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胖柑
马耀星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岳宁用刀背轻轻敲鸡的背部,十分小心地剥鸡皮:“用刀背慢慢来,这确实有难度。”
马耀星学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地剥。
别说他们俩额头冒汗,其他人也都跟着紧张得冒汗:“这简直就是让大老爷们绣花啊!”
看着他们把鸡翻来翻去,骨头拆了出来,岳宁每一步都显得轻松自如,马耀星则时不时用脑袋蹭蹭肩膀擦汗。
最后一根骨头斩断,岳宁提起鸡说:“拿杯水来。”
有人拿来一杯水,岳宁让他从鸡脖子处灌进去,她提着鸡,水丝毫不漏。
大家掌声雷动,岳宁说:“看看阿星的。”
这人也去给马耀星的那只鸡灌水,岳宁看着马耀星额头的汗,像小溪流一样汇聚到脸上,再流到下巴,成串落下,便说道:“阿星,这水不是灌进鸡肚子里,而是灌进你肚子里了吧?”
她话音刚落,水已经灌进鸡肚子,马耀星拎着鸡高声喊道:“没漏,一点儿都没漏。”
岳宁带头为他鼓掌:“我不是说了吗?包学包会,学不会负责到底。”
大家一同鼓掌,马耀星手里提着鸡,转身向她鞠躬:“师傅。”
这可是当着罗世昌的面,近乎叛出师门了?
岳宁伸手做出拒绝的手势:“阿星,你这么做就不对了。”
马耀星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看着岳宁。
“你听我说。有今天这个机会,是因为我们得知福运楼如今青黄不接,手艺传承出现问题。作为从福运楼出去的老厨子,作为福运楼厨子的女儿,我们恰好有这手艺,想让这些手艺重回福运楼。从合作层面来讲,是福运楼委托宝华楼培养厨师。倘若福运楼把你送到宝华楼,我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师徒关系,就如同你小学毕业升入初中,我只是你某个阶段、某门课程的老师。真有这样的机会,你只需记住,是福运楼要培养你。对宝华楼而言,即便力量微薄,我们也想尽一份为国家贡献的力量。”岳宁摆摆手,“我会尽力教你,但我不是你的师傅。”
宋自强拍手称赞:“小岳说得好,此次合作的目的是提升福运楼厨师的手艺,这是福运楼给予大家的机会,希望大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遇。”
马耀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叫你‘小岳师傅’。”
岳宁笑着点头:“这个称呼可以。我爷爷是老岳师傅,爸爸是岳师傅,我是小岳师傅。”
岳宁去洗了手,从包里拿出几张纸,交给刚才推马耀星上前的那个人,说:“找糯米鸡腌料配方。”
侯亚明翻看脆皮水配方、卤水配方、糯米鸡腌料配方,说道:“找到了。”
“好了啊!我们接着来。现在我们要做道‘数学题’了。”岳宁对马耀星说,“称一下两张鸡皮囊总共多重。”
马耀星赶忙去拿来秤,称了一下说:“一共两斤三两。”
岳宁站在侯亚明身旁说:“念给他听,让阿星配腌料。”
“每五百克鸡皮囊加盐……”侯亚明念着方子,马耀星一边换算一边称量,手忙脚乱,对侯亚明说:“你慢点。”
大家看他窘迫的样子,都忍不住笑。等他放好调料,岳宁过去又从盐杯里舀了一小勺盐添进去,问道:“知道为什么要比配方多加一点点盐吗?”
马耀星不太明白,罗国强说:“这两只鸡比较肥,皮里油多,不太容易入味。”
“就是这个原因。”岳宁肯定了罗国强的说法。
她又对马耀星说:“搓揉一下,腌制四十五分钟。”
这时,上班铃声响起,岳宁说:“当班的厨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今天做的菜的方子,我都留在这里了,大家有疑问也别急于一时,我还要办理去港城的手续,会在粤城待一段时间。”
岳宁看向宋局长:“宋局长应该会让我来和大家交流吧?”
