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让朕来 第1596章

作者:油爆香菇 标签: 穿越重生

  象征性的安排都没有。

  就这么让人躺在天井下面。

  同僚找栾信之前,有去远远看过一眼。

  栾信深吸一口气道:“我去看看。”

  同僚压着不让他动弹:“你作甚?自己都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一昏迷就昏迷了四五日,汤药都送不进你嘴里,现在好不容易醒来还奔波什么?你不准备要你这条腿了?”

  栾信挣扎不得:“我有分寸。”

  当年的他在战后病了很久,缠绵病榻,稍微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事情也差不多尘埃落定。苗淑的尸体被一个受她恩惠的武将收殓,入土为安,葬在孝城城外。栾信每年都会派人去修整坟头,孝城百姓不知道里面埋着谁,再加上孝城搞什么旅游业务,搜集民间谣传再加上一些艺术加工,搞出一个梁山伯祝英台模式的旅游景点,搞得栾信无语。

  解释也不好解释。

  苗氏的名声在陇舞郡太差了。

  在孝城好歹还能享受点游客供奉的谷物。

  栾信只能暗示孝城这边别搞太过分,苗淑这个性格要是知道自己被人婚配,也不怕半夜做梦杀过来。最后,孝城这边缝合了坊市诸多话本,搞了个亦正亦邪的女侠以及她的追求者版本。风月故事可以少,但不能没有。

  【老百姓就喜欢这一套啊。】

  今日入梦在这个点醒来,栾信作为老师也不能继续躺床上养病,打发了探病同僚,一瘸一拐寻了过去。只是身体实在不争气,耗费许久才到,秋丞闻讯也急忙赶了出来。

  “公义!”

  听到这声称呼,栾信恍惚许久。

  他在现实中没见到秋丞最后一面。

  “见过文彦公……”称呼刚出口,他就意识到喊错了,这个时候还应该喊主公,想改口也来不及。秋丞一向是喜欢多想的人,听到阔别数日就改了的称呼,他只觉得人走茶凉,心下悲戚,又看到天井中安静躺着的,浮现尸斑,飘着尸臭的尸体,他住了嘴。

  隐隐有些心虚。

  他也知道自己行为怯懦薄凉。

  空气中漂浮着尴尬气氛,栾信声音虚弱说道:“信听闻女君曝尸在此,想着生前无法替她做什么,至少让她死后体面一些。毕竟是被一杯鸩酒毒杀,遗容可怖,想来她也不愿被他人看到,还是要尽早入土为安才是……”

  秋丞有些挂不住脸。

  想责备栾信多管闲事,想告诉栾信苗淑被鸩杀是沈棠敲打威胁,想说自己其实也没那么薄情不堪……千言万语哽在喉咙,辩解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我也正有此意。”

  栾信缓和了脸色。

  这个时候的他还是立场未定的俘虏,活动范围不大,身边也没什么财物,只能找其他手头还宽裕的同僚借点钱,买了一口厚实棺材,将苗淑转入其中。隔日,现实中安葬苗淑的武将私下找来,说是感念苗淑救命之恩,想为对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办好她的身后事。栾信道:“此行要出城,将军可是……”

  那名武将耷拉着脑袋。

  “哎,也不怕先生笑话,末将一家子老小都没了,如今孤家寡人,哪有人来给末将赎身?末将也不想给姓沈的当牛做马,还好有一把子力气,大不了干苦力攒赎身钱。”

  栾信想起他后来开的武馆,收养的一堆孩子,道:“既如此,此事就麻烦你了。”

  他掐指算算时间,文彦公也快自尽了。

  现实中的先主自尽已成现实,但梦中的他还活着,哪怕挽救对方没什么实际意义,但能让自己心里好受几分也是好的。栾信也不知这个梦境何时结束,趁着醒来之前,多看看以前的人也好。栾信并未直接去找秋丞,以他对秋丞的了解,此事症结是在大房。

  或者说,大房秋氏送来的那笔赎身银。

  习惯健康双腿,现在又要拖着残缺的腿走路,他不是很习惯。循着记忆去找主上所在之处,路上守兵根本没看到自己。栾信想着是梦境缘故,也没有生出怀疑。不多时便到窗外,隔着窗漏能看到屋内大大小小摆着许多口箱子,箱子装着晃瞎眼的金银珠宝。

  “这么多?”

