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四面八方的黑色晶潮开始回缩，朝向中心的林棋冰淌去，很快从她的鞋底和五指末端涌入身体，直至全都消失不见，只剩红点黑瞳的林棋冰站在原地。
与此同时，第四遍电铃声穿透白雾，直击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铃铃铃铃铃——”
这代表又有一波新的鬼怪会涌入第三区。
仿佛电源断连，林棋冰瞬间失去所有力气，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失去束缚的沐朗冲过去，看向躺在地上的女生，林棋冰的黑眼圈还是很重，脸色苍白，眼皮半睁着，底下露出的眼睛黑白分明，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
“我站不起来。”她的声音就像从水里捞起来的那样，湿漉漉地冷静，“我们得赶紧走了。”
沐朗见她醒了过来，心底稍松，林棋冰的手指伸向橡胶靴，他解开手上的绳子，一个疾步先扶起林棋冰，将人放到车上，转头捞起橡胶靴，放到道具背包里。
最后，沐朗在长发疯子越来越小的歌声中，跳上小黄车，“唰”地一下，远离尚有鬼怪徘徊的一号楼天台，冲进了男寝二号楼的顶层大门。
进入二号楼后，林棋冰动了动架在沐朗肩上的手臂，感到体力恢复了些许，她喘了口气，幸亏核电站剧本考虑到观赏真实性，调整了主播的机能代谢，否则几天下来别说吃饭喝水，就连上厕所都会成为大麻烦，任何人都会在脱下防护服的瞬间走向死亡。
“冰淇淋，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都没区别。”她说，“第三区到处都在刷新鬼怪，如果不找到核心线索，停止大清洗，我们早晚都会被抓。”
在林棋冰的建议下，沐朗拖着两人来到了三楼的某间男寝，这个楼层高度的鬼怪密度不会太高，如果遇到危险，也还能使用攀岩绳，选择跳窗逃生。
只不过跳窗后会不会遇到更多鬼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棋冰的体力恢复很快，沐朗关上寝室门后，她已经可以自主在房间里走动。
她站在窗侧后，看向二号楼的对面，两栋双胞胎似的女生寝室楼并排而立，楼下已经有一大波鬼怪陆续涌入。
要用外卖app定位搜索一下侯志或迟一婉吗？
可是搜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连穿越楼层都是很困难的事情。
林棋冰拿出手机，点亮app界面，在历史导航记录里翻到最下面，打开了侯志-公寓地图副本的那一栏。
令人惊讶的是，当时录入的侯志头像居然还亮着。
林棋冰试探性点了一下，侯志证件照被框在小圆圈里，四周灰暗的公寓地图居然消失了，背景空白两秒，转瞬浮现出当前的核电站第三区地图。
“检测结果为，【历史客户侯志】处于当前地图，与骑手直线距离约800米。”
“直线距离600米。”
“直线距离400米。”
侯志居然就在她不远处，而且还越来越近了。
冷漠女声不断在林棋冰耳边播报，还没待她反应，寝室里所有人都听见了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凌乱快速，就像有人在被鬼怪追赶。
……在被鬼怪追赶？
林棋冰和沐朗快走几步，透过门缝向外看去，楼梯口方向很快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首先来到走廊的是陈界平，灰发女士身材瘦削，她手持一支手柄雕蓝的细长花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
随后是侯志，青年挥舞着一支墨瓶，紧张极了，看上去是迟一婉的那一支。
迟一婉的电锯比人先出现，她提着那架巨大的电锯，警惕地断后，但动作不免透露出狼狈。
林棋冰发现，这一行三人的身上都沾有黑色污渍，像是从泥炭堆里打了个滚，每跑一步都会留下一个灰脚印，不知先前遭遇了什么。
“喂。”她利落地打开门。
