功了!”
他转瞬皱眉,“但好像不是因为我技术出色,而是因为信号的另一端,和我们足够近,进入了周围范围内。”
也就是说,路曼在附近。
林棋冰打起十二分精神,果然,在不远处出现了一道女人身影,穿了一条连体裤,腕上挂着一只小包,在断砖和泥土之上步态轻捷,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身后的刀青和赵德胜激动起来,被沐朗一手一个按住,林棋冰的气声传来,“不确定,再看看。”
“确定!”刀青快要摇尾巴了,“我们团长就是穿的那一身!”
人影越走越近,的确是路曼的脸,沐朗电脑捕捉到的信号也验证了其身份。
路曼停下脚步,警觉道:“谁?滚出来。”
没人回应,她眯了眯眼,有些狐疑又有点激动,一支手枪出现在掌中,“林团长?刀青?”
林棋冰一行人缓缓现身,路曼眼中的惊喜慢慢扩大,她靠近了两步,又停住,盯着他们来回检查。
“团长!胡森队长呢?还有小骆呢?”刀青打听着其他同伴的消息。
路曼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容,刀青正要跑过去,被林棋冰一把拦住,眼神冰冷。
“别过去,她不是路曼。”
第272章
“路曼”脸上的微笑如初,林棋冰身后的主播们都是一震,赵德胜不可置信地说:“啊……怎么可能……”
“真正的路曼在哪里。”
林棋冰的大脑飞速运转,截止到路曼把刀青赵德胜留在教堂, 自己则带两名下属外出探索, 她的行为都是合理的, 最多是在那把键盘的控制之下。
但再然后,她为什么没有回到教堂?
路曼的信号就在附近,可是眼前出现的这个,是假的。
黑晶利刃指向“路曼”, 林棋冰逼近一步, 邪祟触腕从四周包围那个人影,“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