“求之不得。”宋局长已从周老爷子那里得到肯定答复,岳宁这一手连很多老厨子都难以企及。
而且老爷子告诉他,岳宁确实了得,这个马耀星也有真本事。一般没功底的厨子,即便有人指导,也很难一次就脱骨成功。
“好了,好了,大家各就各位,炒菜的去炒菜,别耽误客人用餐。”岳宁说道。
张经理说:“宋局长、胡主任、周老、岳老板,要不要去办公室坐坐?”
周老爷子摇头:“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去吧。”
“我一辈子都是厨子,就待在后厨。”岳宝华说道。
宋自强本就有话要和张经理说,便说:“那我们先去坐坐。周老,麻烦您帮忙招呼客人。”
“知道,知道。”
罗世昌过来让大家去干活,一大半人都走了,剩下四五个不当班的厨子,继续围着岳宁。
罗国强今天不当班,昨夜爸妈在家吵了起来,他爸埋怨他妈出了让他去娶岳宁的馊主意,要是没有那件事,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提出让岳宝华带他去港城教手艺肯定没问题。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他们还不清楚岳宝华的想法。
他妈说岳宝华没什么心思,还说岳宁又野又精明,只怕全是这小丫头的主意。
还说肯定是岳宝华怕被人骂没良心,岳宁才出这么个主意,让福运楼其他厨师受益,那些没良心的小子本来就恨他们,现在还不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他妈哭得稀里哗啦,其实最想哭的是他自己,却有苦难言。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还跟爸妈说过,自从爷爷去世后,他们一家子都没关心过志荣叔父女,还想出这么个主意。
自己从小被爸妈安排惯了,闹了一下也拗不过,只能跟着妈去了。将心比心,自己要是岳宁,遇到这种事,肯定看见这一家子都怕了,怎么可能还带他去港城呢?
他辗转反侧,整晚都没睡好,恨自己没主见。
此刻,他提起一整只鸡皮囊,岳宁脱骨手法娴熟,马耀星也是一次性就成功脱骨,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他爷爷是大厨,他爸也是大厨,他进福运楼后,做过切墩,但没做多久,很快就做打荷,然后上了灶台。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只是比别人少了几年切墩和打荷的经历,还总认为马耀星心胸狭隘,再怎么说,他爸也是马耀星的师傅。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马耀星把手艺不好全怪在他爸头上,未免太没良心了。
可现在看着这鸡皮囊,他不再这么想了,自己不能去港城,不能跟在岳爷爷身边学手艺,已经难过到睡不着觉。
马耀星呢?这么多年一直努力,却始终被压制,没有出头之日。
自己呢?连基本功都没打好,凭什么想去港城?
罗国强神情落寞,悄悄往外走,周老爷子看到孩子往外走,喊了一声:“国强,你今天当班吗?”
罗国强转过身,马耀星说:“他和我一个班。”
“那你走什么?你爸都不会做脆皮糯米鸡,你不留在这儿看?”周老爷子说,这孩子平时不是最喜欢钻研厨艺吗?
罗国强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我去上个厕所,一会儿就来。”
岳宁看着罗国强的背影,罗国强她要用,但不能被那对夫妻裹挟着用,她对马耀星说:“我们泡发香菇、瑶柱和海米。鸡汤应该有吧?”
“有。”马耀星把这几样拿过来。
岳宁说:“你来泡发。”
“我来?”
“这个不用我教吧?”
