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这?天早晨,阮仁燧被叫起来?的时候,心情沉重地像是要去上?坟。
要开始上?学了……
要上?好多?年呢……
德妃倒是很?兴奋,很?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一遍遍地检查书包里的东西?,衣裳虽然是昨天就挑选好了的,但这?会儿?也重又看了几遍。
还叮嘱他:“要好好学呀,认真听课,给阿娘争气!”
阮仁燧生无可恋地坐在凳子上?,只觉得嘴里的馄饨都没味儿?了。
这?时候外头的侍从来报:“娘娘,大公主过来?了。”
德妃跟阮仁燧对视一眼?,娘俩都有点懵。
大公主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清凌凌、脆生生,如同一颗饱满多?水的萝卜:“岁岁,岁岁!我来接你一起去上学!”
德妃到窗边去一瞧,就见大公主穿了一条藕粉色的小裙子,头戴小小帷帽,身上?还像模像样地斜挎着一个小包,活力充沛,跟外边东方天际的那轮太阳似的。
德妃眉毛拧个疙瘩,心绪复杂地看看她,再看一眼?跟晒蔫了的茄子似的儿子,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
这?这?这?……
这?才是我理想中孩子去上?学时候的状态啊!
……
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
出了披香殿的门,一路往御书房去,要经过一条很?长的宫道,石板路两边种的是樱花,这?时候树上?的花苞已经陆陆续续绽开了一些。
大公主今年五岁了,正?是小孩子精力充沛的时候,贤妃倒是叫人备着轿撵,但她也不想坐,自己背着书包,稳稳当当地向前走。
阮仁燧想着活动一下,也没有乘坐轿撵,跟着姐姐,亦步亦趋。
侍从们瞧了眼?时间,看完全来?得及,也就没有出言劝阻。
两位皇嗣都还年幼,课程其?实并不算繁重,甚至于可以说是浅显,但是圣上?和朱皇后对于时间把控得很?严格——可以学得不好,但是不能迟到。
大公主走在前边,倒是知道照应弟弟,特意放慢了步子。
对比着路边的两棵樱花树瞧了会儿?,她很?纳闷儿?地问弟弟:“岁岁,你说为什么这?一头樱花树开得多?,那一头就开得少呢?”
阮仁燧没忍住:“一头樱花树,哈哈哈哈哈!”
大姐姐,你还不会用量词啊!
这?也太可爱了吧!
大公主生气了,停下来?,瞪着他:“你笑?什么?”
阮仁燧笑?得喘不过气来?:“一头樱花树,是不是还有一条马,一辆狗,一张人?”
大公主皱着小眉头,看着他,很?严肃地说:“再笑?,我就揍你!”
阮仁燧:“……”
阮仁燧:不笑?.jpg
大公主小脸上?透着一点郁卒,转过头去,闷闷地往前走:“岁岁,你不可爱了……”
哎呀!
阮仁燧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罪过真是太大了!
他赶忙迈着小短腿儿?追过去,自顾自接上?了之前那个话茬:“是不是有人给开花多?的那一头浇水,但是没有给开花少的那一头浇?”
大公主很?快也忘了先前那点不愉快,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想也是!”
宫道旁种植的是专为赏花的樱树,开起花来?,自然漂亮极了,重叠的,淡雅恬静的粉色,如同春日里的一场美梦。
大公主一路看着,心情很?快好了起来?,还告诉弟弟:“岁岁,如果御书房的太太们夸奖你的话,阿耶就会给你画一张花签,你可以让他画樱花,多?好看啊!”
想了想,觉得弟弟可能不明白?,所以她就事无巨细地告诉他:“这?个‘太太’,可不是你想的那个太太哦!”
大公主流露出一点思?索的样子,阮仁燧觑着她的神色,猜测她八成是在背诵一个概念:“太太指的可不只是女子,受人尊敬、在某个领域处于先驱地位的男子也能被称为太太,这?是高皇帝留下的规矩!”
她还问弟弟:“你知道高皇帝是谁吗?”
没等阮仁燧说话,大公主就把答案告诉他了:“就是我们的先祖啦,也有人会叫他‘圣人’,其?实都是一个人!”
阮仁燧虽然早就知道,但为了配合姐姐,还是装出好像头一次听说的样子,以一种原来?如此的语气道:“是这?样啊!”
