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她觉得自己此刻头顶都冒着阵阵青烟,右手手指关节咔哒咔哒响着,恨不得下一刻就抽出腰后的鞭子把白若松挂在客栈牌匾上,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看来不是撞到墙了。”白若松见李逸如此生气,反应过来自己猜错了,脑内思绪又是一转,“是他罚你了?”
她说他。
她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是李逸知道她在说谁。
李逸背手在身后,在屋内左右踱步了三四个来回,这才将脚步定在她身前,语气不善道:“你和将军在里头,到底说了些什么?”
白若松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实话实说道:“我说我心悦他,想娶他。”
李逸又是一个腿软趔趄,险些没有站住,幸好眼疾手快,用手掌撑住了一旁的桌案,这才没有直接坐到地上去。
白若松上前一步伸手想扶她,又把她吓一跳,眉毛一竖就厉声道:“你别动!”
白若松的手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见白若松这个模样,李逸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赶紧干咳一声缓和了神情。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让我缓缓。”她撑着桌沿挪动到月牙凳旁,一屁股坐了上去,把那本就破旧的凳子坐得咯吱咯吱直响,像要散架了似的。
白若松吸了吸鼻子,收回了伸出的手,背到了身后。
二人一站一坐,相互焦灼沉默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李逸一抹自己额上沾染的些许尘灰,这才讪讪开口:“怎么回答的?”
白若松:“嗯?谁?”
不知道为什么,李逸总觉得自己没法很好地和别人讨论云琼的私事,好似这种事是什么不可以说的一样,明明她也是娶了夫郎,通了人事的女人了。便只能学着白若松的样子,避开云琼的名字和官职,用“他”来代称。
“你说你心悦他,想娶他,他怎么回答的?”
说起这事,白若松小小地“啊”了一声,并没有如李逸想的一样露出一些羞涩之类的表情,相反,她面上的血色渐渐褪了下去。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李逸所熟悉地,在她自云琼房间推门而出的时候露出的那个,想笑却又落寞的表情:“他说,他这辈子都没打算过嫁人。”
白若松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大多数时候是很灵动的,带着一些腼腆的那种灵动,似林间欢腾的小鹿,若是有人类接近,它就一下蹿出老远,离你远远的,可是却又回过头来,睁着清透如黑琉璃的眼睛,用那种又好奇又警觉的灵动眼神看着你。
她才刚才换了干净的外袍,腰带也没系,松松垮垮坠在那里,更显包裹其中的身段的纤细。
李逸模模糊糊地想,白若松可真是个娇小又柔软的女子,而云琼身为应该依附妻主的男子,却长得像一座大山一般,给人以无穷的压力,不像是白若松这样的女子降得住的。
李逸刚还想好好打她一顿,现下却又立刻不忍了,安慰她道:“你,你不要难过,将军他说这话并不是拒绝你的意思。”
白若松抬眼看她。
李逸为自己知道一些白若松不知道的事情,而感觉些许尴尬,她小小挠了挠脸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只是时间有些久了,可能有些人不记得了,当年好像挺轰动的。”
她顿了顿,见白若松没说话,又接着道:“将军的母亲你知道吧,抚国大将军云泽。当年她与如今的尚书令大人交好,在将军只有六岁时便定下了娃娃亲,女方是尚书令大人的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尚书右丞,佘文佘大人。”
白若松知道佘文,佘武的嫡长姐,那个在霖春楼见过的中年女人,同佘武有三分相似,却过分刻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看着佘武的那种轻蔑眼神,就仿佛她是什么应该丢掉的,腐烂发臭的垃圾。
“她不是好人。”白若松略带偏见道。
李逸不知道白若松见过佘文,只以为她是情敌之间分外眼红,所以才说了这话,也不敢接茬,继续道:“后来将军长到十六还是十七,可能是十七吧,我记不得了。因为将军幼年丧父,再加上忠勇娘子,也就是将军府的老夫人,将军的祖母心疼将军,及笄后在自己身边多留了两年。之后,就在准备送将军出嫁的那一年,抚国将军战死在了北边抗击蛮族的战场上。”
“抚国将军一死,将军府后继无人,唯一的血脉只剩下了男儿身的将军,照道理这兵符是要收回的。可忠勇夫人早年跟着大桓开国女帝,有从凤之功,如今的女帝怕自己得个兔死狗烹的骂名,也不敢直接收回兵符,便拿了个理由,说抚国将军府唯一血脉的将军将要出嫁,出嫁从妻,尚书令大人二品大员,还拿了兵符,恐有举兵犯上之嫌,逼尚书令大人以妻家相威胁,迫将军交出云家亲卫的兵符。”
“将军不肯,他一心想保住抚国将军府的荣耀,也想保住云家两代人训练建立起来的云血军,便撕毁婚约,以男儿身自请入了军营,几年时间便带着云血军大退蛮军,受封了云麾将军,后就一直驻守苦寒之境,极少回玉京。”
“虽然这事也没个定论,只是大家私下里谣传的,但是啊......”李逸话头微微凝滞,脸上露出一点不忍的神情,“据说将军当年自请入军营的时候,为了让女帝同意,提出的交换条件便是,他今生不会嫁人,这样云血军的兵符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她说了很长一段话,说得嗓子都有些干哑,边说边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话一毕就牛饮起来,连喝三大盏,放下碗的时候脸都因为缺氧而憋红了,大口喘息着。
李逸手掌顺着胸口,好不容易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白若松已噤声许久。一抬头,就看见她背手站在那里,脸微微侧了过去,只露出一点柔和的颧骨线条以及颤动的睫毛尖。
“他没有和我说过这些。”白若松开口,万般压抑之中带着一些沙哑的颤音。
李逸突然有些局促:“将军他,他兴许是不想让你担心。”
白若松睫毛一颤,有湿漉漉的水汽聚集,连忙转过身去遮掩,举着手似乎是擦了擦面颊,凝滞半晌,双肩颤抖,突然哽咽出声:“他只是不信我罢了啊。”
李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和白若松说这些到底对不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白若松。
还好白若松并不是个容易情绪失控的人,她背着李逸自己站在那里,短促地呜咽几声,喘息许久,终究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信过我。”她自言自语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也......”