岳宁拿起猪脚和猪皮扔进大锅焯水,周老爷子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凉菜,白卤猪蹄。得焖煮四个小时,还要冷藏。”岳宁见马耀星已经弄好,便叫道:“阿星,我教你做潮州白卤猪蹄。”
“来了。”马耀星跑得飞快。
岳宁抽了一张方子给他:“猪蹄焯水后,你来卤。我准备一下宋局长他们的午饭。”
来的路上商量好了,中午就简单点,岳宁做个拆鱼羹,炒个牛河,大家吃一口,晚上才是重头戏。
“好的,好的。”
岳宁见罗国强进来,便说:“国强,你不是想看我做拆鱼羹吗?去杀一条花鲢来。”
罗国强本已心灰意冷,却没想到岳宁会让他去杀鱼,顿时惊喜道:“好。”
罗国强拿了一张卡片,提了一个桶去后院,粤菜讲究新鲜,后院里养着活鱼、活鸡、活鸭,甚至还有一条条盘着的大王蛇。
守着这个仓库的是一位还有两三年就要退休的残疾大爷,罗国强喊了一声:“阿光叔,我领一条花鲢。”
大爷嘴里叼着一支烟,收了卡片,拿了网兜,从鱼池里捞了一条花鲢:“国强,你怎么来了?”
“我自己来杀条鱼。”罗国强提起花鲢,到水池边杀鱼。
一个切墩的学徒提着桶,嚷嚷道:“阿光叔,我要一只童子鸡。”
大爷挑了一只鸡给学徒,收了卡片,从鸡笼里提了一只鸡出来。
学徒走过来:“国强哥,你不去看那个岳……”
“岳宁。”罗国强帮他把话说完整。
“对,岳宁做菜。”学徒问,“那你来这儿干啥?”
“岳宁让我来杀条鱼。”
“她都敢让你来杀鱼?她不知道你是谁吗?”学徒杀鸡放血,用热水冲下去,“杀鱼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
罗国强刮鱼鳞的手停顿了一下。
学徒看见罗国强一条鱼还没杀完,说:“国强哥,你杀鱼怎么跟我妈似的,都不像是在饭店干过的。”
罗国强刚觉得心头一堵,学徒就把他挤到一边:“我来我来。”
学徒把鱼正反一翻,肚子一划,水一冲,把鱼扔进罗国强的桶里,自己去拔鸡毛了。
“谢谢!”
罗国强拎着桶里的鱼回厨房,厨房里,岳宁正在切配菜。上次他见过岳宁的刀工,那时他就觉得岳宁刀工厉害,不过他爸告诉他刀工不是最重要的,这些都有其他人做,自己把菜炒好才是关键。
问题是他切菜切不好,炒菜也比不上岳宁。
“岳师傅,您这刀工太厉害了,我做了五六年切墩,都比不上啊!”马耀星过来问,“卤猪蹄里为啥要加这么多猪皮?”
“下午你就知道了。”岳宁把配菜码放进盘里。
罗国强帮她把鱼放在案板上,花鲢比鲫鱼大多了,剔骨去刺也简单多了。
“国强,走,咱们去煎鱼了。”岳宁拿了碗走向灶台。
这里不像乡间,油要省着用,该油锅就油锅,该放什么就放什么。
岳宁还不忘叮嘱:“阿星,时间差不多了,鸡皮囊清洗干净擦干水分,先晾着,暂时别用风扇吹。另外,泡发的香菇切丁,香菇水、海米水和泡瑶柱的水,过滤一下,吃过饭,我要生炒糯米饭。”
“生炒糯米饭,鸡肚子里的糯米饭不是蒸的?”马耀星问。
岳宁心里有数,脚下却没控制好,一脚踢过去:“整鸡脱骨,你不会也就罢了,那确实难。鸡肚子里的糯米饭都不知道是生炒的?我爸去西北才多久,这是我爸根据淮扬名菜八宝葫芦鸭改良的,是福运楼的特色之一啊!”
马耀星被她踢了一脚,委屈地大声嚷嚷:“我师傅没教过。”
罗世昌听见,转头看向马耀星,马耀星与他对视,再次强调:“师傅确实没说过,没说过怎么脱骨,也没说过糯米饭要生炒。”
周老爷子说:“他自己都不会,怎么跟你说?”
“他不会拆骨,但他爸,还有岳师傅肯定教过他,他就是不肯说罢了。”马耀星偏要把话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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