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灵子
天幕之外。
墨发高束的青年晃晃悠悠地走过上云宗山门前的长阶,他下巴生着胡茬,手中拎着个酒葫芦,本命灵剑负于身后,倒是有些人间话本子里写的浪迹江湖的侠客的感觉。
他仰着头饮酒,在守门弟子唤他“连风师兄”时只是瞥去一眼,眼中带着几分醉意,什么都未说便步入了大门。
葫芦里的酒是修真界出了名的灵酒,名为三日醉,因喝了后会大醉三日而闻名。
但他喝了几年,实在太久了,身体都习惯了。
自从沈青烟死后,连风便日日饮酒。这酒从对他而言的“三日醉”变成了“两日醉”又变成“一日醉”,到现在也就半醉,好像对他没什么用了。
他随意地倚着路边的一块岩石坐下,望向浮于天际的光幕,上面是沈青烟与孟湘雾说笑的模样。
“烟儿……”连风喃喃着,伸手好似想要触摸沈青烟的面孔,嗓音嘶哑,“为什么……孟湘雾你要杀她,她待你那么好……”
他想更近距离地看着沈青烟,正要向天幕投入神识,忽然听见旁边响起少年的声音。
“连风哥。”
连风循声望去,容貌明丽、与孟湘雾有五分像的少年漫步走来,腰间环佩相撞叮当作响,声脆悦耳。
孟洛雨来到连风身边,仰头看了眼天幕,此时上面正是幼时的他抱着孟湘雾的画面,旁边有温柔娴静的沈青烟,有还意气风发的连风,他们四个站在一起,言笑晏晏。
他眉头紧皱,嫌恶地收回视线,问连风道:“你想看这天幕?”
“是。”连风仍伸着手,虚虚地触摸着天幕上的沈青烟,“你若不看,别打扰我,过了这段记忆我就看不到烟儿了。”
说完他便将神识投入天幕中,身临其境地观看。
孟洛雨阴沉着脸抬头看,天空中他抱着孟湘雾傻笑的模样像把刀一样刺入眼中,令他双目酸涩刺痛。
他本想离开此处,却在看到孟湘雾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时,咬咬牙,不知怎的也投入了神识。
无人知晓那一刻他想的是什么。
*
乘灵舟前去珠州需要五日。
这期间,蓝婉柔每日在房间休息,偶尔出来散散步,看看灵舟外的风景。孟湘雾与她只碰到过一次,她只是柔柔地打了声招呼。
因为没什么重要的内容,记忆一下子跃到了五日后,他们下灵舟时。
珠州风虽被称作州,但比起其他州还是太小了。它位于各界接壤的边界,整体接近一个椭圆形。
他们来到的是珠州最大的城池,珠州城。
“我们到珠州城了。”连风望到了远处城墙上雕刻的大字,以及在城门外停下的各式灵舟,也控制着灵舟找了个位置停下。
“我们下去吧。”连风叮嘱上云宗的弟子们,“珠州城鱼龙混杂,你们不要乱跑,好好跟着我。”
弟子们齐齐道:“是,连风师兄。”
所有人挨个下了灵舟,连风捏着法诀收起灵舟,放回小小的灵舟匣内。
一进入城门,烟火气扑面而来,如同误入凡间。
宽阔的主道延伸向远处,瞧不到尽头。两旁的店肆鳞次栉比,有酒肆、茶楼、胭脂水粉铺、客栈,道路旁还有摆摊的小商小贩。路上的行人来自各界,以修真界的人类修士为主,偶尔能见到发间露出耳朵的妖族,还有零星几个罩着斗篷的魔族。
热闹繁华,所有人一下子迷了眼。
“不要乱走,先随我去客栈找到住的地方。”连风道。
他们一路前行,遇到客栈便进去问一问。
但因着即将要举办的拍卖会,来珠州的人多如牛毛,好多客栈都住满了,要么就是无法让他们所有人住下。
珠州的客栈很多,连风还是想尽量让大家住在同一个客栈,于是继续前行。
“小师姐!”