因为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过去。
他们都有不能说的东西,相互隐瞒,相互遮掩,终究形成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巨大的间隙。
就像那棋盘上,遥遥相望的黑白两子。
第29章
易宁自回到房间之后,已经大半日都没有什么动静了。
孟安姗在房门外等了许久,等到暮色四合,空荡荡的腹中都开始咕咕直叫,也没见易宁出来。
其实易宁并没有关上门不让她进去,甚至还给她把门留了一条缝,自门缝中可以看见枯坐在月牙凳上的易宁的背影。
单纯只是她自己不敢进去,怕面对面色冷厉的易宁。
孟安姗虽然表面看起来年轻,其实也已经在刑部司待了好些年了。在这些年里,她和易宁做同僚,向来都是她不去招惹,易宁也不跟她发火,大家相安无事,相敬如宾。
当然,说到底,易宁也没有和她发火的理由,毕竟她只是一个对断案一窍不通的,说好听点叫亭长,说难听点叫看大门的武官罢了。
她守在门口,站累了就把重心挪一挪,左脚倒右脚,大大打了个哈欠,嘴巴刚张到最大,便听“吱呀”一声,木制门栅被一只手摁着推开了。
孟安姗猛地闭上自己的嘴,过程中一不不小心咬到了舌尖,伴随着剧烈疼痛,口中很快弥漫开一股铁锈的腥气。
满脸扭曲,双眼又氤氲着朦胧雾气的孟安姗,一看到易宁扫过来的古怪目光,立刻反驳道:“我不是,我没哭!”
“我知道,你应该是咬到舌头了。”易宁说着,微妙地顿了顿,提醒道,“有血渗出来了。”
哦,忘记易宁是以眼力出名的易青天了,据说只要被她看上一眼,能把你昨天拉没拉屎都分析出来。
孟安姗立刻用手背一揩,又背到身后去在衣服上随意地蹭了蹭手背,毁尸灭迹。
“大人您出来啦。”她凑过去谄笑道。
易宁面上还是那种一贯冷淡的神情,她点头,鬓边垂下的发丝便轻飘飘地拂过侧脸。
“走吧。”她说,“去见一见白若松。”
*
天还蒙蒙亮,地平线上有一点带着金色的橙光延伸开来,慢慢融进黛色天幕中,由远及近愈来愈深,等到达唐平头顶的时候,便变成了蓝而近黑的藏青色。
唐平翘着二郎腿,坐在高高的箱柜顶上,搓着手指头往自己烟袋的烟锅里头塞了些艾绒,刚举着火石要打,便有穿着粗布短打的矮个女人光着脚丫子一路狂奔而来,走到近处被堆在路上的货物绊了一跤,直愣愣以一个狗啃泥的姿势摔在了唐平脚底下。
唐平被她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火石,眉头一拧,粗声粗气道:“干嘛呢干嘛呢,赶着投胎去啊,还是想来老娘这里讹看大夫的银子?”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嘛。”女人脸朝下瓮声瓮气道。
“什么看不清,你脑壳上长两个大黑窟窿是为了插蜡的吗?”说着,她搁下翘着的腿就想踹过去,可惜她坐得太高,那光着脚丫子的女人又很灵活,咕噜噜往旁边一滚,让她踹了个空,还险些从箱柜上滑下去。
“你他爹的躲什么!”唐平手肘向后一撑,稳住了下滑的半边身子,却感觉自己的老腰发出咯吱一声,瞬间骂骂咧咧起来,“王八犊子,你今天别想拿到工钱!”
