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我和冰淇淋是2025年10月11日被吸取的。”沐朗说:“在方城。咱们就约得宽松一点,2025年11月10日在……”
迟一婉斩钉截铁,“在方城,你学校门口,从早上八点开始等。这样如果……回来了,也好聚。”
李再说:“行,我的手机号码是136XXXX902D。”
他们从忏悔之城带不走任何东西,包括现在写下的字条,只能一一背下李再的电话号。
栀子记性不好,用弯刀比划着胳膊,好像想把电话号码刻上去,伤疤是可以带走的,她的手腕被阐鸢按住,“干嘛呢。”
栀子抬头,笑:“那刻你的?”
阐鸢拿这种自毁倾向没什么办法,叹了口气,说:“刻谁的都不行。你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去找你。”
只有胡九万陷入了无尽的抑郁,他垂头坐着,不安地扭动,迟一婉过去问了句,“怎么了,老舅?”
胡九万抬头,露出一双泪红的眼睛:“我不想回去……”
怎么突然变卦了呢?迟一婉讶异。
“我……我没能把地雷带回去。可怎么给我姐交代啊。地雷是在我眼睛底下死的……我没用……”胡九万吭吭哧哧地哭起来。
沐朗跨过椅背扶住胡九万的肩膀,“这不怪你。”
“怪我,都怪我。”胡九万哭着连连点头,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我不带着地雷跑大车,车就不会翻,货就不会被附近的居民抢走,还不给保险,我俩最后因为还不起钱变成老赖……都怪我……”
他因为即将的返程而陷入无尽恐慌,连连抽噎:“我回去可怎么跟我姐交代……她一定恨死我了……”
“如果她知道忏悔之城的事。”迟一婉递过一张纸巾,“她一定很想你。”
另一边底火还坐在钱默东旁边,钱默东仍然昏迷着,他幸运地被带上了火车,但可能回到地球也无法苏醒了。
就在最后的惜别和提醒声中,火车顶部“哧——”一声好似泄气,车速放缓,人人都知道,快要回到地球了。
“再见。”
“再见。”
“一定记得来找我啊。”
众人转向林秋,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林秋微笑:“不必管我了,就让我的存在随R一起被封存吧。你们这些年轻人要阳光地活下去。”
火车开始解体,在数据流窜动的虚空之中,他们的座椅向下倾塌,每个人脑中都出现几行字:
即将着陆地球原时空点,恶行者请在回归三日内前往公安机关和相关纪律部门自行诚实检讨,否则灵魂炸弹将在三日后开启毁灭程序;被牵连的无辜者请继续生活,避免公开提及这段过往,很抱歉让你们曾来过忏悔之城。
永无再会。
主播们齐齐噤声,车厢陷入彻底的沉寂,似痛苦似解脱。
火车彻底解体,众人在惊呼声中坠向无尽虚空,他们本能地想抓住身边人的手,可解离的车座也好、窗沿也好,还有他人的手全t都变成种种幻影虚像,他们各自落向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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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朗睁开眼睛。
刚才应该是发生车祸了。
公交车外的夜雨仍在淅淅沥沥,他揉了揉撞痛的额头,相机还挂在脖子上,膝盖上放着沉甸甸的背包。
旁边的座位空了,那里原本应该坐什么人来着?
思绪涌回大脑,沐朗被冲击得瘫在座位上,公交车内原本满载的乘客,此刻只剩下他和寥寥三四人,都面带惊惶,互相打量着。
那个只有半张脸的司机不见了,路灯光从车窗飘摇进来,公交车横斜在高架桥上,钢铁护栏被冲出一个弯弧,险险将车子拦在桥上,没有直接坠落。
不……好像是坠落过的。
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唯有半开的一扇车窗,还有车窗外掉落的、塞了一两张身份证和两个字条的提包浸在雨水中。仿佛无声诉说着一切。
那几个幸存的乘客看了沐朗一眼,毫无疑问,他们认识他,但没人上来攀谈,只有一个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他们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下车,于夜雨中疯狂向回奔跑,边跑边打电话报警。
沐朗也跟着站起来,身边空空如也,他生疏地使用声带,唤了一声:“冰淇淋?”