孟湘雾听见身后的喊声,回过头去。
走在她后方的蓝婉柔也回头了。
叫出“小师姐”的那位弟子见一下子两人都回头了,愣了一下,随后面色流露出些许尴尬。
沈青烟声音温和地问:“这位师弟,请问你是在唤谁呢?”
“呃……”那弟子摸了摸鼻子。
“是在唤我吧?”蓝婉柔见那弟子点了点头,眉眼微弯,转眸望向孟湘雾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湘雾姐姐,前年上云宗新收了一批弟子,他们见我时,因着我年纪小辈分高,都唤我小师姐。后来其他弟子也陆陆续续跟着这么叫了,不是有意的。你别介意,回头我便让他们都改了。”
孟湘雾视线扫过跟在蓝婉柔身后的弟子们,都是她在练剑台指导过的。
她平淡道:“不过是个称呼。”
“蓝师妹莫要担忧,湘雾师妹怎会介意呢?”沈青烟开口了,笑意盈盈的,眉眼温柔,“湘雾师妹闭关这几年,多亏有蓝师妹替她指点照顾这些弟子,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应是蓝师妹你教得好,否则弟子们怎会愿意跟着改口呢,这是你应得的呀,为何要改回去?”
她抬手掩住唇笑了笑,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我与湘雾师妹投缘,如今有蓝师妹指点弟子,湘雾师妹也能多些时间陪我了,是好事呀。”
她笑着问孟湘雾:“你说呢?”
“嗯,对。”孟湘雾反应了过来,顺着沈青烟的话向蓝婉柔道了句谢,“多谢,以后还要劳烦你了。”
孟洛雨特别上道,眼前一亮,也说:“那姐姐以后也有更多的时间指点我了?太好了,我的剑法总有些地方不够精,以前姐姐还要去指导弟子们,不能时时为我解惑,现在我可以随时找姐姐了?”
后面的弟子们一听,纷纷脸色微变。
不只是上云宗,其他宗门也是,内门弟子们并不是个个都有师尊指导。长老本就收徒少,再往下一阶的元婴真人们弟子众多,自己也要修炼,不可能面面俱到,都能指点上。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靠着大班课,还有师兄师姐们偶尔的指点。
其中,孟湘雾是最受欢迎的师姐。
因为她一针见血、鞭辟入里,是修炼与用剑的天才,从未有过失误,不会将弟子们带入歧途。
上云宗剑修很多,在场的各位弟子,每个都被孟湘雾指点过。若观看直播的修士们有记忆力好的,定能从中认出好几个眼熟的面孔,都是之前记忆画面中孟湘雾在练剑台指点过的。
上云宗的规矩是,每月会从长老和真人的座下派出一位剑法优秀的弟子,指点一下这些寻常的内门弟子。
孟湘雾若是按照规矩来,可能要一年半载才会轮到一次,是她自己觉得她身为掌门之女、又是师姐,才主动时常指点弟子。她闭关这几年,有不少弟子想念过她的指点。若是她以后按照规矩来,损失的只有这些弟子。
蓝婉柔一听,眼见着这些弟子表情不对劲了,嗫嚅道:“沈姐姐误会了,我……”
她觉得难堪极了,强颜欢笑道:“我只是个音修,哪里会甚剑法呢?我没有指点过这些弟子,也不会那些……”
闻言,沈青烟发出小小的惊呼,连声道歉,脸上的神情也诚恳极了:“抱歉抱歉,蓝师妹,是我的错。我没弄清楚你的话,误会了……你莫往心里去,姐姐给你赔不是。”
说罢,她还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沈青烟都恳切地道歉了,以蓝婉
柔平日的作风,哪能不依不饶?
蓝婉柔只能说:“姐姐也莫要往心里去,我未曾怪姐姐。”
沈青烟松了口气,好似随便找了个话题:“不过,我有些好奇了,那些弟子因何唤你小师姐呢?”
“我不知。”蓝婉柔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的弧度有些不自然,“许是因他们未曾辟谷,我常送些吃食给他们,感觉我像个年纪小的姐姐?”
