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单人谷
莫婉玉再次看向县令,声音中多了几分底气:“大人,我们都可以证明,姜去寒姜大夫是一个医者,不是妖女。”
“在我难产而其它大夫都束手无策之际,是姜大夫将我和我的孩子让我们活了下去,只是她的医法与寻常大夫不同,这才会被我丈夫误解为是妖怪,请大臣明察。”
男县令一听,忙后退两步,蹙着眉,仿佛遇见了什么晦气的事情。
那些衙役也跟着男县令的步伐往后退了两步,与男县令不同的是,他们看向莫婉玉的目光中还带着戏谑。
莫婉玉的丈夫在这一瞬间突然现身,他涨红了脸,对着莫婉玉劈头盖脸道:“我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一个贱人,生孩子的事情你都要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你把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气死他了,自觉丢脸的他本来没想站出来的,谁知道这个贱人居然连生孩子这么隐秘的事情都广而告之,以后别人该怎么看他。
说罢拽着莫婉玉的胳膊就要带她走,莫婉玉无力挣扎,也没有人阻拦。
九湘大怒。
她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不明白莫婉玉说出难产之后,那些人避她如同避如灾祸一般?
在她的潜意识里,这明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并没有到不能宣之于口的地步。
眼见莫婉玉在挣扎中脸色更加苍白,九湘干脆利落地将人救了下来。
莫婉玉的丈夫没有察觉到有恙,又伸手来抓。
气头上的九湘见状用力踹了他一脚,后者一时不备,被踢了个正着,扑倒在地。九湘上前几步踩在了他的胳膊上,稍一用劲儿,原先抓着莫婉玉的那个胳膊断成了两截。
九湘冷漠道:“这一下,是为你的妻子,你在她难产时不管不顾,愧对你们的夫妻情意。”
话音刚落,在脚起脚落间,众人再次听见木头断裂般低沉的声音,莫婉玉的丈夫忙看向自己另一个胳膊,遭逢剧变的他甚至忘了痛号。
九湘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这一下,是为了姜去寒,你心思不正,污蔑一个医者。”
就在九湘想要继续动作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响了起来。
发出尖叫声的不是莫婉玉的丈夫,是男县令,看到这一幕的他跌落在地,一只手撑在原先茶水倒落的地方。
隐隐间,他觉得昨日受到击打的眼眶又开始泛疼,慌乱之下他忙用手去揉,随着他的动作,修饰在上面的水粉随着沾了水的手的擦拭而凝结成黑色的泥,青不是青紫不是紫的眼眶也露了出来。
这时他才想着大叫:“妖怪,妖怪又出现了!”
身边的衙役没憋住笑出了声,妖怪是很可怕,可男县令看起来更好笑一些。
比起姜去寒,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妖怪。
若是搁平日,男县令肯定要将这个衙役抓起来重重打一顿,可是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感受到妖怪作恶的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快放火!烧了那个妖怪!”
心急的他话音刚落,又连忙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她已经迷惑这么多人了,再耽搁下去,她还会迷惑我们所有人!”
九湘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多人一同求情的结局是将姜去寒推向更高的妖女之位。
是了。
也只有这么多人一同站出来,才能造就原书中所描写的姜去寒——
拥有着可以亡国的诡异妖术的人。
第70章 古代篇之姜去寒(七)
当日, 在火把即将点燃的一瞬间,九湘解开捆着姜去寒和柴升阳的绳子,带着二人从刑场上跑了出去, 留下一地不知道是被撞还是被打的七仰八歪的人。
随着她们的离开,姜去寒的妖女身份夜以日行千里的速度向着整个大宁蔓延而去。
刚逃至邻城的几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从别人耳中听说了姜去寒的名字。让九湘松了一口气的是, 这些人并不知道姜去寒的样貌。
不知道传闻中的妖女正在附近的他们正兴奋讨论着。
“你们是不知道, 那个妖女——”说到这里, 说话人卖了个关子, 然后在众人的期待声中接着道:“她吃人。”
在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这人才满意地往下讲:“不仅吃人,她还会迷惑人心。听说这妖女被烧死的那一天, 她蛊惑了几十个人给她求情, 结果还是逃过县令大人的一双慧眼。”
“那妖女恼怒至极,打翻了一地的人,然后就没了踪迹。”
旁人有人应和道:“怎么让人给逃走了,她要是来祸害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是啊……”
有人突然冷笑出声, 意有所指:“妖女?咱们这大宁国土之上,妖女还少吗?”
