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全息光幕中的污染体和静默者的监控画面并列,李再不可置信:“他说什么,静默者其实就是污染体的另一个极端?”
林棋冰用一支光笔在空中勾画,三个形象并排出现,最左边是静默者,苍白而死气沉沉;最右边是污染体,虽然失去人形,但具有魔鬼般的生命力。
中间,则是正常的人类,也就是主播的数据实体。
她用一条箭头线连接了正常人类和污染体,表示大家熟悉的活人异化的过程。
“按照血鳃的说法,以及我们对污染这件事的认知,活人主播会被剧本、鬼怪和道具所侵蚀,逐步提高污染值,最终数据实体无法承受,导致躯体和神智扭曲坍塌,异化成为污染体。”
“而之前黑先生的命运石记录过最早的静默者实验,静默者是由以解构之泉为原料调配的复合试剂所制造的,后来宋启三发现静默者的眼泪等体(、)液具有相当程度的净化作用——其实就是被稀释到微乎不计的解构作用,也反向验证了这一点。”
林棋冰顿了顿,看向她用来举例的污染体形象,深吸一口气,“所以,静默者事实上是对污染体过度治疗而产生的失败品。”
“失败品?治疗?”栀子的脑子非常灵活,“老板的意思是,污染体其实是可治疗的,而治疗方法和解构之泉有关?血鳃已经掌握把污染体变回人的方法了?”
林棋冰点头,“是这个原理,但静默者也不一定是失败品,可能是血鳃刻意为之的结果。但我更倾向于认为,血鳃自己也把握不好这种技术。”
她又在污染体到静默者的下方划回一条箭头线。
“这个'治疗'过程就像射箭,污染体是弓手的站位,静默者是靶位,你可以射一支箭到靶子上,但没办法让箭停在半空中。”
半空中就是活人主播的数据实体。
迟一婉拍了下脑门,“哦,我明白了,其实对于活人主播来说,污染是氧化作用,变成静默者是还原作用,但是这个还原过头产出另一种东西了,还没办法控制反应。”
从活人到静默者也是一个原理,只不过是站在更近的地方射靶子罢了,箭还是停不下来。
“解构之泉就是那支箭。”
现在林棋冰等人的知识水平终于和血鳃勉强拉齐,沐朗哗哗翻着纸页,找到一张,“这里,他记录了解构之泉的实验数据。”
结果仍是失败的,无论如何控制变量,解构之泉都只能把污染体变成静默者,把人类变成静默者,但就是没办法将污染体的净化过程打断,让还原状态刚好停在“活人”这个点位。
血鳃是这么记录的:“解构过程不可中断,解脱者是唯一且必然的终点。”
他说的“解脱者”就是林棋冰说的“静默者”。
现在,或许曾经困扰血鳃的问题,也开始让林棋冰等人头皮发麻了,毕竟血鳃未必非要治病救人,能搞出静默者对他来说也是个高兴事,林棋冰则不然。
迟一婉耸肩:“那么这项难题随着蛇箱到了我们手里,困扰到咱们,他应该高兴才对。”
林棋冰抽出文字记录最底层的那一张,“不,他真正在意的不是解构之泉的原理被暴露,而是他自身的秘密。”
他们已经知晓,血鳃每隔一段时期就会像蛇蜕皮似的,蜕掉自己原来的身体,换上一模一样的复制版本。
“他精通人体改造,又有那么多古怪道具,克隆新身躯倒不奇怪,可能血鳃就是这么摆脱污染的吧。他可是比徐先生还早期的老东西。”栀子调笑道。
还是不对,众所周知,污染不仅针对身体,还针对精神,也就是大脑。
除非血鳃有【量贩大脑】之类的玩意,否则他该如何洗刷掉那些足以让人疯癫失常的精神污染呢。
迟一婉挑了下眉毛:“按照血鳃的德性,难道他不正处于重度精神污染下吗。”
沐朗笑了:“不,我看精神污染对他的大脑来说反倒算一种净化。”
李再截住两人的插科打诨,他现在t在驻地里当妈又当爹,连轴转快两天没休息了,疲倦道:“血鳃能保持如今这个样子,想必和解构之泉也脱不开关系。”
这话说对了,林棋冰递过去一杯水,目光又重新落回纸面。
血色鱼鳃没有记录更换身体的完整方法,只有几个字,仅限他自己能看懂。
解构之泉的逆行即是正行,核心等于核心。
这句谜语般的话,藏着血鳃最大的秘密,林棋冰一时还想不明白。
但她有一个猜想,“你们说,血鳃本人有可能是静默者吗。”
一语惊醒四座,主播们骤然安静下来,表情都变了。