无人应答。
沐朗怀抱着某种希望,蹒跚走下车,抱着他那只包,结果拿倒了,水果糖蹦跳着散落出来,他踉踉跄跄地去捡,冷雨不断拍打在脸上,混着热流一道往下。
“冰淇淋?”他咕哝了一声。
夜色晚灯苍茫无垠,偌大的天地好像只剩沐朗和这场雨,他似乎成为历史上的唯一一个人,前后都没人能接住他的存在,只有反复的彷徨。
“冰淇淋……”沐朗扔下那只包,仰望无尽夜空,地球却永不会有忏悔之城的虚影,哪怕只是个遥远的念想。星月在此刻同齐喑声。
沐朗湿淋淋地捂脸弯腰、全身颤抖。他是一个失去依托的木偶,而雨丝是他断掉的线。
他终于从幻梦中醒来,孤独地站在地球上。
他带着哭腔大喊道:“林棋冰!”
第360章
沐朗回到了学校。
他一度在这个世界过了四五年, 丝滑捏造和植入了身为“沐朗”的记忆。但当这次返回,看到以前的室友和同学们,沐朗反而觉得陌生。
课业, 绩点, 运动会, 还有各种各样的熬人的早八。
忏悔之城的种种好像已经远去。
他们看他的目光是看待一个普通的男大学生, 当他偶尔流露出抑郁的情绪,这些朋友们只会问:“游戏又连跪了啊?”
沐朗往往会灿烂地微笑起来:“是的,输得很惨。”
沐朗经常在夜半时分披着外套,透过窗户仰望夜空,好像期待林棋冰会偷偷如流行般划过似的。
他忍不住想,你怎么不来呢,我怎么梦不到你呢,你真是一个吝啬的人。
日复一日过后,沐朗决定请个长假。
他已经失去另一维度空间的权柄,无法再控制地球的任何,虽然当初他也没太这么做过。但鉴于成绩和一张讨人喜欢的微笑的脸,沐朗为时两周的假期很快批下来。
“要注意身体啊, 及时去看心理医生。”老师挥手说。
两周的末尾以十一月十日, 也就是昨日派对的现世聚会为结, 或许能给这段休憩画上完美的句号。但沐朗知道,这只是可耻的逃避,他这一生都无法休憩完好了。
问了一个喜欢同时研究哲学和宗教的室友,室友神神叨叨:“自杀是虚无的, 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死了,你就好好活到能自然见到ta的那一天, 提前的话ta会看不起你。你喜欢的人死了啊?”
沐朗脸皮抽了抽,笑:“我喜欢图灵。我不会为他自杀的。”
其实这事他相当于干过一次,不过干得还挺得意,没有False和Rum的同频消失,哪有沐朗和林棋冰再在忏悔之城“青梅竹马”一次?
虽然外人看上去很像一种挂件版的姐狗。
沐朗想着,冰淇淋,我再做什么能找到你呢?
他这个充满bug的脑子第一次没有答案,这事不是考试,所以沐朗决定按照失恋的流程先来一遍,首先是寻找回忆过往。
过往……它碎在忏悔之城里了呀。
沐朗只能开始找以前的同伴,他拨通那个一直记得滚熟但没理会的李再的电话号,三声过后,接电话的是迟一婉,开口就冷横:“你还活着呢!回归日期都过了多久了?”
沐朗被吓一跳:“我……不能活着吗?”他很快反应过来,叉起腰反击,“李再的手机怎么你接电话?”