大公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阮仁燧跟她说了会儿?话,忽然觉得上?课其?实也挺有意思?了。
皇嗣被御书房的太太们夸奖了,就能得到一张圣上?出品的花签,这?事儿?前世其?实就有了,只是到了今生他才知道,原来?那也是朱皇后定下的成例。
理由?是圣上?是皇嗣们的父亲,即便政务繁忙,也该挤出来?一点时间参与和了解孩子们的课业。
圣上?也应了。
阮仁燧的祖父,也就是先帝,从年轻时候就喜好丹青。
圣上?这?一点很?像父亲,也喜欢作画,两代帝王共同扩充了宫廷画院,引领画坛一时风尚。
而齐王则更?像太后娘娘,擅长书法。
到了阮仁燧这?一代,大公主喜好上?像圣上?,工笔花鸟画十分精细富丽,阮仁燧于此道倒是并不很?感兴趣,他更?擅长书法。
只是很?遗憾,并没有成为书法大家,留下什么惊才绝艳的作品。
倒是上?辈子当牛马打工的时候,用学到的这?点东西?,提着漆桶,满神都地描过界石,姑且也算是一种成就吧……
阮仁燧乱七八糟地想着,终于同大公主一起来?到了御书房。
近几十年来?,这?地方?好像就没怎么热闹过,而在圣上?这?一朝,真正?热闹起来?,也要等到数年之后了。
历朝历代,教导皇嗣读书,都算是个不错的工作。
尤其?现下圣上?膝下只有两根苗,更?是眼?见着的未来?可期。
皇嗣们小的时候,叫内庭女官们教导着也就罢了,稍大一点要开蒙读书,外朝官员们就开始打破头想抢一抢这?个职位了。
有资格就此事发表意见的只有三个人,圣上?,太后娘娘,乃至于朱皇后,只是最后圣上?圈定出来?的授课老师们的人选,连太后娘娘和朱皇后都有点讶异。
倒不是说选的不好,只是较之入选人中的当朝宰相、学术大家来?说,太过于年轻稚嫩了。
譬如说今日来?教导皇长子读书的杜崇古,此时无官无爵,只是国子监里的一个学生。
德妃甚至于都懒得叮嘱儿?子一句“好好在太太面前表现”。
因为杜崇古太年轻了,也没什么建树。
阮仁燧有种看透了一切,但是又没法告诉周围人的感觉……
这?是小三十年后的太常寺卿啊……
原来?这?时候阿耶就很?看好他了吗?
不过说真的,教小孩子启蒙读书,其?实也没必要非得找什么大家来?,杜崇古一人足矣。
开学第一课,学的是《关雎》,时辰一到,负责授课的杜崇古提着鸟笼进来?了。
笼子里装了一只雎鸠,本来?被关起来?就烦,还要当成教材展示……
更?烦了!
它?看起来?郁卒又暴躁的样子。
杜崇古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年轻,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之间,颇见风仪。
这?会儿?见到年幼的皇长子,也是不慌不忙,神色从容。
先递了片草叶儿?过去让他逗鸟,然后又说起前几日听宫中乐人奏唱的《关雎》,末了,才引申到今天要上?的这?节课上?……
阮仁燧也无意为难他,从头到尾听得认真。
最后一节课讲完,杜崇古便笑?吟吟地将那只鸟笼递给他了:“算是给殿下的见面礼吧。”
“哎——”
阮仁燧有些意外,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
雎鸠又称为王雎,是很?威武的一种鸟禽,此时困居笼中,难免显得可怜了。
阮仁燧伸手去晃了晃笼子,惹得笼子里那只雎鸠愤怒地鸣叫起来?,他笑?了笑?,叫侍从来?,说:“放它?走吧。”
侍从应声,提着笼子出去了。
杜崇古神情中含着一点笑?,轻轻道:“殿下宅心仁厚,怜悯生灵。”
阮仁燧爽朗地笑?:“哈哈,确实是。”
杜崇古:“……”
杜崇古叫他这?过分直白?的回应小小地惊了一下,回过味来?,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切了许多?。
师生俩一起从门内出去,室外春光正?好,清风吹了桃花的花瓣来?,落到阮仁燧衣襟上?,杜崇古见状,便伸手去替他取下来?了。
这?时候打旁边抄手游廊里拐过来?一个中年文士,见到杜崇古,微露讶色,旋即笑?道:“我刚想着去找你呢。”
这?才注意到旁边矮矮的小孩子,瞬间意会到这?是谁,赶忙躬身行礼:“殿下。”
阮仁燧看他衣着,知道是教授大公主课业的老师,当下笑?眯眯道:“这?位太太,客气了。”
杜崇古在旁,低声同他介绍:“这?是我的师叔,太学博士张茂远。”
阮仁燧于是又称呼了一声:“张太太。”
张茂远还礼。
杜崇古笑?着问了句:“师叔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张茂远道:“我入宫之前碰见你老师了,她让我转告你明天开组会,别迟到了……”
杜崇古:“……”
杜崇古:“!!!!”
杜崇古瞠目结舌,大惊失色,而后大汗淋漓,原先挺直的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卑躬屈膝道:“啊?啊!好的,好的,好的……”
……
头一节课学的是《关雎》,学完之后这?天的课业也没结束,内仆局的人领着皇长子去御马苑选马。
倒不是说现在就叫他修习骑射,而是给他顺顺趟儿?,培养一点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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