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月捣药
人家李商隐的师父,官可比李商隐要大的多。
他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靠什么去威慑朝廷命官?
虚无缥缈的师生情谊吗?
这玩意儿全凭良心,人家认就有,不认,就无,你能怎样?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三皇子却不相信。
他用眼横斜着,疑道。
“你会撼动不了你自己门下的学生?难不成他整个师门都不认了?一门心思要投奔胡丞相?”
童启耸了耸肩,将一篇文章拿了出来,递给三皇子。
“这是我正打算发布到大奉朝报上的内容,要不,您帮着看看,措辞如何?”
三皇子半信半疑接过,只见那文章上明确写出了【华夏书院毕业的学生,一经毕业,再不属于华夏书院管辖,个人行为,请勿上升至群体意见】。
白纸黑字,条理分明。
割席的明明白白。
他发热的脑袋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这个时代,能写出这样的话,基本上就算是撕破脸了,连书院都不承认的文人,那以后还算什么文人?任谁,都可以嘲笑讽刺,不忠不孝。这就相当于个人履历上有了一个巨大的污点,永远也难以摆脱,简直比斥责还要严重。
看来,这事,童启确实不知。
不然也不会这么激愤。
“那其他学生呢,什么想法?可不能再往别的地方走了。”
三皇子连忙问道。
他一双眼紧紧盯紧了郭胜开、吴韧等人,就像是守住自己的宝贝一般,难以失去。
好不容易盼到的人才,若最终都是为了他人而养了一场,那就真的要气吐血了。
本身他这边就没多少文人来着的!
童启无奈的笑了笑,半个身子挡住自己的学生们,脸上笑容温婉贴心,“您放心,我已经问过他们的想法了,明面上嘛,他们都属于皇上的人,可内里嘛,您知道的,一向是咱们自家人才是一派。”
有了这准话,三皇子总算放下了心来。
对于汪启元的离开,也不再执着了,可或许杯弓蛇影,被搞出了心理阴影,他对于其他华夏书院未成形的学子们,也越发上了点心,离开时,百般暗示道。
“今年你们书院新一届的二年级学生也要开始参加县试、府试了对吧?有什么人才不想走科举的,也都可以送到我这里来嘛,我不挑!你懂得,大路千万条,没必要死死咬着那一条,你看,杨舟万来我这里之后,不是也混的很好吗?”
虽然他在对方上了一整年的班之后,才发现调错了岗位……
可那也不影响,对方照样升迁不是?瞅瞅,如今都到了从六品的位置了!很厉害嘛!
童启点头称是。
他带着学生们恭敬的将三皇子送离,看着他离开后,独自一人在门口处站了许久,这才转身回去。
刚走入大厅,便见到所有人站在廊下,担忧的看着他。
“山长……”
吴韧等人欲言又止,满是心疼。
童启摆了摆手,没有解释什么,一股无形的默契充斥在几人之中,不说便知晓其中有多少的无可奈何。
树大招风。
他至今仍记得暗室里汪启元那双倔强的双眸,如一团火焰般熊熊燃烧着。
“山长,三皇子并非贤皇。你我都清楚,支持他,不过是当初书院需要一个庇护的理由罢了。而今,我
们没有必要死守着一个人,成为无数阶层眼中的异类。我可以做那第一把背叛的刀,帮书院脱离站位之争。也请您,尊重我的选择。”
“你想好了?不会后悔?这可相当于拿你的亲事做赌注啊?”童启问道。
汪启元停顿一秒,语气坚定。
“不会。只是委屈山长,陪我演一场了。”
童启沉默良久,道。
“好。”
你无法去阻止一个学生的选择,更无法去评判到底哪一条路才是对的。
正确与错误,终究只能学生自己去尝试。
而汪启元一如当初他所看到的那个年纪轻轻就敢把所有家产献给知府的孩子一般,如今,也毅然决然成为了第一个脱离书院立场,正式以个人姿态,投入到官场之中的人。
他,正式毕业了。
童启将那封声明书按照约定发布到大奉朝报纸上,各阶层人士看到后,心思不明。
有骂汪启元背叛师门的;也有为童启和三皇子抱不平的;更有嘲讽胡丞相眼光低微,竟然连一届商人之子也能看上,如何如何的。
可更多的,还是一部分原本以为华夏书院出来的学生铁定归属于三皇子,无可撼动的官员们。
他们蠢蠢欲动。
仿佛开了个什么口子,首先遭到变化的,便是源源不断突然暴增的媒婆们。
实际上,从乡试结束后,就有不少人打算跟华夏书院的学子们商讨婚事了。
毕竟他们有才有貌,又年轻气盛,看起来就是个前途无量的!