女人手脚并用自地上爬了起来,手背一抹脸,喏喏道:“李姐昨儿个说的人,今天到码头上了。”
“李姐,哪个李姐,不认识!”唐平不耐地回道,随后双手捧着那烟锅,打火石擦擦两下,火星迸溅,落入早就塞好的艾绒上,立刻撩起一点焰色。
她凑近烟嘴,深深吸了一大口,直起脊背,于灰沉沉的暗色天幕下缓缓吐出一口如云似雾的白烟,将她的面庞掩藏在后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哦,是李云那狗屎女人。”唐平终于想了起来,于烟雾后头冷笑了一声,“真会给我找事。”
“那我把他们赶走?”女人试探地问道。
“赶走?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你就赶走,没眼力见的东西!”唐平抓起一旁装着烟丝的袋子就朝着女人砸了过去。
女人没躲,受了这一下,还在烟袋从她脑袋上滚落下来的时候一把接住了。
那软软的,毫无重量的烟袋砸在脑壳上也没什么感觉,还不如她每天晚上头磕在枕头上来的痛。
“我看她们衣着普通,不像什么贵人,李姐说是从雍州来陇州行商的。”
“李姐李姐,李云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子知道个什么!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不去舔她屁股呢!”唐平烦闷地在一旁的箱柜上磕了磕烟锅,厉声骂道,“去把他们带过来!”
女人“哦”了一声,转身刚想走,忽然一偏头,躲过了对着自己后脑勺砸过来的火石。
“你他爹的,拿老娘的烟袋打算去干嘛,先给老娘还回来!”唐平吼道。
她看着女人转过身来,补充了一句:“还有老娘的火石,蠢货!”
女人捡起地上的火石,三下五除二爬上箱柜,把两样东西都放在唐平的身侧,又是一偏头躲开她扇过来的巴掌,一个后翻灵巧落地,甩着光脚丫子跑开了。
唐平看着她一溜烟跑开的背影,轻笑了一声:“他爹的,这丫头片子,脑子不好使,功夫倒是俊。”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远远地,唐平就看见光着脚丫子的女人领着一行五人走了过来。
天还有些暗,凭着唐平的老眼睛,也看不清几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为首的女人身形挺拔,气质清冷,而最后边是一个肩膀宽阔,比所有人都长得高的女人?男人?应该是女人吧,没见过长成山一样的男人的,唐平在心里腹诽了一下。
几人来到垒了一人多高的箱柜面前,仰头看着坐在上头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略有些驼背,右脚高高翘在左腿膝盖上,脚上帮着麻绳搓成的漏脚趾的草鞋。她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举着一根竹制的烟管,橙亮火焰在黄铜的烟锅中,照亮了女人有一点细密纹路的眼尾。
易宁没动,侧过脸来一扫白若松,白若松深吸一口气,装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上前,对着高坐于箱柜山的女人一礼:“唐帮主。”
“别打你那些文人腔调了。”唐平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白若松早就打听到这位漕运分帮的唐帮主是什么脾气,面色变都没变:“唐帮主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但在下不可无礼。”
“丫头片子,你就是用你这一套把李云哄得都找不着北的吧。”唐平看着她在暗色下闪着微光的乌亮的一双眼睛,嗤笑一声,“李云是蠢货,小恩小惠加几句好话,她就能把你当她姐妹,老娘我可不吃这一套。”
白若松立刻意识到,唐平不但是个没有耐心脾气暴躁的人,还是个自诩慧眼识人,看透人心的没耐心脾气暴躁的人。
和这样的人说话,最主要的就是真诚。
至少是看起来真诚。
“看来唐帮主是个实在人。”她放下行礼的双手,直起背脊,收敛了面上过分的笑意,“在下白若松,字见微,主家在雍州行商。初来陇州,不知此处匪患猖獗,想借漕运之手,将我主家安全送入陇州腹地。”
唐平将烟嘴塞入口中,深深吸了一大口,又缓缓吐了出来。
烟丝上静默燃烧的火点随着气流的流动愈加旺盛起来,于缭绕的白烟中,犹如江上行舟时挂于桅杆上的孤灯,在漫天朦胧烟雨中小小的一点,却又引人注目。
“借?”她在舌尖上回味了一下这个字,笑了一声,“你可想好,借了就必是要还,你能还给漕运什么?”
“钱。”白若松道。
唐平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她挪开放在面前的烟袋,向后倚在箱柜凸起上,仰天大笑起来。
她年纪大了,又常年烟草不离身,笑声并不爽朗,反而还带着一丝暗哑,却也在这清晨的码头上传出去老远,把好几个正在或盘货,或搬运的工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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