  一想到这些都进荀贞口袋,不由发笑。

  这么多年,主上不是没有发横财,但荀贞活着一日,她的债务就累积一日,一日复一日,永远看不到尽头。也就主上还能容忍荀贞,要是其他主公,早就将荀贞踹远了。

  谁让荀贞比饕餮还可怕?

  屋内,沈棠掏掏耳朵:“你说这是秋氏送来的?给色批老菜鸟一家赎身?不是说他将族长大哥往死了得罪?这秋大郎心够宽。”

  栾信一听到这话便觉得哪里不对劲。

  “主公为何觉得这笔赎身银是救命钱?而不是索命贴?”顾池的声音还是那般让栾信不喜欢,“诛心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秋大郎不计前嫌,散财救人,作为曾经与兄弟同室操戈、谋害兄弟的秋丞能否接受这份求助?”

  栾信撇了撇嘴。

  果真是这佞臣在主上耳畔吹风。

  他早有心理准备,仍想一脚踹顾池脸上。

  “倘若我是色批老菜鸟,应该会羞愧着接受。大不了回去跟秋大郎低头,日后夹紧尾巴做个富家翁,至少吃穿不愁。不过,以色批老菜鸟的脾性嘛,说不好。他估计会惶恐、愤怒。担心秋大郎这么做另有图谋,愤怒兄弟二人处境居然颠倒了个儿,自己居然要沦落到秋大郎施舍才能活命……”

  “是啊,人惯会以己度人。”顾池薄唇浅翘,出言讥诮,“自己是怎样的人,便看谁都觉得像是同类人。秋丞既是虚伪君子,他眼中的亲兄长又怎会是坦荡君子?主公,你有无兴趣与池打个赌?我们就赌赎人消息落到秋丞耳中,他会是什么下场?”

  “赌赢有什么好处?”

  “任由主公决定。”

  “好,你说的!”

  二人约定在手心写字,同时亮出。

  看到结果,沈棠失望叹气。

  “唉,赌不成了。”

  因为,他们都写了一个【死】字。

  窗漏外,栾信本就苍白虚弱的脸一瞬死寂,耳畔幻听嗡嗡作响,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最不敢面对的猜测被亲眼证实!他哆嗦着嘴唇,喃喃道:“假的,都是假的……”

  栾公义,这只是你的梦。

  梦不等于现实。

  栾信踉跄向后,却忘了自己有一条腿是残疾的,根本使不上劲儿,他这一下子让原先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几乎狼狈跌倒在地上,又滚到廊下,沾了一身的泥巴。

  细碎尖锐的石子划破他掌心。

第1380章 她能有什么错?

  屋内的声音时而清晰,仿佛主上就贴着他耳朵低声呢喃,时而模糊混沌。栾信抗拒它们的入侵,神色痛苦想自封听力。偏偏它们无所不在,锲而不舍钻入他的脑海深处。

  沈棠跟顾池打趣:“我本来还想着要是赌赢,让你无条件在官署加班十天半个月,当月薪俸归我。未曾想你我心有灵犀,一个答案。望潮,你莫不是听了我心声才写?”

  顾池笑意吟吟:“非也,是心有灵犀。”

  秋氏送来赎身银,秋丞就得死。

  不死,也得死!

  栾信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

  原来是心有灵犀啊,果真是心有灵犀。

  这还让他怎么自欺欺人,怎么强迫自己去怪罪顾池?秋文彦根本不是顾池自作主张逼死的,是主上跟顾望潮默契一致逼死的。多年前,他在秋文彦灵堂上的猜测是真的!