迟一婉一点都不卡,“我们在公司刚说完工作,他去上厕所了。”
那边开了公放后又是一阵喧腾,据迟一婉和李再说,沐朗是他们中最后一个回地球的,之前能联系的都联系上了,全在等他。
而他在默默自闭。
“我们来找你。你待在原地不要跑。”李再听出沐朗的语气不太对,快速加码,“机票都订好了,晚上我们就出现。”
晚上,三人坐在沐朗学校同城的烧烤摊上,附近大声喝酒笑闹的黄毛和纹身们形成了另一种隔离壁障。沐朗蹲在桌边和一大把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对望,那边来了辆出租车,是迟一婉和李再。
迟一婉在现世没再作哥特打扮,只穿了双正常的拉带长靴,一条短于膝盖的黑色连衣裙,黑长直披着,耳骨钉摘了,涂了点淡色口红。
如果她作休闲西装打扮,再烫卷发、化全妆,看上去会像另一个迟一韶。
李再的年龄看起来也和忏悔之城最后时刻差不多,他还是那身白衬衫黑西裤,不过手上搭了件黑色连帽外套,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迟一婉的。
“坐下聊吧。”沐朗点了点桌子,推过菜单,“这家我抢到券了,谁也别跟我抢。”
“你可省省吧。”迟一婉直接翻白眼,招呼老板过来预付了好几张百元钞票,多退少补。
李再温和一笑:“别跟她抢了,她现在是老板,横着呢。”
迟一婉的眼睛黯了黯,看来她将迟一韶曾经的位置顺利接过来了,这大概是另一件故事。
昨日派对这群人里回来最早的是迟一婉,她回到了三年前,迟一婉进入忏悔之城的是年纪还差两个月十八岁,现在也不过二十二。
沐朗其实有点想问,迟一韶怎么样了。
死在了现世的迟一韶,是会消失还是死于某些正常原因?
迟一婉拿起一根串就啃,说:“我姐没了,我们回到了她当时开车带我的那条路上。我就来得及在车上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们出了车祸。”
抢救无效,死亡。迟一婉早知这个结局。
沐朗不知道说什么,给她剥了颗红葱头递过去,又问李再,“那么其他人呢?”
“第二回 来的是老舅、栀子、阐鸢他们。他们被拉进忏悔之城的时间差不多,属于同一拨。”李再说:“老舅回去的时候还在逃债。”
沐朗:“嘶。”
李再点点头:“一婉帮老舅打了官司,保险公司和那些抢拾货物的居民都被告倒了,赔出钱来,但是地雷一回来就心脏病发作,没了。”
三人沉默地吃着烤串,忏悔之城的主播们像雨点浇入地球时间线的头尾,没有溅起半点水花。死者固死,那些罪大恶极的也已经去自首,生者沉默地活着,不会有人知道直播系统曾经来过。
栀子和阐鸢的故事比较轻松,前者是深夜酒吧里用一整瓶伏特加给性(、)骚扰客人开瓢的调酒师,后者竟然是附近大学城的正儿八经的青年讲师。
“复原后的阐鸢和疯的时候是两个人,斯文温良的那一款,又有点儒生辩经敢指天骂地的感觉。”迟一婉笑着说:“你看到可能会不习惯。反正我到现在还没看顺眼。”
李再跟着点头,“听栀子说,阐鸢现在一有空就去她酒吧里待着。唠唠叨叨地说这说那,弄得她很烦。”
沐朗笑:“他俩还在一起吗?”
“分分合合的,且打呢。今天栀子甩了阐鸢第一百零八回 ,明天阐鸢在酒吧当她面脱稿抬杠此地不堪斯文……”迟一婉忽地笑了,“咱们看戏就行。”
沐朗又抓起一串烤玉米,忽地表情有些狡猾,“别人说了一圈,再哥你呢?你现在……”
李再竖起手掌外推:“我在一婉的公司工作,她是我上司,我是打工人。”
看t他俩那样,好像的确是上下级加朋友的关系,虽然默契百倍,但两人都没正式赋予其他意味,又好像比单纯的工作朋友多了点什么。
沐朗也没问,挺好的,还有时间拉拉扯扯进进退退,总比再没这机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