陈界平反应机敏，带领两名年轻主播直奔林棋冰的房间，在即将进门之前，她停身让侯志二人先过，自己则拿出一只飘雪水晶球，将它抛向身后的楼梯口。
“啪嚓。”
玻璃水晶球应声砸碎，四溅出的却不是水液，而是厚厚的白雪，一种清凉冷意在空气中弥散，霜雪蔓延至若干段楼梯，以及上下共三条走廊的地面。
转瞬间，陈界平三人抖落的灰尘痕迹都被掩盖了。
而这时，楼梯下方传来了阴森的“咯吱”声，就像烧焦的木头被踩断那样。
“嘘，快关门。”陈界平低声说。
受惊奔逃的三人在寝室内站定，林棋冰才看清他们身上的污渍，果然是焚烧后飘扬的黑灰。
侯志的面具镜片都看不清楚了，迟一婉拿过墨瓶喷向自己，在喷雾的还原作用下，灰迹渐渐淡去了。
林棋冰有些奇怪，这附近又没有火场，侯志他们是怎么搞出这么多焚灰的？
没等她发问，就被一道黄影唰地抱住：“冰淇淋！我想死你了！”
另一边侯志看了看，有样学样地抱住了沐朗，捏着嗓子叫道：“朗哥！我也想死你了！”
沐朗被他身上没擦干净的灰屑沾了一身，连连后退躲避，侯志被推开后惊奇道：“诶，你们把长发哥找回来了？”
谁也没理他，迟一婉勾着林棋冰的肩膀，和她说起了他们今天的遭遇。
正如林棋冰所想，迟一婉和陈界平三人原本在2-b主楼守候，却因为发疯的兔群涌入，而被迫离开第二区，来到了看似祥和宁静的第三区。
他们首先去了职工食堂，也就是与林棋冰的约定地点，陈界平恰好在食堂里找到了属于她的拍摄物品，可几人还未将食堂探索一遍，就有稀疏几名鬼怪进入了那里。
“我们藏了起来，本来以为等他们离开就好，可是谁知道，那些鬼怪居然在空荡荡的窗口前站了一会，然后端着空盘子坐下来，开始模拟活人吃饭的动作。”
迟一婉打了个抖：“他们屁股下面的座位都是塌的，而且那些鬼怪完全不讲话、不低头，吃饭直视前方，连眼睛都不眨。”
“没错。”侯志接过话，继续描述道：“实在没办法，陈女士带我们翻窗跑出去了，那个时候还没打电铃，第三区没有起雾，食堂外面的鬼怪也不多，我们还想着到界门那边继续等。”
陈界平擦净了防辐射服上的尘埃，淡淡道：“但是一道灰色的影子找上了我们。”
灰色的影子？
林棋冰对这个说法感到奇怪，还没发问，就见侯志和迟一婉点头如啄米，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当时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它，大概一人高，略具人形，离我们很远所以看不清。”
陈界平继续解释道：“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个鬼怪，且是煞气很重的那种，由于不想正面对抗，我们绕开它避向了第三区深处。”
侯志点了点头，指指手中的相机：“想到林姐你和我一样，都得去3-b宿舍区做任务，我们就先去了宿舍区，在男职工宿舍楼里转了一圈，却没什么特殊发现，所以我们决定再去女职工宿舍楼看看。”
他双腿叉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谁知道这一去就出事了。”
侯志一行人进入女职工宿舍二号楼后，正逢第一遍电铃打响的时刻，他们本以为可以较为轻松地探索，谁知刚上到二楼，就被楼门内涌入的鬼怪职工堵在了里面。
鬼怪职工进楼开门的场景，林棋冰不是没见过，那些鬼怪虽然很难让人有反抗之力，但不该把经验老辣的中高级主播陈界平逼迫成这个样子，狼狈程度几乎向侯志迟一婉看齐。
“我们还算幸运，东躲西藏地，从二楼一直上到五楼，终于找到了钥匙房，也就是我的拍摄任务目标。”侯志搓了搓额头，接着叹气：
“可是相机显示在门外拍摄不算，必须进去拍摄才行，可是……那个房间根本进不去。”
因为侯志刚把手搭上门扇，就隔着手套，被门板内传出的熊熊高热给烫到了。
“就像里面发生了火灾一样。”迟一婉插了一句，“这时楼下有脚步声，我们怕被鬼怪堵住，就想随便进一间寝室先躲着。可没想到的是，一眨眼整条走廊的房间都烧起来了。”
林棋冰下意识看向窗外，女寝二号楼就在对面，五楼的窗户虽然破碎断裂，里面黑洞洞一片，但丝毫没有火光，更没有燃烧带来的所谓的黑烟。
看上去平静极了，没有任何一个房间烧起来。