可大部分学生们都抱着先立业、再成家的想法。
一心只有科举。
任由媒婆们说破了嘴皮子,都无人松口,于是便渐渐无人提及了。
可谁能想到,因着胡丞相与汪启元的突然联姻,这事竟又被翻了上来,而首当其冲遭到围攻的,便是刘卜温、郭胜开等人。
温叶辞、吴韧早已经定了亲,至于童启嘛,因着他辈分太高,几乎不在众人的考虑中。
——毕竟有好多人至今还以为童山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一连几日,常仕进等人连大门都不敢出,倒是完全静下了心,复习起课本来。
转眼半月过去,殿试,也终于姗姗来迟。
随着清脆的钟声响彻京都,大监高喊着“考生入殿”,整个京城内外,一片肃穆。
此次监考殿试的官员,有着上一次的翰林院院首吴大人,还有着户部尚书徐开明、吏部侍郎冯岸、给事中刘大人,以及两名知杂御史等,一共数十名官员。皇帝一般很少亲自出席这种场合,只虚设御座,来表示亲临。
应考的学生此次一共有三百五十八人。
按照会试的名次从高至低排序座位,吴韧、汪启元等都位于第一排。
自然受到了不少官员的注视。
尤其是汪启元,这些日子以来,关于他背叛师门的言论简直甚嚣尘上,可大家观其神色,却毫无波动,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
倒是十分的定力十足。
卷子发下来,只有两道题目,一道是诗赋,另一道则是策论。
皆是皇上亲自出的题目。
诗赋是以《治国之道》为题,作五言律诗一首。
尚不算太刁钻,基本上书院里的押题都曾有过这个类型。
而策论则有些刻薄了,乃是【边疆之患,何以解之?】
短短八个字,既要了解如今边疆的局势变化,又要结合具体情况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还得逻辑分明,猜测皇帝心中的真实想法,不可谓不难。
内阁的不少大臣听说了这个题目后,皆有些沉默。
他们明白,皇上这是为了黄龙府的事情在忧心,病急乱投医了,可也对传闻中的华夏书院学生们的回答有些好奇。
殿内。
龙涎香静静的燃烧着,整个宫殿里只余磨墨之声,不少学生们悄然打量着吴韧的动作,见他久久没有提笔,不由松了一口气。
看来,会元也觉得棘手,那证明不是他们的问题。
的确是这题目有些太难了。
然而不等他们庆幸,吴韧旁边的汪启元,却率先答了起来。
他个性分明,从不认为边疆之患,乃是一夕之错误,而是长期冗官冗兵、军备废弛的结果,想起谢君仪等人在环县时统计的驻军人数,与实际上的驻军人数,他落笔飞快,仿佛一腔愤怒皆发泄到了这张纸上,字字力透纸背。
他先是抨击了一遍朝廷内政策的失误,不应该长期对契丹、西夏等采取姑息养奸的政策,导致他们屡屡犯边,再就是为边疆官员虚报军功、克扣军饷等问题做出评判,正是他们才导致了冗兵冗费的增加,要想改善,只能进行军部内的改革,严惩贪官污吏,削减裁撤不必要的开支,以战止战,对奋勇杀敌的边疆官兵给与重赏……
一条条,一件件。
汪启元越写越顺手,而其卷子上的内容也越发惊人。
吴大人巡视过程中瞥了一眼,整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他望望左右,见无人关注,不由悄然走上前,细细看了起来。
汪启元也不理会,只一味的低头写自己的,半点没有受到干扰。
而吴韧的性格,则相比于汪启元要柔和许多。
他同样认为边疆之患在于许多的政策失误,可他却并没有那么极端狠厉,而是建议圣上加强监督与治理,设置专门的监察机构,来确保边疆官员们的廉洁高效。大力发展屯田制,鼓励百姓开荒、解决粮食生计问题,对部分游牧民族采取怀柔政策,通过互市贸易、和亲等方式,化解矛盾,减少冲突,增加理解,渐进式裁撤冗官,选拔有才能、担当的武将担任要职等。
两个人一个柔,一个硬。
很难评判到底孰优孰劣,可是却都直指一个目的——军队改革。
这是非常大胆的提议,足以撼动如今的武将格局。
简单的午食之后,众考生交卷,静等成绩。
吴大人带着一众阅卷官评判,区分排序,正商讨着,外面瞬间跪了一地。
“皇上驾到!”
高昂的喊声,令大家手忙脚乱,连忙叩见。
“众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亲至,好不容易排好的卷子送到对方手中,他边看边问道。
“今年,可有什么贤才啊?”
吴大人将头几名的试卷一一指出,恭敬回答,“这几位皆答得不错,胸有丘壑,很多想法,都具有实地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