沐朗一拍桌子,“既然血鳃的思维直联静默者们的思维,那静默者就是以他为核心、延伸出来的触手网络。那么静默者网络的最顶端……”
很有可能也是静默者。
林棋冰赞同,“从数据和信号的角度看,主播在忏悔之城是数据的总和,所以有'数据实体'一说,而活人和静默者都在不断发出和接收信号,血鳃既然能与静默者同频,起码他身上具有静默者的特性,也就不难解释他存活至今都没被污染淹没。”
是啊,只听说过活人主播被污染变异,可没见过静默者被污染变异。
静默者身上的一切都是凝固的,新陈代谢、生命或是思维,连污染程度都是凝固的。
所以林棋冰血战生命洄环后方的成果已经浮现:攻破静默者的方法,就是打败血鳃的方法,反之亦然。
否则真是杀了他都没用,谁知道他会不会再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又是个崭新的变态。
林棋冰的手指有节奏但无序地敲击小臂,“而且,还有一件事,关于数据实体……”
迟一婉好奇:“什么?”
林棋冰摇摇头,有些头痛地扶住脑袋,“算了,还没想明白,以后再说吧。哎对,侯志去哪了?”
在座的没有侯志,李再很快回答:“侯志今天负责驻地外围防御,会议记录我回头转给他,您要找他?”
“不找。”林棋冰站起身,“到这吧,抓紧时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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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志正在昨日派对驻地外围溜达。
临近傍晚,青苍天色染上一层蜜黄,整个街区都好像浸泡在蜜罐子里,让他想起曾在临时市场叫卖榴莲的那个黄昏。
“侯志队长。”
“侯志先生。”
“猴哥!”
路过的昨日派对成员纷纷对他打招呼,社团内没什么特别礼节,大家都笑着说话,这让侯志的心情异常松快。
打了下队里小伙子的脑袋,侯志捂住被对方反击踢到的屁股,打闹片刻,又一巡逻队成员走过来,顺手给他散了块口香糖,“猴哥,外面有人找,是咱们旗下的小老板。”
“哦,好,谢谢。”侯志走过罗老板的家纺店,嘱咐对方店员包好窗帘料子,是他出来前焦糖说订了但没空去取的,罗老板笑呵呵应下。侯志朝驻地外围接待处走去。
来的人是张老板,开大排档的那一位,见了他就搓手直乐,“我说小侯,你现在是气派了,不过挺大个男的还挂朵花,怪风情的。”
侯志扬扬手,半白半红的百合花从袖口滑落,他已经习惯了它柔柔滑滑的束缚,像是有人圈住他的手腕,“您今儿不开业?”
张老板面露难色,又化成一个笑,“不开,关门啦,临时市场的风不知道往哪吹,再给我吹出风湿来。”
“怎么讲?”侯志嗅到小道消息的味道,一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换防,但下一班的叶妙钧已经在瞭望点露面,她一向到得早,人如其名,滴水不漏。
于是侯志给叶妙钧发了个求情卖乖的消息,收获一个“呸”字,他勾住张老板的肩膀,“走,请你下馆子喝点,唠唠呗。”
两人也没出驻地,在最边上的一家酒吧式餐厅挑了个僻静地,说要喝点,杯子里只有拟酒精风味的气泡水,重头戏在熏烤流油的半扇小牛肋排,肉汁浓浓浇在上面,又在盘底凝聚成焦褐色的浅湖。
侯志放松下来,“临时市场怎么了?”
张老板撕着面包,嚼两下,干巴巴地黏舌头,到底招手让店员炒盘面条来,“嗨,之前我们那个负责人,叫黑什么来着,不常露面,他不是没了么。”
黑先生是死在【溺都】那个剧本里的,忏悔之城认识他的人不算多,也没人再去计较他究竟怎么死的,通常认为是林棋冰的手笔,且真正杀他的路曼亦死,消息就更闷着透不出去。
侯志眼里精光一闪,嚼碎两颗油炸青豆,其实他看得很真,事后也和林棋冰谈过:黑先生的死说不定是血鳃的纵容默许。
黑先生是带着血鳃的秘密死去的。
“啊,这事儿,那现在换新负责人了?”