“你这么看是看不到的。”陈界平摇摇头，“当时我们同时面对了两种视域，我们的目光聚焦在前方时，场景看起来很正常，但是当焦点散去，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余光时，就能看见身边的寝室和墙壁都变成了灰色，冒着滚滚浓烟。”
侯志肯定了这个说法：“是的，当时余光中的空气都扭曲了，到处都是火焰，而火灾的来源我可以肯定，就是钥匙房隔壁的那间女职工寝室，它最烫也最残破，门牌号我记得是……唔……”
“514。”迟一婉说道，她指了指对面的一扇窗户：“就是那间。”
林棋冰看过去，被砸碎半扇的玻璃是黑的，隔着较浓的雾气，分辨不出是室内太暗的黑，还是被燃烧物熏出的黑，总之那里空无一人，非常安静，安静到甚至有些诡异。
潜意识告诉林棋冰，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么灰色的人影呢？后来又出现了吗？”沐朗提问道。
逃来的三名队友对视一眼，陈界平低声回答道：“是的。那只灰色鬼怪又出现了，这次它离得非常之近，我彻底看清了它的样子。”
“我们终于知道了它为什么是灰色的，因为它的躯体全部——我是说从头到脚，都被火烧过。”
“它身上的衣服就像一层没有坍塌的灰壳，失去颜色和纹理，只勉强剩下形状。而它的肢体皮肉挛缩，显得格外细长，同样一层灰尘附着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所以它看上去通体发灰。”
“最可怕的是灰色鬼怪的脸。”迟一婉的声音略微颤抖，她抓住了林棋冰的手腕：
“那是一张很小的脸，也经历过挛缩，只有一个排球大小，没头发，皮肤也像用久了的排球，纯灰色，外皮一块一块地剥落下来……”
林棋冰眼神一动，打断了他们的叙述：“所以，你们是被灰色鬼怪追到男寝二号楼来的。”
她猜得没错。
在陈界平三人的逃亡过程中，因为没人能一直用余光视物，故而他们只能每跑出一段，就回头确认一下灰色鬼怪的位置。
可是不管三人如何全力奔逃，下一次余光瞄到的画面，都是灰色鬼怪出现在他们背后，不到十米的距离，且愈来愈近。
九米。
八米。
七米。
……
就当灰色鬼怪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迟一婉半臂距离之后时，他们终于在陈界平的加速道具帮助下，逃出了女寝二号楼大门。
避开一堆地面鬼怪职工后，陈界平一行无路可跑，被围堵进入了男寝二号楼，直至来到林棋冰三人所在的走廊。
事情已经明晰，林棋冰看着不停和长发疯子争抢兔崽的迟一婉，以及阻止两人不成的沐朗，忽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或许，结束大清洗的关键线索，就和女寝二号楼514 ，那间火灾现场有关系。”
林棋冰一言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他们齐齐看向她，只见女生拿出了一个信封，正是未婚妻琴写给韦连的：
“大清洗的开始，源于我和沐朗在第三区喷淋房里找到了这封信，它被系统称为'怨念实体'。”
这封信很快在队友手中传阅一遍，他们全体从头读到尾，侯志抬起头来：
“我感觉这信挺甜蜜的，没什么怨念可言啊，怎么就怨念实体了？”
迟一婉白了他一眼：“可是韦连收到这封信的当晚就去世了呀，显然是两个人还在吵架阶段，琴小姐寄来了这封撒娇的信，算是主动与韦连和好。在最甜蜜的时候戛然死亡，这种遗憾换谁都怨念好吧。”
“说得对。”林棋冰赞同道，她看向同伴们：“而核电站事故的死者，并非只有韦连一个人。”
“也就是说，怨念也并非仅韦连会有。大清洗的结束应当和触发一样，和某位鬼怪的怨气执念有关。”
六名主播除长发疯子之外，都彼此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了了然的表情。
女职工二号楼514，火灾现场的那名灰色鬼怪，看起来就很具有神秘的故事性。
要说她没有怨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能出现在女寝二号楼的514里，她生前应该是位女性吧？”侯志问了句没营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