周围人顿时噤声, 九湘将耳朵竖了起来, 姜去寒也颇有兴趣, 难道还有跟她一样倒霉的人?好似方才话题中心的人物不是她。
见众人沉默, 这人反倒有些来劲儿:“朝中坐着几个老妖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克死了丈夫孩子的长公主和害得名门王氏一族陨落的王清莞, 还有咱们零水城里招兵买马过的谢红叶。”
“若她们安分守己还好说, 可从这几个人的传闻来看, 她们分明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正常女人会在自己丈夫孩子死了后每日招摇吗?正常女人会把家中丑事昭告天下吗?正常女人会想着带人谋反吗?”
最后他下了论断:“我看大宁迟早会败在这几个女人的手里。”
时隔多年, 突然听到旁人提及这些熟人,九湘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她突然好奇,若是自己此刻出现在定安长公主面前,她是否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王清莞又是否还记得自己。
姜去寒没想到被提及的是这三人,沉思半晌后她才道:“我以前也听说过这几个人。”
传闻中的定安长公主克夫克子,她本该闭门思过,祈求菩萨原谅。她却不安于此,将手伸到了朝堂上,祸乱朝纲;王清莞的故事更是迷离,有传闻她是男人,称赞她有铁血手腕,才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也有人说她是女人,六亲不认,残酷至极,踩在亲人的尸体上获得今天的一切。姜去寒读过她的诗,她的诗很好;而那谢红叶……
关于谢红叶的传闻就更多了。
这些人被称为妖女,而没有像她一样被逼入绝路,想必是她们的身上有一些让人忌惮的东西。姜去寒想,而这恰恰是她所欠缺的。
姜去寒垂下眼睑:“原先我对传闻深信不疑,直到我经历了这么一遭。今日不同往日,再次听起她们的故事,我也有了一点新的感悟。”
“她们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了一些事情而已。”
仅仅是遵循自己的意愿。
不等九湘回答,姜去寒抬眼,沉寂了数日的双眼恢复了神采:“九湘,我不打算进入深山老林隐姓埋名终此一生了。”
同为妖女,她们如此令人钦佩和忌惮,她又岂能落在人后。
隐姓埋名,回归山林,这是姜去寒被打为妖女关入大牢之后做下的决定。
既然世人不容她,她又何必与世人相容?
经过那些人的舍命求情,姜去寒无法再坚持这个决定。成为医家挑衅所谓的晦气是她小时候就做好的决定,治病救人是她此生追求,她也无法割舍。
姜去寒道:“被迫离开那个地方,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儿。离开了那里,我就不是大家闺秀,我就不必再遵守那些所谓的规矩。我有机会接触更多的患者,知晓更多的病情,了解更多的病因,有更多的机会填补医书上关于女子疾病的空白。”
她顿了顿,对着九湘认真道:“九湘,你还要跟我一起吗?”