张老板的脸更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挠他,痒似的,凑过去小声说:“还没换成呢,现在临时市场就像街头没主儿的大熊猫,好几只手都伸过来要摸一把,挡不住啊。”
他的声音压到极低,细细幽幽传进侯志的耳朵,“其中有一只最敢出力揉搓的,姓钱。”
钱默东是林棋冰的人,这也不是个秘密,就在林棋冰、树方、血鳃甚至皮百里几方在神秘废墟那神仙打架的时候,钱默东的触须则伸向了临时市场。
要钱他有,人更不缺,背靠的疑似联军,临时市场的小商铺主们有点想归顺,又不敢。
张老板啃着骨头,话音从肉筋里挤出来,“这才不到两天的工夫,明面上做生意的,底下黑市玩走私的,已经被他的人勾搭一圈了,尤其是掮客,他们是盘活临时市场的褃节,捎带脚罩着棚屋区的底儿,钱大爷想要的是收编,招安。”
侯志听明白了,之前临时市场归黑先生时,后者的存在感很低,只最拔尖的几个硬点子私下拜他山头就行,其他的天高任鸟飞,反正飞过线直接弄死。
但钱默东现在想玩的,好像是怀柔的、面面俱到的现代市场化管理?
侯志笑了:“那就跟呗。”
“能跟啊?”张老板的眼睛亮了下,好像被赦免似的,“既然林团长支持,那我就放心了,只不过还有一个我摸不准的。”
“讲喽。”
张老板擦擦油腻腻的手指,喝了口气泡水,“除了钱大爷,还有个蓝莲花的也在往这探鼻子,拽得好像要上天,我们都不喜欢他,可蓝莲花……”
侯志眉毛一跳,张老板赶紧继续说下去:“是个小年轻,长得倒俊,就是个头不高,也想摸临时市场,可他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侯志划了两下手机,停在一张放大的表格图片,是一副计算机生成的人像,正是应光,“他?”
“嗯,就是他。”
这可麻烦了,侯志心想,抬手也喝一口饮料,可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周围场景闪了闪,旁边的张老板竟然消失了。
侯志猛然抬头,只见酒吧内空寂下来,柜台的木头糟烂陈旧,积满了灰尘,刚还在擦杯子的酒保也不见踪影,里里外外飘荡着一种怪异的发光的灰尘。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变成油泥塑模般的灰调,他抬起手,指间的牛排骨油汁不见了,手上全是灰渍。
“侯,侯?”张老板的声音钻进耳朵。
侯志猛然惊醒,酒吧内的人声像被打开开关,断频重连似的复而响起,酒保还在柜台后擦杯子,牛排的肉香因为冷掉,有些腥。
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吗?
他深呼吸两口,冷汗从额角挂下来,张老板仍在絮絮:“除了钱大爷和那蓝莲花小子,还有两三个,但既然林团长决定了我就放心,义不容辞啊……说真的,你是不是太累了?”
侯志回过神,用擦手的湿纸巾抹了把脸,冰凉凉的感觉没让他更舒服,相反,他感到耳鸣,水渍在脸皮上蒸发,而他的脸皮比湿巾还凉,从皮肤下面丝丝地又冷又麻,嘴唇带着鼻尖离他远去,好像心脏病发作的前兆。
“是吧。最近没歇过。”侯志胡乱答道,颤着手结账,“这事你放心,我回去问问,先走了。”
张老板:“你可注意休息啊,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侯志一挥手表示不用,踉踉跄跄出了酒吧,黄昏夕阳照在身上,终于有点暖意,他的大脑回炉:也没喝酒,怎么醉了呢。
他缓行几步,终于从那种怪异的状态中拔除出来,揉了揉脸,想着回总部睡一觉。
街道仍然甜蜜悠长,落日燃烧着,沉沉西垂,西边是什么地方来着?
侯志迷迷糊糊向西望去,心想,古诗词真有意境,但这里不是大漠长河,怎么圆圆落日也被一道浓浓的孤烟擎t住了呢?
使劲眨眨眼,侯志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夕阳金晖散漫出来的云雾晚霞,而是真真切切的烟,烧出来的滚烟,从远方拔地而起,如同接连天地的石柱。
他想起西方是什么地方了。
西方是互助者联盟,再往西点,就是钱默东的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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