这么一说,倒更显得她无用了,只会送吃的。
她似乎也觉得这么回答不妥,看向那些随行的弟子们,将问题抛给他们:“婉柔也有些好奇呢,为何你们也跟着新来的弟子唤我小师姐了?”
蓝婉柔给这些弟子问愣了,他们的表情明晃晃写着:是啊,为什么?
难道真的要像蓝婉柔说的那样,因为送吃食,觉得像个姐姐?
但他们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好像不知不觉就这么叫了。现下孟湘雾、孟洛雨、连风、沈青烟和蓝婉柔五双眼睛都看着他们,他们表情一片空白,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缘由。
“可能是蓝师妹做的贴己事太多,大家一时不知道说哪个好了。”沈青烟柔和地笑着,给了蓝婉柔一个台阶下。
蓝婉柔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轻松不少,笑道:“或许是吧。我们还是莫要说这些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我哪有沈姐姐说的那么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与此同时,连风正好又看见家客栈,进去询问。
忽地,只听沈青烟状似无意道:“不过若想辟谷,还是少用凡间吃食为好。”
蓝婉柔刚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随行的弟子们也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瞪大了眼睛,好似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事。
孟洛雨实在忍不住想笑,扭开头偷偷乐。
【这这这,太过分了!沈青烟话里话外都在针对婉柔仙子,让婉柔仙子难堪!果然,能与孟湘雾投缘的能有什么好人,只有她这样心思恶毒的女人!】
【对!她分明就是在故意挤兑婉柔仙子!】
【可是沈青烟说的也不无道理啊,若想辟谷,当断凡食,否则总是会惦记着口腹之欲。况且,五谷中有污浊之气,吃完必须要运功或是吃丹药排出去,否则会影响修行,这东西多吃无益啊。】
【挑什么理啊,凡间吃食不行,灵食可以啊,婉柔仙子以后送灵食不就行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是没吃过灵食吧?灵食价格昂贵,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若是婉柔仙子给那么多练剑的弟子送灵食,可是一大笔花销,多来几次,任谁都承担不起。】
恰在此时,连风从客栈里跑出来,与他们说:“这家客栈有空房,刚好够我们住下,就是稍贵了些。不过我看此处离拍卖行比较近,店主还说后门不远就是自由交易街,位置不错,不如我们就在此处住下?”
孟湘雾道:“我没意见。”
其他人也没意见,毕竟付钱的又不是他们,连风手里的灵石都是孟宗主临行前给的。
于是,连风带着一行人在这住下了。
这次安排房间时,连风没有刻意将孟湘雾和蓝婉柔隔得太远,免得又让人误会,她们之间只隔着孟洛雨的房间。
蓝婉柔进房间前还与孟湘雾和沈青烟打了个招呼,眉眼弯弯笑容如常,好似没将先前的事放在心上。
可是在她进入房间时,画面却向她靠近了。
只见,蓝婉柔藏在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瘦削的拳头用力到有些颤抖。
【婉柔仙子这是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
【废话,换做是你,好心给弟子们送些吃食还被暗示说耽误辟谷,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能不生气?】
【可是谁不知道婉柔仙子最是宽容,心肠纯善,宛如菩萨?比如这次珠州之行,不就有传闻说她好心给乞丐灵食,却被乞丐扔掉羞辱,但她只是一笑置之,不曾发怒吗?】
【咦,换你这么一说,我忽然也觉得……婉柔仙子好似与传闻中有点不同。】
【那她就不是真的纯善呗。】
【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婉柔仙子再善良,也不过是个年纪尚未二八的少女,她又不是没脾气的泥人,还不能生气了?】
【可我觉着,她这样心里生气记恨,面上却完全不显的人有些可怕……】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心理——
若是知道一个人心地善良,会觉得敬佩,但也会不知不觉地对此人的要求更加苛刻。若是发现这个心地善良的人,并不是真的完美,就会对此人产生“也不过如此”,甚至讨厌、厌恶的感觉。
就好比恶人做了一辈子坏事,只做了一件好事,就会被人夸改邪归正;而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只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被人批判唾弃。更有甚者,会因为好人的一件坏事,全盘否定这个好人先前做的所有事,说是好人装不下去原形毕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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