姜去寒问得有些生硬,知晓她想法的柴升阳打着圆场:“九湘,去寒并非是想过河拆桥,想要跟你道别。她的意思是,接下来的生活会很苦,甚至会风餐露宿,糟糕一点的话,会遭到旁人的驱赶。”
柴升阳看不到九湘,但她能根据姜去寒的言谈和举止,感受到九湘所在的方向。
“她是不想拖累你。”
九湘当然明白姜去寒的意思,趁着柴升阳看不见自己,她也不遮掩:“我还以为你们嫌弃我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弯下来的眼睛中全是戏谑。
姜去寒的脸在九湘话刚落地后,唰地一下,瞬间变红。她和柴升阳的关系没有告诉别人过。这对世人来说,是比女子行医,更惊世骇俗和不为所容的事情。
询问九湘是否一同,确实有这个原因在。
不过不是嫌弃九湘多余,而是担忧九湘知道她们的关系。
在姜去寒的认知里,旁人若是知道了她们的关系,必会投来异样的眼神,姜去寒不喜欢这种打量的视线,更不希望这道视线是来自九湘的。
九湘的态度令姜去寒意外之余,又对自己的恶意揣测有些不好意思:“原来你看出来了。”
姜去寒和柴升阳的关系,九湘若看不出来,那她在谢红叶身边算是白待了那么长时间。观音山上的人彼此间会互相帮助,她们的感情也如面前的两人一般紧密。
九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佯装一副无奈的样子:“根据规则,在你未达成所愿前,我不能离开你。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是得跟在你们身后。”
“太好了。”
比起跟九湘分别,姜去寒更希望能跟九湘继续接下来的行程。
达成所愿的姜去寒松了一口气,“你也知道的,我和她两个女子,别人总会觉得我们好欺负,我们也做不到一直防着别人,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有你在身边,接下来我们会放心很多。”
姜去寒对九湘不能再钦佩了。
带着她们两个活生生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天底下,可能只有眼前的九湘才能做到。
做了决定,三人说干就干,吃完饭就去买了一辆马车,大到三人都可以躺在里面睡觉。吃饭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柴升阳毫不犹豫地给马车顶部绑上了一些锅碗瓢盆等做饭必需的东西,又购置些可以放置的食材。
三人就这么上路了。
柴升阳驱马,姜去寒在马车中将曾经见过的病例都记录在纸上,写成病案,如果可以的话,姜去寒希望可以将它们装订成册,传给后人。
世上名家医案千百种,涉及病案上万种,但没有一种是以女子为主撰写的。
姜去寒此生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填补这片空白,然后流传千古。
曾经治疗的那些疾病姜去寒也都有记录,可当她们逃离刑场准备离开那个地方时,才想到将这些东西都带走,那时已经迟了——县令说她们的房子是妖宅,她写的病案都是妖术,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九湘回去时已经来不及抢救了。
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姜去寒才将脑海中记录的病案誊写在了纸上,几十种病例,姜去寒密密麻麻写了一百多张。
九湘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摞纸张若有所思:“若你有主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请人帮忙将这些东西装订成册,流行于世。”
王清莞或许会伸出援手。
姜去寒却摇摇头,她拒绝了九湘的提议:“再等等,这些都是病案罢了,上面的文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到什么就写到什么,没有章法,写下来是怕我自己会忘记。等病案多一些吧,到时我把它们按照不同的病症选一些经典的病案,再集合成册。”
她的经验还很浅薄,需要再积累一些。
看着这一摞纸张,姜去寒又想到自己的经历,不免有些失落。这本书就算被印刷成册,也很难在市面上出现。就算出现,也很难流行。
女子在世人眼里,是晦物。
什么时候女子不是晦物了,什么时候她的这本书才可能出现在世人眼前,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等待多少年。
傍晚时,柴升阳将马车停在了一处空地上。她先去林子里拾了一些干柴,再从马车顶部取下锅炉,寻了水,开始做饭。
今天的晚餐是一只兔子。
兔子是马车行驶途中自己撞上来的,三人感知到动静前去查看时,兔子已经晕了过去。在路上行驶了十来天还没开荤的柴升阳喜出望外,揪住兔子的耳朵就丢到了储物罐里。
此刻她正熟稔地将兔子剥皮去肠,清洗血渍后用椒、秋野姜、薤白和少许盐腌制,又去林子里砍了几根竹子。等腌制的时间差不多时,将腌制好的兔子固定在竹子上,架在火堆旁。
不多时,锅中的水烧开,柴升阳为姜去寒沏了一壶茶。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暗了下来,烤了一段时间的兔子正噼里啪啦地往火堆中滴着油,香味飘出,饶是吃不了的东西的九湘看着兔子感觉到了馋。