  可偏偏顾池善读人心,蒙骗了他。

  而他明知道顾池有那么一个文士之道,仍旧忽略诸多疑点,强迫自己接纳一个相对能接受的结果。这一切能怪得了谁?怪顾望潮诡计多端,还是怪自己愚笨不堪,轻而易举陷入明主织成的蛛网?乖乖成了猎物?一开始的他明明想着忍数年之仇,再谋良机。

  他甚至说要让主上死于臣僚的文士之道。

  筹谋好让她死在祈元良弑主之下。

  然而,他自己背叛了自己。

  灵魂先身体一步臣服于主上,不断给主上找借口,不断去仇视顾望潮,只要顾望潮承担起逼死秋文彦的所有罪名,主上就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被佞臣蒙蔽的仁慈主君。

  她能有什么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有过的,有错的,是擅作主张的佞臣。

  罪在顾望潮,不在沈幼梨。

  多年下来,他对此坚信不疑,不曾去想其中的疑点——主上杀伐果断,阴谋阳谋都能熟稔于心,御下多年不曾叫底下人掀起风浪,这样一个主君,顾望潮怎敢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的顾望潮为什么没被申斥?

  诚然,她善待谷仁后人,让吴贤活下来成全民间“棠棣情深”的美名,不惜给二人封爵——一众有功之臣都没捞着的待遇,让这俩捞着了——但,主上真的仁慈到糊涂?

  纵观其他对手,可有几个落得好?

  她的杀伐,她的果决,十余年都没变过。

  这样的主上会被顾望潮左右蒙蔽吗?

  栾信还记得自己刚知道顾池文士之道时候的震惊,第一反应就是【沈幼梨肯定不知道他的文士之道】、【此事或能作为把柄,设计离间君臣二人】——主君会喜欢一个揣摩上意的臣子,享受对方所有心思花在自己身上猜猜猜,但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所思所想光溜溜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上位者最大的忌讳!

  她一旦知道,顾望潮必死无疑。

  尔后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知道顾池的能力,不介意顾池听到她全部心声,甚至还对这种过于亲密的联系乐在其中。栾信困惑、迷茫、不解,他一贯的认知被主上强势打破,那种浓烈的冲击将他从头到脚笼罩,他看到的世界也从混沌阴暗,一下子变得鲜艳夺目!他能强迫自己的身体不去思考她的优点,却无法阻止灵魂被这种颜色吸引,更无法让理智配合他的身体。

  她越好,栾信越心慌意乱。

  他只能去找对方的缺点,或许缺点能帮他抑制这种不可控的吸引。他找啊找,跟挖出萝卜带着泥一样,每次找到一个让他振奋的缺点,总会带出一堆让他懊恼的优点。这种不正常的情绪拉扯反复折磨栾信,一度引起他夫人的怀疑:【郎君可有二色在外?】

  【什么二色?】

  栾信冷静表面之下是轰隆惊雷。

  夫人见他笃定,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既无分心,为何郎君时常辗转反侧?】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这难道不是在挂念他人?

  夫人之所以没猜测栾信辗转反侧是为公事,是因为她知道丈夫的能力,在秋丞帐下多年不曾有一次为公事所困,而那时的栾信任户曹掾,工作量不小,却不用绞尽脑汁去筹谋算计,哪里用得着他辗转反侧?既然不是为了公事,便只能是为了特定某个人了。

  栾信重新躺了回去,反手将被子往她身上一拉,侧过身留下一句:【不要多想。】

  没有二色,他想着二主。

  栾信想着真心实意效忠二主。

  这个念头可真是癫狂!

  内心却有另一个声音悄然劝说他的灵魂,不,不是劝说,是蛊惑——为何癫狂?文彦公之死与她无关,全是奸佞小人擅作主张,她是无辜的,她不该承受莫须有的偏见!栾公义,你真是浪费你这个字,你对他人公义公正,却要一意孤行牵连一个无辜之人?

  是啊,他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